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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平静下来后,两个人相对而坐,吃着炖干了的排骨。
“都怪你,我的汤炖干了,差点就糊了,”余念濡湿的睫毛垂下去,有些遗憾。
“嗯,怪我,”段倾老实道,“但是……”
余念抬头,微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
“炖干了也很好吃。”段倾说着,又夹了一块排骨。
“好像也是……”余念继续低头吃饭,但没过多久,又开口道,“段倾,你脾气变好了。”
“没吧。”段倾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内心反思,难道自己从前对鱼脾气不好?”
余念只是一时有感而发,并没有找到什么切实的变化,于是不再作声,有些赌气地肯排骨。
近来看到余念这些可爱的小表情,段倾总是觉得恍惚间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余念在食堂对着她扯淡八卦时的轻松愉悦中。段倾知道分开的这些年不可逆地磨灭掉了余念对世界与生活的热情,磨灭掉了一个少女对爱与真诚的幻想,也正因如此,她在见到余念流露出内心埋葬已久的单纯热烈时,才更坚定了永远将她留在身边的愿望。
“今天说起这些,是因为何逸找我了。”
“他不是会为了易青宸和你求情的人。”
“当然。”
“他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段倾说,“他只是拨通我的电话,让我听见了他和易青宸的一段对话。”
余念疑惑。
“我听见易青宸被带走配合调查了。”
“他和晨曦哥的死有关?”
“周家人都脱不了干系。”
这种事搁谁心里都明白,如果真的是周氏干的,那易青宸就是最便宜实惠的挡箭牌,他现在无疑是周氏的弃子。
“何逸还是心软了吗?他想让易青宸走的时候少一个恨他的人。”
“未必,”段倾看不懂何逸和易青宸之间的微妙的感情,只是就她对何逸这只狡猾的“兔子”的了解,她不这么认为。她说,“也可能是自证清白。”
段倾听得出,那是一段除了隐匿于信号那端的段倾外只有两个人的私密对话,如果何逸怀疑易青宸,却即不能拒绝与他独处,又不能撇清他和易青宸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那他必须找一个证人“监视”他们的私下会面。但段倾又不能肯定这种猜测,因为在那段对话里,是何逸在一点一点引导易青宸说出整件事的利益链,说出他受制于人的身不由己,以及最后他对许安表现出同情心——也是他失败的根本原因。
余念没听过其中详细,但大概理解段倾的意思,只是她更在乎的是另一件事。她问:“那你还恨他吗?”
“恨。”段倾语气中带不甘和失落,“我除了恨他什么都做不了。”
是了,余念想,查清事情真相的段倾清楚地知道她无能为力,她什么都挽回不了,她无法与周氏抗衡,她甚至不能为解一时心头之恨去收拾易青宸这颗弃子。一切的一切自有法律去裁决——如果那些为数不多的面向分化者的法律做得到的话。
“段倾,”余念觉得应该将她们带离这个被权势与资本压制得窒息的怪圈,她说,“叔叔阿姨过年回国吗?还是说你出国去看他们?”
“他们不回。”
“那你年前什么时候走?”
“余念。”
“怎么了?”
“回家吧,去看看你妈妈。”
余念噎了一下,尽力压制着咳嗽,眼睛又咳得红了起来——又或许只是在掩饰即将决堤的泪水。
段倾又说道:“我陪你。”
悄然间,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变成了无声的雪花,它们轻飘飘地落地,埋葬今岁最执拗的落叶。
“喂,最近状态不佳呀,”吴老师今天没有擦杯子,而是在整理吧台上堆起的小山似的旧书,“年轻人,年末太闲就去院里给我帮忙。”
“老师,这些是你收藏很久的书吗?”何逸一手支着头看向那一堆颇具年代感的书籍,语气一贯地悠游自在。
吴厌蹙眉,“这书怎么看都比我年纪大吧?”
“传家的才是经典嘛,”何逸说着拿起酒杯,“您今天没在我的Mojito里……咳咳!”
何逸猛地一呛,神色诧异地看着这杯酒,在喝到还剩三分之一那一刻,他喝到了一股浓烈的榴莲味。
吴老师满意地笑出了声。
她走过去收起何逸面前的杯子,留下一本纸页泛黄飞边的书,回到吧台后,手势优雅地倒掉了杯底的酒,用冷水冲干净,然后泡在水槽里。
“你说人是热血点好,还是冷血点好?”
“都不好,人是恒温动物。”偷换概念的老把戏。
吴厌两指夹着杯柄,控干水立在水槽边,说:“是么?”
何逸闻声严肃起来。
“情感是热的,利益是冷的,”她随手拿起自己冬日里泡茶用的水壶,毫不犹豫地将方才烧开的水倒了下去,“人是不可能恒温的。”
话音落下,玻璃杯清脆地绽开。
人是不可能恒温的。
人是不可能恒温的……
人不可能……
何逸耳边久久地回荡着这句话。
吧台后的光线有些晦暗,但何逸看得见那落到台面上的碎片仍摇晃着,反射着几点刺骨的微光。
何逸将目光移回桌上那本古老的手写论文,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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