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紫霜河

　　舒言说什么也不肯走，无数次的擦肩而过，换得山水之畔的再度相逢，他绝不容许这样坚如磐石的情感再度荒流，因而他不会放手。
　　苏紫菡和宛溱进了一家小店，舒言跟在她们后面，围着同一张方桌吃饭。
　　宛溱看着两人矜持不语，故意拉拢了一句：“书上说，男有情女有意，好事便成双。我看这样吧，等沫芸姑娘有了下落，大家平心静气的说个明白，也就不必这样退退让让了。”
　　“溱儿……”苏紫菡朝她使了个眼色，似乎有埋怨的意思。
　　宛溱的眼神瞅着苏紫菡，用意却在弦外。
　　舒言蓦地抬头，瞥着宛溱正欲说些什么，店小二匆匆走近，指间像是夹着什么东西。
　　“请问哪位是苏紫菡姑娘？”
　　“我就是……”苏紫菡扭头看着迎面而来的人，有些惊诧又有些疑惑。
　　“刚刚有位客官让我把这个给您。”店小二说着将纸条递了过去。
　　苏紫菡展开一看，眉心立刻蹙了起来，上扬的乌睫流露出一道不可磨灭的光华：“那位客官现在何处？”
　　“他托我将字条交给您，就离开了……”
　　“有劳了！”苏紫菡点头称谢，小二收起木托走远。
　　“芸儿有消息了？”舒言随之容色一沉，他似乎想不出其它要紧的事更令苏紫菡心急如焚。
　　她点点头，将字条递过去，默不作声。
　　“邯城堡？”目光落向那几个字的时候，舒言惊愕地抬眸看着苏紫菡若有所失的脸，“我决不会让你去跟芸儿作交换的，我不会让你做这样的傻事……”话音未落，舒言提剑欲走，目色怃然。
　　“你要去哪里？”
　　“我去救芸儿。”舒言顿了一下，侧身又走。
　　“你等等……等等！”苏紫菡扭头再看的时候，舒言已然步出门外，没有回头。她轻叹了一声，当即追了出去。
　　“呃……小姐，小姐！”宛溱还没来得及阻拦，只得无可奈何地看着小姐抽身远去，自己不得不跟在后面。
　　“你给我站住！”苏紫菡撗手一拦，挡在他身前，不停地喘着气。
　　舒言对视着她张皇无措的眼眸，忽然蓦名地漾起一缕浅笑：“我知道你是在意的，这份感情明明就在你心里，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不能向我坦白？”
　　“不——我没有，我……”苏紫菡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蓦地侧过脸，固执地回避着他研判里带着逼视的眼，隐隐地泪痕肆虐。
　　舒言方才失色的容貌顿时化作一种安宁。他牵过宛溱手中的缰绳，不由分说地拉起苏紫菡的手腕，一同带上马鞍。苏紫菡还没恍过神来，只觉后背一阵交加的温存袭上心头，眼前招展的白衣就像是一团漂浮不定的云彩，而快马加鞭的速度犹似她颤动的心跳，焦灼而不安。
　　“小姐……等等我……”宛溱一跃而上，狠抽了一下马鞭，朝向同一方向……
　　邯城堡和枫铃渡的距离说近也远，除了中途休息，几乎耗了整整一天的马力。只是人心耐不住，也等不急。
　　邯城堡，竹菲苑。
　　偌大一个园子，花草掩映，却只有一人，郭纾离坐在石椅旁喝茶，腾出茶碗的热气在凉薄的空气里缭绕着，如他气定神闲的面容一般悠然。茶水还满斟着，来不及抿一小口，脚步声却已近了。
　　“紫菡姑娘当真是守时，这么早就到了。”郭纾离放下茶碗，轻轻起身，瞥了一旁的舒言一眼。脸间似笑非笑，“舒少侠也来了，也好，一起上屋里坐坐！”
　　“事情到这个份子，郭堡主就别绕圈子了，芸儿人在何处？”舒言表情僵硬，直视他的眼神如同穿透了空气，咄咄逼人。
　　郭纾离淡淡一笑，慢条斯理：“舒少侠这么关心她的安危，恐怕关系颇不寻常吧？也难怪苏沫芸对你死心踏地，不离不弃的……”他看着苏紫菡红中有些发白的脸，故意叹了口气，“苏沫芸就在我这，舒少侠只要跟我做个交换，我立马放人！”
　　“哼……你休想将紫菡带走！”
　　郭纾离白了他一眼，近了半步欺到苏紫菡身侧，挑着眉，缓声道：“这可由不得你，只要紫菡姑娘点头，其他的人都可以走，你说是与不是？”他的眼波里带着一种皎洁和诡谲，深不可测。
　　“你休想！”舒言顿时火冒三丈，手中的天霜剑叮叮直响。
　　“你放了芸儿，我跟你走！”苏紫菡异常平静，言语间的从容仿佛经历了无数次地深思熟虑。她幽幽抬眸，看着脸色发青的舒言，“对不起，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希望你能照顾好芸儿！”
　　“好，痛快！”郭纾离拍案大喝，“来人，把苏沫芸姑娘给我请出来！”
　　不多时，两个侍卫押着苏沐芸出来。她武力不弱，押着她的两个人费力地夹着她的胳膊。
　　“郭堡主说话算话，不再为难她？”
　　“那要看姑娘的诚意……”郭纾离说得漫不经心，好像根本不担心她不会答应。
　　“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苏沐芸斜过眼，转而忧伤地在舒言的脸颊间一扫而过。
　　“芸儿……”无情的言辞冰冷地扎在她心里，一侧身的执拗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
　　郭纾离暗暗赔笑：“这苏沐芸姑娘自己不愿意，我也就没办法了……来人，送姑娘回屋！”
　　“慢着！”舒言长剑一挥，出鞘的寒光刺目。
　　郭纾离挑眼一望：“我敬舒少侠是朋友，不会动辄就要兵刃相见吧？”
　　“跟你这种人以礼相待，简直就是对牛弹琴！”说着舒言挑剑一击，毫不容情，“今天我非带她走不可！”
　　郭纾离身后的侍卫一拥而上，瞬间被层层叠叠的剑光包裹，哪里是他的对手。郭纾离见势不妙，推掌而至，浑厚的掌力如呼云唤雨，无坚不摧。两人搏得难分胜负，郭纾离不得不使出最后一招——日月乾坤。此掌一出，战无不克。
　　“舒言哥哥……小心！”昆仑十二掌的最后一式苏沐芸已有所闻，今日再见，论招式，论力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她不能让舒言哥哥有任何闪失，因而刚辩出那变幻的掌法之时，立刻失声大嚷起来。
　　舒言怎么会察觉不到，观其形，听其声，掌风扑面，命悬一线的危机感咫尺之近。这一刻的生死相搏，他已经等了十年；也许十年太短，因为他还没有半分的把握可以胜过他。那一掌越来越近，呼呼的风响仿佛震耳欲聋。舒言锐刃相迎，他只求两败俱伤，无惧生死。再近，舒言的内力开始把持不住，剑锋走偏，渐渐地左右摇晃，剑气被掌力化开，却从间隙中破出，直逼而来。
　　眼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瞬间将被震破，又一股悠深无比的力道出其不意地强加于自己的后背，舒言没法侧头去看。沉稳的内息与刚猛的力道冲撞着，偏离的剑锋当即走直，不偏不倚地刺入郭纾离的胸口，而那层掌力却是穿透了舒言的身体，撞击到他身后的那个人身上，“哇”地吐出鲜血。
　　“爹……”苏紫菡和苏沐芸一涌而上，扶着他血色模糊的衣袖，早已泣不成声。
　　“啊……苏前辈，苏前辈…… ”舒言蓦地一愣，身后那张容色苍白的脸看得他阵阵心慌意乱。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总在这个时候，他就会出现？
　　“爹……你要撑住啊……爹！”两个人发了疯一般地扶他冲出邯城堡，围攻的卫士不依不挠，却无一人敢上前。舒言长剑轻挥，划开一线天光，人影飞蹿着跌到数丈之外。宛溱在后边掩护，一同出了邯城堡。
　　“紫菡……芸儿……不要再费力了，快……快放我下来……”苏柏铱使劲力气压着两人的手，黯淡的眼神像是命令，也像是请求。
　　两人相视一望，气喘吁吁地扶他坐下，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吧？”苏柏铱淡淡含笑地看着舒言，有气无力张合着辨不清血色的双唇。
　　“我不碍事的……您坐着别动，我用六脉真经给您疗伤……”
　　不待他说下去，苏柏铱立即摆摆手，脸色安然，“没有用了……郭纾离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功力，就是神仙下凡也回天无力，我别无他求，只望你能照顾好我的女儿……”
　　“不……爹爹，你不会死的……我们不会让你死的！”两人撕声痛哭，没有什么恩怨比此刻失去至亲至爱的人更让人痛苦。
　　他安详的容色里含着笑，温和的抚摸着苏沐芸的头：“爹爹不在的时候，你要听姐姐的话……你要记住，有些东西得到远比失去痛苦……你性子急，爹爹一直没将武功传给你……是因为一直放心不下……”
　　“不，爹……”苏沐芸想要再挽回什么，他已无力的扭过头，拉起苏紫菡的手，“记住爹跟你说过的话！”
　　苏紫菡含泪点点头：“爹，你放心……我不会让修罗神剑落入郭纾离之手的！”
　　话音未落，苏柏铱蓦地推开她的肩，盘膝而坐，不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股股内力源源不断地涌向掌心，尔后，悠悠地注入她的后背。纷飞的落叶，萧瑟的冷风将裹携的寒气划出一道道伤口。缝合处被倏忽的劲风吹破，莫名的蹿出一股嗖然的冷气扑将在苏沐芸的心头，因来缘去，何者的逼近都是如此的凄绝和悲怆。
　　只听一个温沉却极有穿透力的声音：“现在我把全部的功力传给你，路途艰险，爹爹再也护不了你……”
　　半晌，他缓缓收手，唇色煞白，接着又是几口鲜血：“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你，是爹对不起你……”
　　苏紫菡明白，她怀抱着的这个近乎奄奄一息的躯体随时可能合上眼，容颜里的悲恸不堪言:：“不，女儿不觉得委屈，爹爹是为天下苍生所想，女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苏柏铱的眼里还盈着笑意，粗糙的指痕从她的掌心里滑脱，撒手人寰。
　　苏紫菡再也忍不住，泪落如雨：“爹……爹……你不要走，不要走……”她伏在苏柏铱愈渐冰冷的身体上，止不住地抽噎着。
　　“小姐，小姐你不要这样……”宛溱抹着泪，红着眼，愣愣地望着。
　　舒言扶起她，紧贴在自己怀里：“苏前辈走了，我会替他照顾好你们的，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我们找到修罗神剑！”
　　苏紫菡默默抬眸，触视着他瞳色间的深邃，面容里的硬刻，又黯然地垂下去，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芸儿……芸儿呢……”她起身督了宛溱一眼，神色里有些慌乱，
　　“她……我刚刚回头看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了……”
　　“她孤身一人，会去哪呢？”
　　“芸儿武功不弱，又机灵聪明，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舒言侧过她的肩，温和地直视着她被水意浸没的眼，“从这一刻开始，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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