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

　　汉口日租界地处汉口以东，南临德国租界，东靠长江岸线，占地六百余亩，内有经融、学校、医院等机构，颇为繁华。
　　话说葛天一行人到了日租界，脑子灵活的白小宝提议找租车行打听338车子的来路。
　　时局混乱，人们都捂紧钱口袋，能投资开租车行的，必然是有钱人中的佼佼者。因此，汉口地界内租车行不出五家，且仅有一家开在日租界内。
　　葛天他们很快找到了租车行，巧的是，他们遇到了338车子的司机。
　　司机四十来岁，因为丢了车子面临赔偿，司机又委曲又窝火，突见一群脸青面黑的外地人打听车子的下落，担心和抢车的有什么关系，就是不开口。
　　葛天好歹是老 江湖了，他将司机领到角落，从衣兜里摸出两块银元道：“老哥子，我们不白打听。”
　　司机犹豫着收了银元揣好，终于说了四个字：
　　“我不晓得。”
　　葛天眼一蹬，翻脸喝道：“你弄怂我哩！”
　　司机苦着脸道：“我真不晓得，我看到车子在前头转了个弯就不见了……”
　　见葛天发怒，赖富贵一把揪住司机衣领，就要下手。
　　葛天阻住他，又问司机：“你拉日本人，原本是去哪里？”
　　司机脸这会儿都吓青了，如实回答：“他们要去领事馆。后来车子被开去哪里了我真不晓得，不然我早就去找了！”
　　赖富贵手上一紧，仍然不依不饶。
　　这时只听一声惊呼，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妇人奔了过来，拽住赖富贵骂道：“抓我男人做啥！放开！”
　　司机也愣了，脱口道：“媳妇！你咋来了？”
　　妇人骂道：“我咋来了！来找你啊！天都黑尽了你都不回，我还以为你死外头了呢！”
　　葛天见那妇人形如泼妇，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再加上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想把事情搞大，便让赖富贵放手说话。
　　妇人急切切的拉住司机，凶道：“你惹啥事情了？他们是哪个？”
　　司机显然怕老婆得很，哆哆嗦嗦地说：“他们找车的。”
　　“找哪样车？”
　　“我开……我开的那辆……被人抢了！”
　　“啥？你真丢车了！”妇人惊叫。
　　葛天陈云生他们听出这话意思不对，那司机也一脸惊愕的说：“媳妇，你晓得啊？”
　　妇人啊了一声，急道：“我就说那像是你开的车，我还以为眼花了！”
　　一众人瞬间来了精神，将妇人围住了打听车子下落。
　　见男人平日负责开的车子丢了，妇人心急如焚，没空顾及葛天等人的意图，便直说道：“车子就停在前面领事馆！”
　　日本领事馆？葛天心下疑惑，按理说姓淳的抢了日本人的车，不应该再到那地方去自投落网啊！
　　这边陈云生问道：“大姐，你咋看见的？”
　　妇人道：“我在里头煮饭哩！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嘛！338嘛！车子就停在院子里头！”
　　司机大喜，这就要去找。妇人却拦下他道：“你个苕头日脑的，领事馆是啥地方，能随便去的？走，找你们老板去，让他去弄！”说着妇人便拽着司机去找车行老板。
　　“等到！”白小宝拦住二人，“你在车子里面看到人没有？”
　　妇人嘲道：“车停得死死的，车上哪还有人！”
　　“那你见过一个身条高高的男人没有？”
　　“没见过，日本人都矮挫挫的！哎，你们为啥找车子？”见无人回答，妇人也没有耐心等下去，她一挥手，将白小宝拦路的手打了回去，“好狗不挡道啊！”妇人颇凶悍地骂了一句，拉着自己男人朝车行老板办公室去了。
　　青帮众人互递个眼色，便撇了司机两口子出了租车行。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距离开船不到三个小时。
　　时间紧迫，葛天决定先回码头给龙三交差。
　　一个小时后，四个人回到船上，龙三董明他们正守着阿月。
　　葛天他们便把车子的下落如实说了。众人听罢，皆是一样的疑惑，淳墨岚为什么要抢日本人的车？车子又怎么进的日本领事馆？
　　葛天脱了布鞋半躺在铁架子床上劝说同伴，“我看这事情就这么着吧，惹上了日本人和汉口稽查队，我们都不好办。”
　　龙三环抱双臂，思考一阵，叹一口气道：“这件事情过于复杂，短时间内我们是查不清楚的，唉！我也没招了。船马上就开了，我不能让兄弟们再去日租界冒险。”
　　葛天一拍床铺，“三哥，你可算想明白了！咱们兄弟走这一趟，也算对叶老板有个交待了吧！”
　　“阿月老弟，你怎么看？”龙三转身问那位长发青年，颇诚恳地征求叶启山身前红人的意见。
　　龙三明白得很，阿月才是南洋之行的头领，自己不过是因为年纪大，阅历长，表面上大家给脸罢了。果然在场的都是明白人，都将注意集中在了阿月身上。
　　只见阿月表情平静，深邃的双目看向对面淳墨岚的空床，幽幽道：“南洋事紧，其他……看那个人的运气吧……叶老板和叶小姐那里，我保证各位没事。”
　　众人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自已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淳墨岚的生死，转瞬之间，便失去了意义。仿佛，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阿月独自走出客舱，去到船头的甲板，面朝的方向，正是汉口这方水土。
　　春末的夜风微微凉，阿月扶着栏杆，望向远方。
　　他看见陆地上繁星似的灯火，宛如小上海。
　　“阿月哥，你好点没有？”陈云生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笑嘻嘻地关心道。
　　阿月长出口气，“差不多了……你还不睡？”
　　“睡不着！汉口是个好地方，有吃有喝还有耍的，我舍不得走哇！阿月哥没能上岸真是可惜了！”
　　阿月抿唇一笑，“总有机会再来看看的。”
　　陈云生收起三分笑意，认真道：“阿月哥，我感觉你有心事呢……你是担心淳哥吧？”
　　阿月轻哼道：“我是担心……担心他和日本人有关系，担心……他骗了叶小姐……”
　　“阿月哥，你不会是喜欢叶小姐吧？”
　　陈云生本是起哄玩笑，岂料从来处变不惊的男人，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陈云生年纪虽小，但在那个年代也早已不是懵懂少年了，见阿月的反应即刻明白了什么，不敢相信般地说：“阿月哥，你当真喜欢叶小姐啊！”
　　阿月棱他一眼，正色道：“你再乱说，我让你吃子弹！”
　　陈云生乖乖闭嘴，过了一阵又聊道：“阿月哥，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呢……你的枪到底藏在哪个地方，为啥每回到用的时候就有了，不用的时候就不见了啊？”
　　阿月转身靠在栏杆上，冷着脸像吓唬小孩子一般地说：“问不该问的，也要吃子弹。你是不是很想吃子弹？”
　　陈云生哪里敢吃子弹，特别是金枪的子弹。于是他再不敢聊下去，找个借口溜到旁边看风景去了。
　　陈云生前脚刚离开，出来透气的龙三又在甲板上遇到了阿月。
　　龙三递一根烟过去，阿月摆手拒绝。
　　“呵呵，你不抽烟啊，少了点乐子。”龙三说着连吸了几口烟。
　　阿月看着他道：“你是不是也有话问我？”
　　龙三啊了一声，称赞道：“阿月老弟是聪明人，应该晓得我想问什么事情。”
　　“你想问我，切尔西为什么给药。”
　　“为什么？”
　　“因为我对他有用。”
　　“和南洋的事情有关？”
　　“嗯。”
　　龙三将烟头扔在甲板上踩灭，“阿月老弟，咱们都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了，你不能告诉我们？”
　　阿月将遮眼的头发朝后一抹，冷道：“我说过，该知道的时候你们自然都会知道。太早知道对你们没有好处。”
　　“那咱们走这一趟，能确保活着回上海吗？”
　　阿月定定的看着龙三，似乎不明白他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安慰道：“三哥是叶老板信得过的人，叶老板信得过的，自然是自己人，叶老板不会让自己人去送死。”
　　龙三还想说什么，就听东边突然传来一连串爆炸的轰天巨响。
　　“思远号”上的中国人和英国人被爆炸声惊醒，纷纷跑向甲板一探究竟。
　　只见东边的江岸附近有一处火光冲天，正是发生爆炸的位置。
　　黄德彪此时恰好在二层作出发前的检查，这位老船长熟悉汉口地形，只打眼一瞧，便看出了名堂。
　　“那个地方不是日本人的租界吗？”船长喃喃道。
　　站得不远的龙三葛天等人听罢皆是心头一抖，怎么又是日本？
　　这时，陈云生大喊起来，“哎！你们看！”
　　同伴被他的呼声引来，几个人整齐的扶着栏杆朝码头陆地上看。
　　只见一辆轿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靠近思远号的一盏信号灯附近，车灯已熄，信号灯黄色光罩的边缘正好将车前部分照亮。
　　挂在车子前端下方的白色车牌上，从左至右并列的三个粗黑数字清晰可见：
　　338！
　　这一刻，只能用混乱来形容青帮中人的心情。
　　有一个黑影从驾驶室出来，缓缓从昏黄的光罩后走近大家的视野当中。
　　当黑影被灯光笼罩的一瞬间，船上的人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是淳墨岚！
　　只见那个男人穿的白衬衣沾染着斑驳的血渍，垂落身侧的右手，鲜血淋漓滴落……而他此时却是面带微笑，向众人挥舞着左手中的一盒西药。
　　阿月在切尔西那里见过这种药盒……盘尼西林，淳墨岚带着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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