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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香
书房里很安静,冷冉风若有所思的靠在椅子上,夕阳的余晖从窗子斜进来,直洒到他身上,把他染成了金色。
“公子!”牧童推门进来,看到冷冉风时愣了一下,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子上,才又轻声道“公子,雨童刚才熬了些莲子羹,特意让我送来给你。”
“雨童长大了,都知道心疼哥哥了。”冷冉风笑着道。
“是啊,她听说你这几天吃不下饭,所以特意做给你的。”牧童说道这嘿嘿一乐,又道: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下厨房,你快尝尝好吃不。”
“你没吃吗?”冷冉风笑问道。
牧童一边把莲子羹推到冷冉风面前一边到:“我还想和她白头到老呢,怎敢先尝?万一 难吃死了怎么办?”把匙子塞到冷冉风手中催促道:“吃吧,快吃啊!”
冷冉风笑着白了他一眼,尝了一口,皱了皱眉,点头道:“第一次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要不是这羹里泯有一种奇怪的草药的味道,我都有点怀疑是雨芙做的了。”
“嘿嘿,嘴可真刁,咱们家宝贝雨童是在雨大小姐指导下,又在厨房大师傅的协助下才完成这顿药膳莲子羹的。”牧童十分得意的道。
冷冉风噗嗤笑了一声,道:“药膳莲子羹?难怪你不敢吃,不过你现在可以安心吃了。”
“唉,雨童见你这几天闷闷不乐,又不愿意吃东西,才费了好大心思来讨你欢心的。不过公子,你到底是怎么了?”
“你发现没有,九郎自从那次婚礼之后就总在躲着我。”
“没有吧?以前也是这样的呀,你们从前也不是常在一起嘛。其实不是她在躲着你,是公子你的心态变了,总想时时刻刻守着她吧?”
牧童嘿嘿一乐坐在他身旁,又道:“公子要是舍不得她,那为什么不向她表明你的心意,然后娶她过门,这样不就可以了?还有,有几笔大买卖你都推掉了,说是走不开。要是娶了九郎,不就可以带她一起去了吗?这多好啊。”
冷冉风沉默了片刻,看着牧童道:“不是的。一定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尤其是这几天,九郎——像和我捉迷藏一样,我总找不到她。偶尔被我碰到,她也是远远的站着,我一走近,她就向后退去,似乎——很惊恐的样子。”
牧童想了想,道:“公子要是这样想,那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明天再去好好聊聊吧。”
“也只有这样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九郎一个人躺在床上微闭着双眼,忽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师父!师父!”
九郎忙起身去开门,门外的雨童兴高采烈的道:“师父,我给你煮了莲子羹!快趁热吃吧。”
“辛苦二小姐了!”九郎接过托盘,请她坐下,才又笑道:“不对,应该是牧夫人才对。”
牧雨童抿嘴一笑,撒娇道:“师傅你取笑我。亏我还特意为你煮羹呢。”
“当然没有了,我是在为你高兴啊。”九郎看着她笑道。
雨童点头道:“如果不是宴家庄那一次,我可能现在也不会嫁给童哥哥,更不可能了解他的一片心意仍是像从前一样,丝毫未变。他在去日泉之前悄悄去看我,大概是怕再也见不到我了。”
“牧大哥对你,那是没的挑。”
“是啊,他给我盖好被子,又愣愣的看了我好半天,泪水落到了我的脸上,那么烫……” 雨童忽然笑了笑道,快活的道:“哎呀,不要说这些了,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九郎笑着闻了闻,皱了皱眉,仍抬头笑道:“怎么有草药饿味道?是药膳吗?”
“对呀!这个叫做‘清心莲子羹’,是我和姐姐学的。”
九郎吃了一小口,笑道:“味道好极了!”
“真的吗?那我赶快去问问哥哥吃的怎么样。师父你可要全吃了呀!”雨童说完噔噔的跑了出去。
九郎待她跑远了之后猛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跑出去,将嘴里含的那一口莲子羹吐了出去。周围安静极了,九郎捂着头,想回到屋里去,可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那种潮湿的香气从屋子里不断涌出来,像白色的,张牙舞爪的魔鬼一样。
九郎退了几步,忽然觉得她身上也散发出那种香气来。她大吃一惊,慌忙要把外衣脱下来,忽然,她停了下来,冷冷的道:“这步棋走的太妙了。”说着转过身来看着远处的假山道。
“多谢夸奖。”有人在假山后面道。
“你知道雨童送来的东西我是不能不尝的。”
“你当然不肯让她难过了。不过你也机警,只是含在了嘴里,并没有咽下去。可是……”
“这药一入口,就已经见效了。”
“没错。”假山后的人平静的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香气是怎么回事?”九郎盯着那假山道。
“这香气是一味药,叫做孟婆香。它会使你渐渐忘却一切烦忧——忘了——你自己。”
摘星九郎一听道:“谁告诉你的?”
“好心人。”
“冷雨芙,你这是为了什么呢?”九郎说话的时候出奇的冷静,脸色苍白,有一种阴郁的神色。
“为了让你忘掉他,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忘掉他,没有他的生活……这个念头在九郎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她的感觉怒火中烧而又悲痛万分。九郎忽然笑道:“这一切你都做得很聪明,唯有一件事你犯了糊涂。”
“什么事?”假山后的人冷冷的问道。
“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九郎的话还没落,就传来了冷雨芙的尖叫声。
冷雨芙惊恐的看着以奇快的速度翻身到她面前的摘星九郎,愣住了。摘星九郎冷冷的盯着她,肘部压在她的肩上,手横在她的颈前。冷雨芙只觉得九郎手的周围似乎有剑气围绕,冰冷刺骨。
“怕了?”九郎冷笑道。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冷雨芙的眼睛,眼神冷峻,充满了杀意。
“你——怎么了?”冷雨芙贴在假山上,惊恐的道。
“这个不是你想要的吗?让我迷失自我!你满意了吗?!”九郎忽然用左手捂住额头,似乎十分痛苦不堪,汗水从额角滴下来。九郎忽然大叫了一声,扑倒在地,痛苦的呻吟翻滚着。
冷雨芙惊慌失措的看着她,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并没有失去记忆,她还记得我呀!”又回想起九郎刚才一跃时的速度和手臂周围的剑气,不禁大吃了一惊,退了一步,自语道:“难道她要成为——杀意剑了?怎么可能?”
摘星九郎突然间停住不动了,冷雨芙转身要跑掉,忽然感觉后心一凉,站在那不敢动了。
“为什么像雨芙小姐这样明白的人也会办如此愚蠢的事呢?”九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那么冷静,那么沉稳。
冷雨芙笑了一声,道:“那你杀了我好了,这样就没人知道你已经练成杀意剑了。”说着转过身来直视九郎。九郎的右手指向她的胸膛,指尖处剑气大盛,形似若有若无的剑器。
“我成为杀意剑,冷大小姐也是功不可没啊。”九郎冷冷的盯着她,又道:“你为了让我离开冷冉风,竟不惜和奇剑楼的人联手——”
“我没有!我并不知道他是奇剑楼的人!”冷雨芙脱口而出,稍微顿了一下,她才笑道:“说这些话,已经没意义了。你成为了杀意剑,就再也不能和哥哥在一起了。”
九郎也笑了笑,轻声道:“你可真是天真啊,你只为了一己之私,只看到你自己的利益,只被个人情愫所困。可是,你知不知道,一旦有人成为杀意剑,就是一场浩劫!多少人要为此送掉性命!”
冷雨芙愣住了,竟有些不知所措。摘星九郎脸色如雪,目光一时间变得空洞起来,闪着清冷的光,就像兵器上的光泽一样。
“杀了她!杀了她”九郎的耳边一片厮杀之声,她忽然双手抱住头,喊道:“冷雨芙!快!快走啊!”话音未落就扑倒在地,右手一翻手腕,指尖所向之处竟假山崩裂,花木折断,好似利刃扫过一般。
冷雨芙退了几步刚要起身逃走,却停住了。她看着摘星九郎拼命的控制着右手,痛不欲生的样子,泪水竟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现在明白了哥哥爱着的摘星九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她肯为他甘心赴死,只为了不让他为难;她肯为他掩饰所有失去内力后的焦虑不安,只为了不让他痛心;她肯为了他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只为了不杀死他的妹妹而惹他难过。
冷雨芙从未想到过这些,而现在看到九郎这样痛苦时,这些念头才清晰起来。而现在,恐怕已经晚了,冷冉风无论如何,都会失去她了。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冷雨芙似乎想起了什么,跑进九郎的房里,七手八脚的一顿翻,最后在柜子的一排瓷罐中拿出了一个跑到九郎面前道:“快吃!”说着将罐子递过去。九郎伸出左手接过去,却一翻身滚到了一旁,用手抓起里边的东西往嘴里塞。
冷雨芙屏息盯着她,过了一会儿,摘星九郎浑身不再抽搐了,她才悄声道:“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盐巴对这药有抑制作用?”九郎说话间跳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冷雨芙道。
“那人告诉我熬药时千万不要放盐,我刚才忽然想到或许盐会解药。”冷雨芙道。
“要不是冷大小姐这样冰雪聪明,恐怕杀意剑今晚就练成了。”
“真的是杀意剑吗?”
九郎走进她,一反右手,道:“你没看见吗?这剑自手中长出,似透明雪亮,但长度不够,只是半只断剑。我这几天每见到你哥哥一次,这剑就长一寸。我每次都忍不住去见他,可是每一次都看见后不得不逃开……今晚这剑长了大约四五寸长,不是吃了盐巴,恐怕……”
冷雨芙惊道:“你在说什么?我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剑在你手中长出呀?只有隐约剑气护在你周围。”
“什么?”九郎也吃了一惊,可仔细看,仍是剑气雪亮,剑尖明晃,就问道:“你没有看到剑?”
“对,只是指尖所向之处剑气大盛。”冷雨芙说着将手伸出,道:“剑气就到这”
“那正是剑尖处。”九郎一反手收了剑,道:“我前几天总希望这不过是我自己的幻觉,人的身体中怎么会长出兵器来呢?杀意剑的传说也一定是有人杜撰的,我现在想通了:所谓的杀意剑,就是极盛的剑气,利如快剑。而只有持有杀意剑的人才能看到它,这样无影无形,几乎不可察觉的兵器怎么能不让人害怕呢?”九郎说道这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看着冷雨芙道:“大小姐是一心要我离开你哥哥的,恐怕早已恨我入骨,刚才为什么又帮我?”
冷雨芙避开了她的目光,道:“我也不知道会弄成这个样子——我冷雨芙再自私无情也不会助纣为虐,替人造杀意剑来危及天下的。我是希望你永远消失在哥哥的世界里——可,我不会——”
“我相信你。”九郎静静地看着她道:“你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也就不会是冷冉风的妹妹了。”
冷雨芙愣愣的看着九郎,眼中充满了泪水,轻声道:“就因为这样,你才没有杀我,你才信任我的吗?”
九郎挑了挑眉,想了一下才道:“算是吧。并且,刚才的莲子羹味道极淡,应该是没有放盐才对。”
冷雨芙看着她,泪水扑簌而下。
九郎愣了一下,笑道:“大小姐快回去吧,一会儿重楼该担心了。”她顿了一下,又道:“恐怕你的愿望要成了。”说完就向屋内走去。
“摘星九郎!你就这样认输吗?你就这样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就要放弃了吗?难道你还要自行了断,让哥哥怀念你一辈子,也痛苦一辈子吗?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这样对待他!”冷雨芙忽然在她身后喊道。
九郎笑了一声,转过身来看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还是冷雨芙吗?你这样劝我,将来不会后悔吗?”
“我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后悔为什么不放任你这个胆小鬼如此卑微的死去!后悔激起你对人世的留恋!后悔提醒你我哥哥也会悲痛欲绝,抱憾终生!我一定会后悔的!”冷雨芙恶狠狠的道。
“后悔为什么还要劝我呢?”九郎忍不住笑了起来。
冷雨芙平静了一些,低着头道:“我知道这样做我会后悔的,我更知道,这样做是正确的。”
九郎心中涌忽然起了暖意,她走过去拍了拍雨芙的肩头,轻声道:“冷冉风有你这样的妹妹,一定会很骄傲的。回去吧。不要告诉别人,不然日后会影响到冷家的声誉的。”
“你还是打定主意要去死?”
“你让我怎么办?等自己变成杀意剑,成为别人的兵器吗?”九郎说完轻笑了一声,看着冷雨芙道:“无论如何,谢谢你了。”
冷雨芙被她的话吓了一跳,看着九郎的语气十分的真诚,泪水又滑了下来。
“别哭了,大小姐,这也是天意吧。真是在劫难逃啊。”九郎柔声道。
“还有机会的!你现在神志清醒,并没有受人控制啊!”
九郎一愣,想起那个江岳楠也是可以控制杀意剑,他杀了那个持杀意剑的杀人魔之后,才自刎而亡的。也就是说,杀意剑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是可以控制的。九郎想到这时,忽然又想起了每一次杀意剑生长时耳边的嗜杀之声和彻骨的疼痛,不禁打了个冷战。
“九郎?”
九郎猛然惊醒过来,笑道:“我摘星九郎是不会这样轻易的认输的。那么,药是谁给大小姐的,那个人和给大小姐琥珀泪点火的是一个人吧?”
冷雨芙吃了一惊,道:“是,可是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是你去庙里请愿上香时碰到的那个人。我在火灾的现场闻到了松油的味道。有一种机关叫做‘琥珀泪’,内装松脂,开封后半个时辰就会自燃,我猜纵火人用的就是这个东西了。你对那个人还有印象吗?”
“有。当时我正在客房里休息,那个人就潜在房里。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身材矮小稍微有些驼背,很可能是易了容。对了,他的声音,很沙哑,压得很低,听起来不似一般男人那样浑厚,响亮。”
“十有八九是乔了装的。那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给了我这服草药和‘琥珀泪’,告诉我先将哥哥的卧室点着,隔些日子再熬这个药给你吃下去。说是这样你就会失去记忆,忘掉一切了 。我——我还特意去问的府上的路大夫,他也说确实是孟婆香,不过是第二味药。”
九郎一笑道:“大小姐比在宴家时可是手下留情了许多呀。你说的那个路大夫,可是神医路通天?”
“没错,他是五年前来到府上的。”
“好了,大小姐,回去休息吧。请先不要声张此事,我会向公子交代的。”九郎说到这,又双手抱了抱举,道:“多谢了。”
冷雨芙低下头,悄声道:“我怕——我一离开你,就会忘记了你拼死保护我免于受伤害而所受的痛楚,而又陷入到嫉妒与愤怒之中了。我也厌恶我自己,可我又——控制不住自己。”
“放心吧,雨芙,你忘了这些也无所谓,只要你别忘记了你是冷冉风最心爱的妹妹就好了。每个人都会和这些阴暗的思绪斗争,但并不是能保证每一场战役都能够赢。你看,从在宴家山庄时,想置我于死地到现在去确认孟婆香而不是毒药,再到刚才为我解困,你有多大的进步啊。”九郎柔声安慰道:“不要怕,不要怕输,而是要不断抗争。”
冷雨芙忽然扑到了九郎的怀里哭了起来,九郎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心里道:“我比你还要怕,你输给了阴暗的灵魂,不过是伤害我九郎一人而已,而如果我输给了杀意剑,受伤害的人可就不可胜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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