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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兰香的哀求,众人向他投来的目光,他全都感受不到了,徒劳地一遍遍将灵气灌入,他越来越冷了,宗明衍抱紧他,灵气缠身,却再带不起一丝温度。
他没有死在战场,他死在他眼皮子底下,死在这繁华污浊的京城。
夏晟看着这一幕,他瞳孔一缩,用力攥紧手,忽而间走下城头,御林军清扫出一条路来,他大步走来,而后跪倒于前。
“灾星已除,天地朗朗,恳请承天国师降下福泽,庇佑大承子民——”
御林军放下兵刃,金戈掷地有声,于后纷纷拜下。
“恳请承天国师降下福泽,庇佑大承子民——”
平民百姓深深叩头,言辞哀切。
“恳请承天国师降下福泽,庇佑大承子民——”
众人齐声恳求,跪倒一片,这些都是他曾护佑的百姓,无数人曾向他叩首祈求,只是如今,这些诚心,凉薄一片,这不是供奉,是逼迫。
“此非天灾,而是人祸。”
言犹在耳,他指尖抚上这血染的脸庞,比他的白袍更冷。
兰香忽而起身,她的额头血流不断,眼泪不住落下,她环视一圈,哽咽道:“殿下也曾夺回北疆,为何不肯分他半分福泽?!”
没有人回答她,偌大的京城竟无一人发声。
“威远将军戎马一生,满门忠烈,娘娘诞下皇子却遭人毒害,殿下浴血沙场却是落得今日,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啊——”
她拿起一根箭矢,深深刺入,鲜血流落,她缓缓伸手,攥住他的一角衣袍,温柔地看着夏朝,轻声道:“殿下莫怕,奴婢这就来找您。”
带着温热的血淌下,于青砖上流过,从众人身旁经过。
宗明衍迟迟不出言,夏晟微微抬头看着他宛若凝固的身影,咬紧了牙关,心不住地往下沉。
陈国师紧随而来,入目便是一地血污与跪拜下的凡人,他缓了缓气息,立于空中。
“拜见陈国师——”夏晟高声道。
宗明衍动了动,抬头看着他,眼中带着点点亮光,却见陈国师摇了摇头,于是这点希望顷刻间熄灭,他的眼神彻底暗淡了下去。
他低头贴着夏朝冰冷的脸颊,垂落的发遮住了他的神色,宗明衍合上眼,将他紧紧抱入怀中,一切都在远去,褪去所有光亮,变得遥远而模糊。
陈国师深深叹息一声:“孽缘。”
他拂袖间带走了宗明衍,消失于这染血的京城。
山巅的庙宇内,陈国师看着宗明衍,灵力散开,欲要分开二人,却见宗明衍身上浮现一层灵力,重重将他震回,灵力不绝,阻隔一切。
陈国师急退两步,灵气紊乱,他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我只问你,你还想不想修得大道?”
“不过凡人蝼蚁,难道真就魔障了不成!”
宗明衍不语,沉默以对,那层层灵力并不退散,他的手未有丝毫放松,仍是紧紧抓住不放。
“执迷不悟!”
陈国师急怒攻心,气血翻涌,拂袖而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在这死寂的大殿内,灵气周旋,维持尸身不腐,宗明衍一点点擦去那些血污,露出他苍白的面容,一切如昔,不见半点伤口,好似他只是睡着了。
“叩叩。”
青峰轻敲殿门,于殿外低声说着什么,三清铃晃动不休,嘈杂不已。
“嘭!”
“宗明衍!”
夏晟高声喊道,用力叩响殿门。
宗明衍缓缓抬头,冰冷的眼眸中浮现刺骨的杀意,灵力呼啸而出,直逼面门,夏晟通体生寒,毛骨悚然。
又有另一股灵力从深处迸发而出,于咫尺间拦下,将这杀意消弭。
陈国师现出身来,他须发皆白,气息愈加低微,从骨子里透着衰颓与枯败。
“陛下有何事?”
夏晟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转回视线,说:“朕亲迎国师于登基大典上祈福,护佑大承。”
“我年老体衰,早已退下国师之位,陛下请回吧。”
夏晟并不退步,他看着殿门:“请宗大人。”
“砰——”
殿门豁然打开,与外头的明朗相比,里间更显阴冷,夏晟眼神微动,走入殿内。
夏晟看着宗明衍的背影,说:“宗大人,若你愿祈福,大承上下无不感念国师恩德,朕必将承袭誓言,举国上下莫不敬仰。”
“遗诏。”
他冷漠地说道,却令夏晟心头一紧。
夏晟面不改色道:“这是朕的家事。”
“君不悯民,兄不慈弟,以疫治国,何需国师。”
夏晟走至近前,他阴沉地看着宗明衍,低声道:“宗明衍,你果真有了私心。”
宗明衍抬眼看他,眼神冰寒。
“笃笃。”
拐杖点于地面,陈国师将夏晟请出庙宇外,说:“陛下请回。”
“宗明衍,你违背了誓言,必遭天谴。”
若他日有天谴降下,他自一力担之,无惧无悔。
次日,新皇登基。
七皇子夏朝生有反骨,天生灾星,杀孽深重,死后不加谥号,不入皇陵。
青峰将兰香带出,埋在山下。
自那以后,国师再未出过殿门。
京城御医找寻到了瘟疫药方,救治百姓,京中渐渐从动乱中恢复生机,新皇腾出手后便大力肃清了一番朝堂,将数个宗族世家连根拔起,朝廷顿时一清。
只是不待大承休养生息,二年后,大盛再次犯边。
王横将军战死沙场,边城失守,六公主夏筠于盛国自尽,尸首不得返乡,新皇惊怒,御驾亲征,亲率十万兵马去往北疆,却不料大承内叛军四起,民心不齐,内忧外患。
国师不现,无从安抚百姓,大臣被叛军斩杀,大承四分五裂,战火不绝。
新皇困守北疆,腹背受敌,进退两难。
国师庙宇中,陈国师寿元将尽,在这弥留之际,他唤来宗明衍。
“明衍。”
“为师自宗门来此已有数百年,唯一心愿便是重返宗门。”
他死死拉住宗明衍,执念深重:“你记着,因果了断,回返宗门,切记,定要回返三清宗。”
“我记下了。”
陈国师点点头,目光悠远,神色怅然。
他从未将这世人放在眼中,心心念念的便是重回宗门,却始终未能如愿,如今又将这执念托付于宗明衍。
宗明衍静坐于殿内,什么都明白了。
原是三清宗的宗,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来此红尘。
宗明衍,到头来,竟什么也不是。
又三年,北疆破。
夏晟身旁所余兵马已然不多,连番交战,饱经风霜,身后城池破败,境内诸侯自立为王,身前大盛铁骑虎视眈眈,他的野心尚未来得及施展便被踩踏个一干二净。
“陛下快走——!”
亲卫奋不顾身挡在他身前,被斩下首级,萧霁直奔他而来,他忽然间觉得疲惫非常,苦心孤诣算计多年,尽数化为一场空,失去了江山,日后后人又将如何书写他?
他曾自信认为定能整治朝堂,使大承再现辉煌,为此不惜一切,自负于心机谋算,却终究无法挽大厦于将倾,不过是一亡国之君。
他回过头遥望大承,拔剑自刎于阵前。
宁死国门前,不为敌军俘。
只是忆起从前,仍是不禁想到,若宗明衍能护佑大承,他尚不至于如此地步;若是夏朝,又是否会给大承一场国泰民安?
真龙之相,他才是大承的千古罪人。
新皇死社稷,传承千年的古老王朝终究成为了过去。
山巅国师庙宇。
“喀嚓。”
三清铃破碎,千年因果,一朝了结。
冥冥中有深厚因缘道果降落三清宗,焕发无尽霞光。
即刻便有弟子出宗。
盛国侵入大承,与诸王争战,最终诸王覆灭,一统天下,这多年的战火终于平息。
萧霁来此山巅,恭敬道:“大盛愿仍以国师之礼待之,还请宗大人一见。”
灵力拂过,大殿紧闭。
萧霁回神,却已在山下,他遥望山巅,再不可见那座庙宇。
他摇摇头,离去了。
清晨。
有数个白衣弟子,恍若仙人临世,来此凡尘。
“好惊人的资质!”有弟子惊诧道。
宗明衍眼神漠然,并未理会,他奉上破碎的三清铃,弟子们查验一番,确认因果了断后不由地看向为首的那位弟子。
那人问道:“罪徒陈永晖可在?”
宗明衍眼睑轻动,低声道:“罪徒?”
“正是,他因谋害同门一事被逐出内宗,自请完成宗门任务以赎罪,如今任务完成,长老特允其归宗。”
“你是他的弟子,天资卓越,自是我宗弟子,可一同回宗,另择长老为师。”
宗明衍伫立半刻,神色难辨。
从来,都没有什么国师。
三清铃,不是他的供奉,更不是这天下的信仰。
半晌后,他拒绝道:“我无意拜师。”
“既如此,且先一同归宗。”
宗明衍抱起夏朝,多年灵气滋养,仍然维持原状,他走出这国师庙宇,走出这困守多年的尘世,要去往更远更开阔的地方,寻找复活之法。
刹那间,有火光冲天而起。
身后庙宇化为一片焦土,又随风化为飞灰,彻底消失。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国师仙人了。
连同那湮灭的王朝一起,化为久远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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