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权臣

　　宋禧瞧着她，见她面色窘迫，心中不忍，于是缓缓地笑了，她伸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她的发顶：“你呢？”

　　宋蓁疑惑地抬头看她：“什么？”

　　宋禧轻声道：“前儿不是听你说已经定亲了吗？定的何人？婚期可敲定了？”

　　宋蓁尚显幼嫩的小脸难得显出点羞赧之色，她低了头，扭捏了半晌，才小声道：“他，他是湖州人，出身湖州钱氏，祖上也曾有过爵位，业经五世，正好承袭到他祖父那一代，父皇额外加恩，让他的父亲在朝中也领了个职……”

　　宋禧凝神想了许久，也实在对这“湖州钱氏”没有丝毫映象，于是又问：“他自己呢？人才如何？对你好吗？”

　　宋蓁抿着唇，垂眸许久，其实她也才见他过几回而已。

　　但是她喜欢他，喜欢的很，当初第一面见到他的时候，就很喜欢了。

　　“他……他俊秀好看，风仪上佳，我觉得很好，”宋蓁低低道。

　　宋禧想了想，然后摇头不赞成道：“这些都是虚的，得要人品端正，肯上进，会疼人才行，可不能只看外表的。”

　　耳中听了宋禧的话，宋蓁直皱眉，心下便有些不痛快了，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时候总是被她这个长姐管束的日子！那个时候的她在心中就颇不服宋禧的管教。只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这个姐姐竟还没能改掉处处都想要训诫她的毛病，于是不耐烦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对我很好，逢年过节都会差人给我送礼进来，一次都没落下！他真的很好，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宋禧见宋蓁有些恼了，便不再多说话了，她觉得喉咙有些痒，于是蜷着手抵在唇边低低地咳嗽了几声，然后伸手将身上的衣衫又紧了紧。

　　安静了一会儿，她才抬头看向宋蓁，声音微软道：“行，你若真心喜欢，姐姐去回了父皇，早日让你嫁出宫去，也省得你在宫中整日提心吊胆的。”

　　宋蓁怔住了，她皱着眉头半信半疑道：“可是，可是父皇会听你的话吗？他根本不待见我们！我订婚都一年了，没人提起来，他好像都已经忘了一般。”

　　话音刚落，宋蓁倏忽眼睛一亮，她伸手去抓宋禧的胳膊，激动得声音都有颤抖了：“是了，姐姐，我瞧着韩大人对你那么好，你去求韩大人，他说话，父皇肯定会听的。”

　　说完，久久不见宋禧应声，宋蓁惴惴不安地抬头去瞧宋禧的脸色，却见她面上毫无表情，只神情安静地看着她。

　　宋蓁沉默了一时，而后她的眼中缓缓地溢出泪水来，不一会儿，便洗了半张脸，她哽咽着扑进宋禧的怀里：“姐姐，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就像洞里的老鼠一样不见天日，韩贵妃身边的丫鬟都能随便欺负我，宋妍那丫头更加不把我当人看，对我随意打骂！姐姐，你以后会保护我的对不对？以后不会叫人再欺负我们了对不对？”

　　见宋蓁哭得伤心，宋禧心中很不好受，她抿唇，将一腔酸涩压下去，而后伸手抚着宋蓁瘦削的后背，声音低哑道：“以后，韩贵妃不敢再欺负你了，以后，姐姐不会让人再欺负你了。”

　　魏晴进来了，她站在门口，担忧道：“公主，您该休息了，再这么下去身子撑不住的。”

　　宋禧垂首看着情绪逐渐平复的宋蓁，见她逐渐停止抽泣，于是拍了拍她的背，伸手抹去她面上的泪水，说：“你先回去吧，以后有空多来看看姐姐。”

　　宋蓁点点头，听话地起身离去。

　　宋禧也实在太累了，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似的难受，她四肢乏力，像一条脱水的鱼一般慢慢地滑进了被窝内。

　　“红柱子，”临睡着之前，宋禧挣扎着掀起眼皮将红柱子唤到床边，“去前头打探着，陛下那边有什么动静便来报与本宫。”

　　话音落，但觉眼皮有千斤之重，这个女人再也坚持不住，阖了目，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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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戟进入陛下寝宫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间了。

　　寝宫里窗户紧闭，室内如往常一般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又闷又热。

　　外间榻上，李书厌正垂首抚琴，韩戟进来的时候目光第一个便落在他的面上，可是弹琴的男人却似无事发生一般，连韩戟这般久经沙场暗藏煞气的眼神都没能惊动他分毫，他只安静地垂首，面上神色不动，指尖音律流畅自如。

　　直叫人怀疑，昨日暴雨中那个黑衣刺客究竟是不是眼前这个男人！

　　韩戟寒着脸色，慢慢将目光移动看向里间。

　　寝室里头，皇帝正靠在床头，由信贵妃坐在边上服侍着喂药，信贵妃那个六岁的孙子立在一边捧着诗集念诗给皇帝听。

　　见皇帝喝完药擦了嘴，宋谦往前走了一步，凑过去问：“皇爷爷，孙儿念得好不好？”

　　皇帝面色苍白，眼下乌青，眉目间却带了点笑，他欣慰地点头，说话的声音有点虚：“谦儿念得很好。”

　　说着，又叫边上侍候的宫女去抓果子给他吃。

　　韩戟站在边上负手，冷眼瞧着，也不出声，直到皇帝抬眼瞧见外间站了一个人，这才眯着眼睛，问了一句：“可是韩卿在那儿？”

　　韩戟不出声，内侍太监却赶紧接话道：“正是韩大人到了。”

　　皇帝点点头，然后叫人领了宋谦出去玩。

　　“朕两个时辰前便差人去传韩卿，”皇帝看着韩戟，声音无波无澜，“如何这么久才来。”

　　韩戟举步，缓缓走进里间，他面无表情道：“未免君前失仪，臣先回府换了身衣裳。”

　　闻言，皇帝不置可否，只挥了挥手道一声：“看座。”然后便佝偻着腰身，呼哧呼哧地咳嗽了许久。

　　韩戟施施然坐到了临床的那只太师椅上，那几乎是他的专座，皇帝常年生病，几乎下不来床，旁人在皇帝面前又不敢坐着。这个太师椅可算是为韩戟专门而设了。

　　内侍太监奉上参茶来，皇帝就着太监的手，饮了几口，勉强压下嗽意，他咳得面色充血，脸色赤红，有些怕人。

　　信贵妃赶紧伸手给他抚着胸口顺气。

　　“韩卿，”皇帝仰头平复了许久，然后微喘着气道，“昨日宫中出了何事？今儿一早，朕起床便听人来报，说你调动了宫中侍卫？”

　　韩戟坐在窗边，背对着光，一张脸隐在暗中，瞧不清面上的神色，他说话的声音却不疾不徐的：“臣，原有护卫宫中之责。”

　　他挽了一下袖子，然后伸手执起桌几上的茶盏，垂眸，轻轻地呷了一口，才继续：“昨日，臣听闻蒹葭宫里有人来报，说贵妃宫中遭遇刺客，小皇子被夺。臣这才急调了侍卫守卫蒹葭宫。”

　　他微掀眸看了皇帝一眼：“因时辰已晚，不敢搅扰了陛下休息，未曾及时禀告，请陛下降罪。”

　　说着“请降罪”，这位韩大人却端坐如泰山，纹丝不动的。

　　皇帝沉默了一下，然后摆摆手：“罢，罢，原是朕许你调动宿卫军之权，韩卿为朕尽忠，何罪之有？”

　　说完，皇帝阖动了几下他那昏花的老眼，反应了半晌，似才抓住了方才韩戟那段话的重点，他惊道：“小皇子被夺？何人所为？”

　　室内倏忽安静了，外间琴音却不绝。

　　韩戟长久地沉默了，他淡着脸色看着摊在床上的老皇帝，而后又移动了目光瞧向外间那个安静抚琴，姿仪如仙的男子。

　　下颚紧绷，眸色黝黑，他沉声道：“并无刺客，无人夺走小皇子。”

　　皇帝怔住了，他愣愣地瞧着韩戟，张了张口，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韩卿，此，此话何意？”

　　韩戟声音缓慢道：“昨日贵妃诞下的六皇子身子孱弱，不过一时便夭折了，臣已着人送出去埋了。想是贵妃受不住丧子之痛，伤心失智这才胡言乱语，说刺客夺了皇子去。”

　　皇帝闻言，怔默了半晌。他缓缓将僵硬的身子靠回床头上去，而后由肺腑间舒了口气，哀叹道：“可惜朕还未见一眼那个孩子。”

　　韩戟安静地低头饮茶，说话的声音凉凉的：“既是死胎，陛下还在病中，为圣体着想，也不宜亲见。”

　　皇帝眼角细细溢出点浑浊的眼泪，良久，只怔怔地点了点头：“倒是可怜贵妃了。”

　　话刚说完，恰有外头的宫人来报，说韩贵妃求见。还没等皇帝发话，外间门帘一掀，韩贵妃已经钗环散乱衣衫不整地从外头奔了进来，一眼不瞧室内的人，这个女人一径扑到皇帝的榻前就是大哭。

　　“陛下，”韩贵妃面目浮肿，声音嘶哑骇人，“陛下，您给臣妾做主，昨日有刺客进了我宫里，偷走了小皇子，陛下，您赶紧差人去找，不然来不及了。臣妾昨夜就想来去求陛下，可是叫人给拦住了，那些个胆大包天的奴才胆敢围住我的寝宫，我……”

　　“贵妃，你先起来，”皇帝扶着韩贵妃的手臂，神色沉痛道：“朕知道，朕知道你心中难受，皇子夭折了，朕同样不好受，你要什么，你同朕说。”

　　“陛下，你快派人去找……”贵妃忽然瞪大了眼睛，她那糊满泪水的一张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陛下刚刚说什么？什么夭折？他只是被偷走了，还没死！他还有救的，陛下你快点叫人去救他啊。”

　　皇帝双手捏着贵妃的胳膊，想将韩贵妃拉起来，却实在没力气，于是唤身边侍候的宫人：“你们，先把贵妃扶起来。”

　　两个宫女上来搀扶着韩贵妃的手臂，小声地劝着：“娘娘，您别这样，小皇子在天上也不希望看到娘娘这般难受的。”

　　韩贵妃哭得头昏脑胀，反应了这许久才觉察出不对劲，她一把甩开宫女的搀扶，尖声道：“你们在说什么？是谁？是谁说小皇子死了？”

　　“是本官。”

　　韩戟淡淡的开口，声音虽然不大，却压得满室的人心头一惊，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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