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生也有涯

　　米纳斯魔窟的前身米纳斯伊希尔，是刚铎首代帝王埃西铎所建，身为努曼诺尔皇族后裔，阿拉贡曾在瑞文戴尔的记载中，见过这座星形堡垒设计图。作为当年刚铎抵御魔多的前线，米纳斯伊希尔设计了一些暗道，方便最后的巷战以及逃生，如今倒是可以借此避开驻扎于此的半兽人军队。
　　离得近了，丽塔便能更准确地感应到斯黛拉的位置，结合阿拉贡所知的地图，确认她正位于星堡中上部一间远离驻军的密室里，正好可以从暗道进入。阿拉贡提着剑，小心摸了进去。
　　密道很深，很黑，只有偶尔有蓝绿色的磷火闪过，照过一顶锈蚀殆尽的头盔，一道历史久远的剑痕，或是一角残破不堪的圣白树花纹。阿拉贡越走越慢，忍不住停下脚步仔细查看面前一副残破不堪的盔甲。比起其他盔甲它要略完好些，却也好的有限。其中似乎曾经有过尸骨，但年深日久已经彻底腐化，连骨骼都不复存在，唯有一点磷火，幽幽照亮了落在盔甲旁边的一枚金属纹章，依稀还能看见一点残存的字母。
　　那是刚铎帝王专用的纹饰，刚铎末代人皇尔诺葬身于此，至今已近千年。
　　他放下剑，俯身向盔甲行了一个叩拜先祖的大礼，带走了那枚纹章。
　　密道渐行渐高，以他多年训练的耳力，已经能够听见前方传来的隐约声音。
　　“父亲的遗骨！”沙哑粗糙的声音里有压不住的暴躁，他听过这个声音，是安格玛巫王，“这都几千年了！我父亲的遗骨早烂没了！”
　　阿拉贡脚步一顿，忽然意识到，刚铎尔诺王死在这里，这条密道当然已经被发现了！
　　“去找找，说不定还在。条件好的话，上万年也是有的。”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些许讥讽，正是斯黛拉的声音，“仆人的血肉倒不难，只要你舍得长一身半兽人的血肉。”
　　魔多听到的八卦不经意在脑海中翻腾起来，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提着剑拉紧了隐形衣。
　　渐行渐近，已经可以看见前方一扇打开的门，门外有幽暗的光泽流动，似乎被放了很多魔法类的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一个曼妙的身影已经挡在了门口，斯黛拉背对着他，继续和安格玛巫王说话，一只手却有意无意背在身后，向他摇了摇。
　　阿拉贡会意，隐藏在拐角阴影处，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他的脚步已经足够轻了。随即想起丽塔就明白过来，丽塔能感觉到斯黛拉的位置，反过来也是一样。也幸好安格玛巫王为了自己进入解开了门口的诸多封锁，否则他刚刚靠近就会被发觉。
　　斯黛拉仍在和安格玛巫王说话，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却又相互戒备，斯黛拉几乎每一句话里都含着讥讽和挑衅，偶尔提及索伦也殊无敬意，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魔多铺天盖地的流言对他到底还是有些影响。
　　思维刚刚有些飘忽，斯黛拉忽然大叫：“小心！”
　　他猛地回神，立刻察觉身边一道微风袭来，冰冷而腥臭，立刻举剑格挡，只听“铛”地一声，两把铁剑重重撞在一起，剑刃撞击出纷飞的火星，微微照亮了周围的环境，却又迅速没入一片黑暗。
　　“仇敌的鲜血。”安格玛巫王嘶哑的声音在狭窄的暗道中回荡，“呵，努曼诺尔人。”
　　暗道极窄，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两个顶尖战士稍一接触，兵刃交击的声音便连绵不断。
　　阿拉贡诚然是最顶尖的战士，但安格玛巫王还是人类的时候同样是努曼诺尔人中的国君和勇士，又被九戒增强了力量和感知，单凭武力绝不在任何人之下。
　　阿拉贡潜入密道时为了保持隐蔽只穿了隐形衣，并未携带火把，不足以逼退戒灵。而米纳斯魔窟内终年笼罩的黑暗阴云，对安格玛巫王正可谓如虎添翼，他的真身位于幽界，与现实世界等位却并不一致，暗道的石壁对他的，更像需要花点力气才能进出的水面，而非足以拦截一切行动的实体。
　　此消彼长之下，阿拉贡渐觉力不从心，身上已经有多处带了浅浅的剑伤，这是强大的魔窟武器，缠绕其上的黑暗力量超过普通半兽人兵器何止百倍，被划伤处渐觉麻木，心知毒性已在不停上行。眼见又一剑袭向头颅，立刻横剑抵住。
　　安格玛巫王的力气受九戒加成，大得异乎寻常，他已然有伤在身，纵然极力抵挡，对方的剑刃，也一点一点逼了过来。
　　眼看剑刃即将袭体，安格玛巫王忽然暴喝一声：“你竟然用我打开的幽界对付我！”却是斯黛拉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进入幽界，抓住他们短暂相持的空挡，将带着魔法锁的手腕贴在了安格玛巫王的戒指上！
　　安格玛巫王真身在幽界，他赖以生存和战斗的人类九戒也在。以武力而言，斯黛拉根本无法插入顶尖战士之间的较量，但安格玛巫王的人类身躯早已被九戒取代，而九戒本身靠魔法维持。她手腕上“黑暗力量压制一切”的魔多文字不分敌我，在极近的距离内，成功拦截了九戒到戒灵的魔力传递。
　　但她冒险接近，安格玛巫王大怒之下，一把将她推出幽界，撞在暗道石壁上，顺势一剑斩向她的脖颈。比起一个似乎不是自己对手的努曼诺尔人，握着他最深隐秘的女巫更要被灭口！
　　阿拉贡只觉剑刃一轻，刚抬起身就见对手剑刃转向，直直斩向忽然出现的少女，连忙挥剑拦截。但他只拦住了一半。安格玛巫王已下定决心将斯黛拉斩于剑下，虽被他撞偏了些，剑锋所向仍未改变，阿拉贡心一横，直接将身体撞了过去，那一剑切中他肩背的同时，他的剑刃已经贴着自己的肋侧反手刺进了安格玛巫王黑袍下无形的身躯。
　　他的剑不是经过祝福的，拥有神圣力量的宝剑，但对黑暗力量仍有一定克制能力，安格玛巫王被这一剑刺中，扭动了一下骤然消失。但阿拉贡和斯黛拉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只要人类九戒还在，他就能在短时间内重聚躯体，再度袭击。
　　“这个给你，物归原主。”阿拉贡将紫晶项链递给斯黛拉，又解开隐形衣，“还有隐形衣，你穿着保险一点。”说着他忍不住按了一下肩背上的伤口，仅仅几秒的时间，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而是麻木和刺骨的寒冷，他知道，那是黑暗力量渗透进入的征兆。
　　“丽塔竟然肯让你拿她？”斯黛拉惊讶地接过项链，手按上了紫晶吊坠，似乎想做什么，却又摇头松开，也没穿隐形衣，“戒灵的真身在幽界，观察的是灵魂而非视觉图景，隐形衣没用。”她说着一边向前小跑，一边伸着脑袋想看看伤势，“白鲜呢？上次给你的阿夕拉斯草精粹呢？现在就用！”
　　“我没事，到安全地方再上药。”阿拉贡拉了她一把，两人向前跑了几步，他渐觉肩膀麻木，连带半边身体都没了知觉，斯黛拉在边境治疗过无数伤患，一见他的神色就知道问题严重，硬按着他坐下，给他上了药：“怎么只剩这么点？”
　　阿拉贡摆出一个轻松地笑容：“游侠们经常受伤，都给他们了。”
　　“你可真是不要命了。就这么点伤药，也敢强闯米纳斯魔窟！你是不是忘了，就连刚铎……”斯黛拉握着药剂瓶的手都有些颤抖，口不择言之下提及刚铎末代人皇，忽然想起这位也算是阿拉贡的先祖，顿时讷讷住口，觉得有些冒犯了。
　　“我没忘。我还拿到了尔诺王的纹饰，你帮我带去刚铎，将来若有机会，能把他重新安葬就好了。”阿拉贡脸色苍白气力消减，一时站不起身，只能任由斯黛拉给他上药。密道微弱的光线里，少女秀美的双眉蹙成一团，丰盈的双唇紧紧抿着，眼眶有些湿润，莹白的面颊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不像精灵那样自带光辉，却依然透出一种珠玉般的晶莹细腻，让人……想要摸一摸。他忽然觉得，那些荒诞至极的谣言，如果发生在她身上，似乎……似乎也不怎么荒诞。
　　尽管剂量极少，阿夕拉斯草的起效速度却很快，不一会他的力气已经有所恢复，但他们都知道，这根本管不了多久。
　　斯黛拉急得跺脚：“魔窟武器不同于其它，一点点伤口都足以致命，这剂量差得太多，我现在用不了魔咒……”
　　“别急。”阿拉贡以剑驻地支起身子，“只要我还能动，一定会把你平安送出去。”
　　“那你自己呢？我有和他周旋的余地，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尖锐刺耳的破锣声音彻了米纳斯魔窟，密道下方忽然出现了无数光亮，被安格玛巫王召集的半兽人大军已经将密道出口堵得结结实实。
　　两人无可奈何，只能返身向上跑去。密道的几处岔口，都有小队的半兽人冒出来，被阿拉贡一一砍翻，但它们的尖叫和示警，无疑引来了更多的追兵。
　　密道的尽头，是米纳斯魔窟较高处一个小小的房间，半兽人知道这个地方，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阿拉贡守着门口，接着地势和他们周旋，斯黛拉看着从窗口探入的粗大藤蔓心中一动，扯下一长段随意捆扎几下，又翻出从魔多带出来的燧石，做成了一个火把。
　　不多时，安格玛巫王再次出现，斯黛拉挥舞着火把，点着了身下的藤蔓。
　　米纳斯魔窟积年尸骨累累，整个城堡都常年沉浸在磷火的幽暗蓝绿色中。那些尸骨，同样养育了无数粗大茂密的藤蔓，哪怕缺少阳光，也长得油光水滑，狰狞可怖。
　　赤红的烈焰在磷火瞬间爆发的蓝绿色光晕后迅速蔓延，形成一道火墙，逼退了半兽人，但也同时将两人围在其中，步步紧逼。
　　“别担心，我有凝火咒。”斯黛拉说着，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
　　男人身高腿长，体型比她大上一圈，她无论如何都抱不过来，于是上前两步，将他抵在石墙上，让坚硬的墙壁挡住他的后背，又伸展手臂护住他的头顶。
　　阿拉贡脑海中一片空白，一时间半兽人和戒灵都从思维中淡褪，整个世界都变得狭小，只剩下那片包围着他们的熊熊烈火。烈焰本该是酷烈残忍的暴君，此刻却如同无数重轻暖柔和的帷幔，在四周舞动翻卷，火光照耀着女孩艳丽妩媚的侧颜，在清澈见底的紫色双眸上跳跃不定，妖娆的身躯紧紧贴在身前，柔软的双臂贴着他的面颊护住头顶，时不时挪动一下，替他挡去即将袭来的火舌，被她触碰过的火焰失去酷热，只剩下一种温暖酥麻。
　　稍远些的火焰依然散发着一阵阵热流，似乎灼尽了周围的水分，他觉得口中有些干渴，不由咽了下唾沫，脑中嗡嗡乱响，不知道因为伤势，又或是其他。
　　周围的藤蔓已经燃烧殆尽，烈火向后退去，露出藤蔓后一处门洞。
　　“快走。”
　　门后是一道蜿蜒向上的阶梯，一丛丛火焰仍在燃烧，时不时有燃烧的藤蔓从墙壁、房顶上落下，尽管有凝火咒相助不致烧伤，两人仍是灰头土脸。
　　阶梯不断向上，终于到了尽头，那是一处剑形的狭长平台，最窄处也有数米宽，几股粗大藤蔓在这里汇合，形成一个被火焰包围的孤岛。
　　斯黛拉当先突破火焰，这几股藤蔓很粗，足够燃烧一会，阻挡追兵，可再打量一下周围，又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这个平台，乃是星形堡垒向外突出的一个角，周围都是垂直向下的高墙，除了上来的地方，再没有第二条路。
　　藤蔓仍在熊熊燃烧，阻断一切进攻，却并非魔法火焰，无法靠魔力支持，凭空燃烧。远处的藤蔓烧尽，火焰已经熄灭了一部分，半兽人乃至安格玛巫王都追了上来，只等那根最粗的藤蔓烧完。
　　怎么办？怎么办？斯黛拉在平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想到什么，用舌尖轮流抵着两边颊壁，又用手顶着脸颊，用力挤压，然后顿了一下。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残留在唾液腺中的，最后一滴微温的福灵剂流入口中。
　　失去可燃物支撑，火焰渐渐低迷。
　　阿拉贡已经满身血污，肩、背、手、脚都伤痕累累，黑暗力量从这些伤口中蔓延向上，吞噬他的体能和神智，可他握剑的手依然坚定，准备砍翻一切试图接近他们的半兽人。
　　站在高处，隐约可以看见河对岸的刚铎首都米纳斯提利斯，却已插翅难飞。身前大批的半兽人在火焰之后蓄势待发，一身黑袍的安格玛巫王提剑伫立，散发着绝不容忽视的阴冷恐怖，平静却又势在必得地，等着火焰熄灭，再一举擒拿。
　　斯黛拉看着高墙下方，乍一望去宛如深渊。巫王为了守卫米纳斯魔窟设置的，类似反移形幻影的魔法，就在城墙之上。与魔法界反移形幻影咒语不同的是，这种法术并不作用于移形幻影魔法本身，而是一道干扰魔法中的空间认知的术法。她一颗心砰砰乱跳，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知道，这是福灵剂的作用：“你相信我吗？”她爬上墙垛大声问道。
　　阿拉贡以剑拄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信。”
　　“好！”斯黛拉抓住他的双臂，深深呼吸一口气，心中默念幻影移形的三D原则：“目标、决心、从容。”用力蹬着墙壁，一把将他推了下去，自己也跟着落下。
　　在魔法中，下坠有一种轻微的“冲破”的力量，而城墙上设置的魔法和弥漫整个米纳斯魔窟的亡灵的怨念，在魔法中制造的微弱的空间紊乱，在这个位置，恰能将魔法中“冲破”的效果加强到极致。
　　魔法波动、怨念游离，这个位置并不固定，也很难在瞬间检测出来，唯有使用了福灵剂，才能凭直觉感应到。而那种“冲破”的力量，能使斯黛拉手腕上的魔力封锁有一瞬的松动。
　　尽管只有一瞬，尽管只是封锁松动，尽管没有魔杖辅助——但只要能调出些许魔力，就已经够了！
　　半空坠落的时间理应很短，但他却觉得极其漫长，少女的容颜近在咫尺，哪怕满是一道道不知从那里蹭来的黑灰，却丝毫不减倾城丽色。两只素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臂，如同一朵绝世的花，在他臂弯之中悄然绽放。
　　一瞬间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揽住少女纤细柔软的腰肢。下一秒，天地陡然旋转，他觉得自己像被什么东西猛勾了一下，又似乎被绞入某种湍急的漩涡里，眼前一花，已经落在一片空地上。
　　“别动！”他正要看看周围，却听斯黛拉叫到，“我先看一下。”
　　她围着阿拉贡转了几圈，终于松了口气：“幸好你相信我。”
　　“怎么了？”
　　“没有魔杖辅助，幻影移形非常容易分体，随从显形尤其常见，有时候丢了一部分器官都不知道，幸好你信我。”
　　“我当然信你。”他笑了下，看着女孩儿起伏不定的喘息，一瞬间，米纳斯魔窟上熊熊烈火、呼啸风声似乎又在眼前、耳边掠过，一个念头忽然浮光掠影，稍纵即逝：
　　人类，果然是善变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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