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贞慕沐

　　第二天，顾贞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今天要做多少张卷子、要背什么书，而是——今天是秦沐的生日。
　　事实上从昨天晚上躺在床上开始，她就一直被这件事情所围绕，黑暗中，借着一点月光，她看向秦沐送的晴天娃娃，凝神良久。
　　“贞贞？吃早饭了。”李素敲响了她的门。
　　“好，这就来。”顾贞连忙醒过神。
　　饭桌上，顾贞吃下了这些天来李素天天给她蒸的鸡蛋。
　　“这是土鸡蛋，营养很高的…”李素当时是这么说的。
　　但一天一个…
　　顾贞咽下了嘴里的蛋黄，还是默默承了这份关心。
　　早餐过后，又是复习，心绪却有些不宁，不由放下手中的练习册，转而拿出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勾勾画画，然后又是发呆。
　　直到顾志军忽然拿着手机敲了她的门，“你同学。”
　　顾贞接过，一看号码便知道了是秦书瑶。
　　“书瑶？”
　　“贞贞！秦沐去了市图书馆。”秦书瑶马上说道。
　　“...嗯…”顾贞有些晃神地应下。
　　“...好…那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啊…”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了。
　　顾贞沉吟半晌，把手机拿去给顾志军，有些踌躇道：“...我想出去一趟…”
　　顾志军以为是电话那边的朋友叫她出去，有些高兴道：“去吧，多出去走走。”
　　顾贞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他的回答，随即一笑，回房间拿上东西便出了门。
　　一个小时后，顾贞站到了市图书馆的门口，深吸了口气，然后朝一旁的报刊亭走去。
　　见有个老大爷正在看报，犹豫了半晌却还是没说话。
　　那老大爷早就注意到她了，等了半天也不知道她要买什么，只好从报纸里抬起头，问：“小姑娘，你要买什么啊？”
　　顾贞猝不及防地被他一问，磕磕绊绊道：“我…那个…请问...这里可以打电话吗？”和香镇唯一的一个报刊亭就有公共电话。
　　老大爷回了句：“没有。”然后又低头看报。
　　“…哦…谢谢啊…”虽是这么说，顾贞却一直站在原地没有走，正在想要不要直接进去找他，忽然又见老大爷掏出了个老人机放在她面前，眼睛却依旧没从报纸上移开，“可别打长途啊…”
　　顾贞愣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忙道：“谢谢大爷！”
　　这才接过手机，按下了早已烂熟于心却一次也没拨出去过的号码。
　　明明才过了一会儿，顾贞却觉得像半个世纪那样漫长，到最后以为不会有人接了，却意外地听到那边传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喂？哪位？”
　　顾贞心猛地一跳，赶紧道：“我…我是顾贞…”
　　那边似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语气里夹杂着紧张继续道：“那个…今天天气挺好的啊…”
　　秦沐闻言，隔着窗玻璃，抬头看了眼有些阴沉沉的天空，心中阴了一天的情绪忽然散开，嘴角微微勾起，道：“是挺不错的。”
　　顾贞其实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忽感到一阵凉风吹来，这才醒过神，想要解释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那个…秦沐，生日快乐…”
　　“你在哪？”
　　将手机还给老大爷后，顾贞整个人还有些恍惚，直到秦沐出现在她面前。
　　秦沐见她像往常一样呆傻，不由朝她笑了笑，便见她朝自己走来。
　　“旁边有家奶茶店，听说还不错。”秦沐噙着笑，道。
　　顾贞点点头，可能他说什么她都会点头吧。
　　两人并肩走远。
　　看报的老大爷笑着摇摇头，这些小年轻啊…
　　走进奶茶店里，顾贞这才觉得暖和不少。
　　秦沐问：“喝什么？”
　　顾贞看了眼价格不由咋舌，点了杯相对便宜的，然后在秦沐点完后，便要付钱。
　　秦沐当然是不让。
　　她想说，今天是你生日…
　　他却猜到她要说的，但没给她这个机会，让她找个位置坐好，他买了单。
　　不一会儿，秦沐便拿了两杯热牛奶过来。
　　“你今天…”秦沐才起了个头，顾贞急得不打自招道：“不是书瑶告诉我的…”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他的轻笑，然后看着她窘迫的眼睛问：“哦，不是她，那…”
　　“…我…就是刚巧…”声音越来越小，她觉得越描越黑。
　　好在他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道：“你刚才在电话里说…”
　　“就是…生日快乐…”她小声道。
　　他看向她的眼睛，良久，神情黯淡道：“我不过生日的…”
　　她想到秦书瑶是说过，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如果不方便说也没关系的…”
　　“也没什么，只是我的亲生父亲…就是在这天去世的。”
　　轰隆一声，外面打雷了，顾贞却是呼吸一闭，他说的随意，她却听得心惊，看着他黯淡的神情，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那天…也是个雨天…”秦沐看向窗外忽然下起的瓢泼大雨，喃喃道。
　　顾贞继续保持说不出话的节奏。
　　“其实我也不是不过生日…六岁之后才…”他顿了顿，说出了刨开心扉的话：“六岁那年…是我哭闹要吃蛋糕…他永远都是好脾气地答应…可是那一次，他没有做到…他没有回来…也再也回不来了…”
　　顾贞只觉得他每说一句，自己的心就沉重一分。
　　“…是车祸…”他似不愿回忆，眼中是抗拒，她想让他别说了，却听他继续道：“如果我没有闹，如果我…”他紧皱眉头，闭上眼，脸上全是懊悔。
　　顾贞忍不住起身坐到他身旁，伸出手轻拍他的背，笨拙地安慰。
　　然后在下一秒，他拥住了她。
　　可能是因为快过年了，店内没什么客人，于是一时安静得只能听到放出的甜甜的歌，现在听来却满是苦涩。
　　那一刻很长，也很短，过后他松开她，问：“你哭什么？” 声音恢复了清冷平静。
　　顾贞下意识摸脸，便发现不知何时已然是泪流满面，她没有回答，而是说：“…这不怪你的…”
　　秦沐给她擦眼泪的手一顿，随即又擦了起来，没有说话。
　　之后，秦沐便是沉默，顾贞则心不在焉地喝牛奶，倏地想到什么，从背包里拿出张画纸，“还好没有弄折…”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小声道：“虽然你不过生日，但是…还是想送你一个生日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秦沐接过那张纸，竖了起来，上面是一个可爱的咧着嘴大笑的晴天娃娃，他盯着它，半天没出声，他右手摩挲着画纸上右下角的署名，心里的冰霜被一抹阳光所取代，笑容消融了寒冷。
　　顾贞心里其实很忐忑，不断地观察他的表情，这幅画其实特别很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反正跟他送自己的礼物是完全不能比的。
　　忽听他说：“谢谢。”顿了顿，他又补充：“我很喜欢。”
　　顾贞一愣，尽管知道他是在哄她，但还是很高兴。
　　秦沐将画夹进了本子里，妥善地放好，忽地讲起了父亲去世后的事情，“…我妈带我回了外婆家…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结识了…现在的丈夫，也就是秦书瑶的父亲。”
　　顾贞一愣。
　　“…但其实，她不想带我走…”
　　顾贞连忙看他的脸色，好在还算平静。
　　“…我知道她要走，也知道她没打算带上我…我每天每天地讨好她…从不忤逆她…想着哪天她就会改变主意…但她还是选择了抛弃我…”
　　“…她走的那天，被我发现了…可不管我怎么苦苦哀求…恳求…她都没有心软…最后…是我外婆…你能想象得到，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家哭得几乎晕厥…就是不想她可怜的外孙被他的亲生母亲给抛弃…”
　　“…最后她带走了我…在踏进秦家的那一刻，她警告我…事事要做好，不能给她丢脸，不然…”秦沐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吕蕙喜欢的不是我吗？不仅她，那些人都是…他们喜欢的不过是我所营造的一个假象而已…”
　　“什么成绩好？艺术、体育样样好…可谁又知道，这都不过是为了不会被随时抛弃…”
　　顾贞被“抛弃”那两个字眼所刺痛，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明明是那样美好的一个少年，值得世间所有疼爱。
　　他黯然失神，喃喃：“...我都想不起来…我究竟…是谁…”
　　顾贞红了眼眶，良久，只说了那一句：“以后，我陪你过生日。”
　　以后，多么美好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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