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柳莲二·心有灵犀

　　32、

　　“想听我说说自己的事吗？”我抹了抹湿润的眼角，问幸村道。他微笑着，撑着下巴，歪着头说：“如果是姐姐的事，无论是什么，无论是什么时候，我都想听。”

　　“我其实是熊本人。”

　　“……骗人。”幸村愣了下，摆摆手道：“你不是从小到大都在神奈川？”

　　“从小到大？”我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啊，因为姐姐太有名了，这种事并不是那么私人，我或多或少还是知道些。”他忙解释道。

　　“俺真不是在诈唬，”我爽朗的笑笑，用方言对他讲：“俺真嘞是熊本人，这下恁信了不？”

　　“竟然是真的？姐姐，这个语调好有意思，能不能也教教我？”幸村仍看起来很是平静的样子，嬉笑的问我。可我没放过刚刚他眼底那抹一晃而过的慌乱。聪慧如他，或许已经有些预感了吧。

　　若是平时，这话题我就会在此打住，剩下的丢给他自己遐想。可或许是刚才那浓烈的思乡之情作祟，话已开口，我无论怎样都想拖着他讲讲那村子的事。更或许——

　　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也好，就算这世界上只多幸村一个知道我的事，我也能稍微放下些担子，哪怕真的只有一点点……。

　　“我的家乡是一个很贫穷很破旧的小村落。破到什么程度呢？大家都住着窄窄小小的木房，住了上百年没翻新过的也大有人在。……你也觉得很危险吧？怎么想的呀，台风大点没准就吹垮了……”我满是怀恋的给他讲着，我仅存的、碎片状的，父母离婚前，我尚未去东京时的记忆。我与他讲我家那吱吱悠悠的老房子，讲第一次去地里播种，讲台风过去的暴雨天从被窝里被揪起来扶苗，讲我们家在院子里散养着鸡，鸡会到处拉屎。我骑过猪，骑过牛，骑过羊，若不是狗子太小巧，没准我也会骑上去试试。我诉说着这些与那个春天般草绿色的人共有的记忆，却把他轻柔的护在心底。

　　我眼见幸村的表情从慌乱变得复杂，从复杂又逐渐变得明朗。他从蹙着眉头思忖着我的每一句话，到逐渐开始问我更多村子里的事。他问我后山的林子是不是有稀奇的动物，美味的时鲜，夏天会不会去捉独角仙，冬天冷不冷啊，竟然是自己烧木头啊。

　　我们有说有笑的讲了很久，讲到嘴都干了，幸村起身帮我重新倒了杯水，转问我道：“姐姐，这些事你有和莲二说过吗？”

　　“……没有。”说到这份儿上，我没什么好再瞒他的了，不可置否的摇了摇头。

　　“看来你真的很信任我呢。”他无奈的笑了笑，脸上稍微布了一层阴郁：“还是说——我是个就算因这事而远离你，也不会对你造成任何触动、在你心里毫无分量的人呢？”

　　“……。”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与他诉说这些，仅是因为我的一时自私的想法，但只有一点，是我希望他绝不要误会的：“……精市在我心里，真的非常重要。”

　　“那为什么不对莲二说呢？”他微笑的看着我：“他并非不够重要吧？还是说，就是因为太重要，反而让你不敢信任他？”

　　他或许是正确的。

　　那个高个少年的身影在我眼前浮现，他细碎的刘海随着轻风拂起，他展露着初夏太阳般温柔的笑颜，他就在我身边触手可得的地方，他还邀请我去约会。可最初因那份挺身而出与他产生因缘的我，却不是现在的我。

　　柳莲二会怎么看我？

　　他会不会失望？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骗子，再也不会理我？

　　乙花是这样形容‘喜欢’的：我已经无法容忍那个人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每次意识到这件事都会心痛的无法呼吸。——‘若是柳莲二他……’，我揪紧了胸口，仅是想到‘离开’这两个字，都可以让我的呼吸因此停止。

　　若这就是喜欢的感觉，我认为，我一定很、非常、极其地喜欢他，喜欢他到无以复加。

　　“姐姐，你知道吗？我们参谋家里条件也不错。他父亲是那个什么重工来着——反正是我们神奈川第一大企业的财务课负责人，他的妈妈脾气好又知书达理，姐姐也很温柔。”幸村忽的回忆着说起莲二家里的事：“那个高草前辈是他的表兄你知道了吧？高草家，也就是莲二的外公家，好像是什么文艺协会的主理人呢。”

　　“不不，为什么忽然说这些？”我有些慌乱，不知道幸村想表达什么。

　　“我们参谋本人也很优秀啊。”幸村没回答我，仍是自顾自的回忆着：“别看他平时不怎么说话，其实外冷内热，是个热情的人。部活每天接触，我最了解他了，会照顾人又可靠。哦，还有，在你重新入学之前，他一直是成绩榜第一。就算不打网球，未来也会考入名校，前途光明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愣愣的看着他。

　　“我是想说——，”他对我眨巴着漂亮的杏眼：“姐姐在我心里是很优秀的人，但莲二也绝对不差。他很配你，是个可以放心选择的人。再多给他一点信任，没准会收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不不不，为什么忽然变成这种话题了！？”忽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我的脸又红了个透，忙是摆起手来。

　　“啊啦，为什么还会害羞？”幸村倒是像我的长辈了，扶着下巴轻笑着：“既然已经有想法，这不是早晚都要面对的话题吗？”

　　“不！那个……！！现在还太、太早了。”

　　“这种事也分早晚吗？”他笑道：“觉得合适的时间，就是最好的时机。”

　　“为什么你和老司机一样……”我脸红的盯着他，想把话题甩到他的身上：“精市才是，你是谈过几场才这么有经验？”

　　“恋爱经验为零与我擅长出谋划策不冲突啊。”

　　“影视剧和小说都是骗人的，不要拿那个当经验啊喂！！”

　　“那我也觉得你们两个很是磨磨蹭蹭了。”他撑着下巴，一脸好笑的问我：“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主动进攻啊？”

　　“哈啊……！？？”

　　“现在什么年代了呀，女孩子主动也并不是丢脸的事。”

　　‘这不是话题又绕回我身上了嘛！！！’

　　“精市才是，真狡猾啊，一直在说我的事，都不说说自己。”我硬是重新掉转车头，把话题拉到他身上：“你要是有中意的女孩子，要怎么对她表达？”

　　“嗯……，倒也不是没想过。”他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很是带了些憧憬：“我会把自己栽种的花捆成花束送给她。花朵是带着我的心意长大的，正适合我心向往之的她。”

　　“哦，挺浪漫呢！”

　　“你呢？”

　　“所以不是一直在说我的事吗！我嘴干到喝了两杯水了。”我举手抗议道：“真不公平啊。精市才是，多说说你自己的事啊。”

　　“这可真是抱歉了呐。”他看了看时钟，很是歉疚的样子：“挂瓶时间到了。”

　　“你这明明就是找理由吧……！”

　　“哈哈，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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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太阳的升高，空气慢慢开始变热。幸村走后没过多久，我也开始了挂瓶。周一没人聊天，手机刷来刷去，也不过是那些东西，睡觉也睡不着，只觉得无聊透了，哪怕是给我课本也能看的津津有味的感觉。瞬间理解了幸村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伙伴们在球场上放肆的挥洒青春，他连医院都出不去，只能从这小小的窗子里往神奈川的方向遥望着。我的房间好歹楼层高，还能看到极远的地方，他的房间前面还有栋楼挡着，只有枝头那几抹绿意与他相伴。

　　手上扎着针，我想随意的翻身都费劲。迷迷糊糊想闭上眼睛睡个觉，可觉睡饱了，再睡也只能让身体变得难受。我盯着那瓶水，一滴、一滴、一滴，心想它能不能流的再快一点，可手腕早就已经发冰了。

　　昨晚还有一点让我很是在意，当时被乙花的话题塞满了脑子，来不及做出反应，现在想来，确实是有些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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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果然都是普通人呢。都会有烦恼，都会有自己无法解决的困扰。”幸村对高草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没精神的样子，脸上那惯以为常的温柔笑容都变得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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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毕竟也是看了动画，算是这世界的‘预知者’。心里总隐约觉得那与他的病情有关。数着液体的点滴，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忽的一阵报警声把我惊醒，一看瓶子空了，夹在输液管上，一个类似报警器的东西哔哔的发出巨响。——这不是更不需要陪护了？在我健健康康的时候，输液的器械竟也日新月异的改代了。可这些我看了会惊讶的东西，正是幸村见惯的日常。

　　我想起他那双白皙的、瘦削的、有着未愈合的针眼，带着几片淤青的双手。

　　幸村精市也不过15岁。他本该与我们一样，在那所神奈川第一的学校，在明朗的教室里，沉浸在五色斑斓的青春中，无限的遐想着未来。可疾病素来无情，看似很是随机的降临到某个人的头上，但对那‘某个人’而言，这就是能足以能压垮他的巨大灾难。

　　思考着这些复杂的问题，我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那报警器的声音又响过两次后，睡了三觉的我，总算是迎来了自由。我说手好像肿了，拜托护士小姐明天扎另一只手。她欣然应允后，把我手上的留置针头拔了出来。许是手背变得自然了，人也轻松了起来。我向护士小姐打探了下手背淤青的护理，洗了个澡，稍微舒展了身体，灌了个暖水袋，下楼寻幸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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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

　　电梯停靠在我来过数次的楼层。我蹦蹦跶跶的出来，往熟悉的方向直寻而去。都是病人，进他的房间也无需护士小姐的同意。我轻轻敲了两下门，见无人回应，便推门而入。

　　幸村仍在挂瓶。他侧着身子，稍稍拿被子搭着身体，正在熟睡。房间收拾的一如既往的整洁，床头放了一本颜色很鲜亮的画集——我看着那个名字：雷阿诺？不，好像是雷诺阿。我对艺术这东西也不太懂，只分的出好不好看。这画面朦朦胧胧的，像隔了层雾，不甚清晰。可色调却是极明亮的，盛开的鲜花，明净的公园，曼妙的少女，嬉戏的人群。看得多了，竟觉得我本人也穿着华丽的裙子，在那令人心醉的午后悠然漫步似的。

　　我回了目光，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欣赏着幸村美好的睡颜。

　　蓝宝石般的头发微微卷起，蓬蓬松松的，看上去手感很好。有些瘦削，可骨架高高大大的，应该还会长高。他蜷缩着身体，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像只晒着太阳的小猫。没打针的手放在枕头上，撑着他的侧脸，睡得香香甜甜，让人不忍打搅。

　　我就这样注视着他，好像真的在看自己的弟弟。看了许久、许久，久到我手上的暖水袋都温了，我又上楼换了一袋水下来。

　　推门而入——

　　这次他已经挂完了水，人也坐在床边，揉着惺忪的睡眼。

　　“呀，姐姐。刚才怎么又上去了？”他打着哈欠问道。

　　“我怎么又上去了？——话说！你这不是知道我在这里！”我不自觉有些尴尬：“你是在装睡吗！”

　　“我是真的在睡啊。可能是运动社团待久了，对周围的响动还是很敏感的。”他说：“我听到推门的声音了，可报警器又没声音，便想应该是你。”

　　“那就好好的醒过来啊喂！！”

　　“有什么关系嘛。”幸村笑道：“我只有一个妹妹，却一直都很向往有姐姐的人。晒着暖人的阳光，被温柔的姐姐陪护睡觉，真的很让人安心。”

　　“……。”我抿着嘴唇，不知该做出什么回复。

　　这孩子怎么回事，这么犯规的话随随便便说出口，让人如何是好？本来还想吐槽他的。

　　“别把自己真的说的像小猫一样嘛。”我装作不屑的样子哼道：“是不是我摸摸你的头顶，你还会呼噜两声？”

　　“要不要试试看？”

　　“我说啊——”“开玩笑啦。”他嬉笑着打断我，见我手中的暖水袋，惊讶的问道：“啊啦，这么热的天还要用暖水袋，你的手很冰吗？”

　　“我是给你装的……”我把微微有些烫的暖水袋放到他手里：“打听了下护士小姐，说对淤青有效。”

　　“谢谢……。”幸村睁大了眼睛，极是开心的样子。那明艳的笑容，把这只有一片纯白的病房都染成了绚丽的颜色：

　　“姐姐，你真的很上心我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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