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汤先生一起补洞的日子(完)
这个城市的秋季很短,十月刚走过一半,枯黄的叶子就不堪重负,弱不禁风地落在地上,傍晚的时候从一地落叶的街边走过,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是黏在了脚底,甩都甩不掉。
经过这段时间的频繁刷脸,摄影工作室的员工们对总是跟着汤简一起来工作室的陈酒熟悉了不少,态度也从从最开始的观望转变为带着适当距离感的友善。
这天傍晚,汤简的拍摄工作结束的早,他向同事们示意一下,简单地收拾好设备,把墙角的陈酒提溜起来,干脆地提前下班了。
陈酒揣着口袋,和汤简一路从摄影工作室往小区走,这条回家的路算不上主干道,两边种了一排银杏树,时不时有金色的扇形叶片落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地上堆砌起一层不薄不厚的毯子。
银杏树后面是形形色色的店铺,路过一家便利店时,陈酒突然想起家里的牙膏快用完了。
他停下脚步,抬起缩在袖子里的手敲了敲汤简的肩膀:“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管牙膏。”
汤简点点头,顺口提醒:“动作快点。”
陈酒笑嘻嘻地说了声知道,快步走进了那家便利店。
几分钟后,陈酒从便利店里出来,小跑着冲到汤简面前,跺了跺脚,无比自然地把牙膏塞进汤简的大衣口袋,手也不拿出来:“好像有点冷,是不是说晚上要降温来着?”
汤简垂眼看他。
陈酒仰着脸,逆着光看不太清男人脸上的神情。
男人低低地应了一声,偏了偏头,光影从他脸上移开一半。
陈酒看进了一双清淡又克制的眼睛里。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老师?”
男人没有说话,抬手摸了摸陈酒的头,指尖穿过发丝的瞬间仿佛有电流滑过,带起一系列的本能反应。
陈酒轻微地缩了缩脖子,又叫了一声:“覃夜。”
“嗯,”覃夜的手往下滑,轻蹭了一下陈酒的眼角就收了回来,“这次没有哭,很好。”
陈酒突然就笑了起来,弯起的眼睛是覃夜记忆里的弧度:“当然,谁会哭啊。”
那天的黄昏很漂亮,天边滚着橘红色的晚霞,散射的光线懒洋洋地延展到很远的地方,铺在了宽大又广阔的天际。
空气里有悠远的凉意,缠绕成丝线抚过人们的脸颊,是恋人清浅的吻。
或许是一眨眼,或许是片刻后,风变大了,吹过树梢,吹过衣角,带起了沙沙的声响,像是叶子在摩挲,又像是什么在慢慢消散。
银杏树下的男孩站在一片金色里,是一幅静谧的画。
只是一个人的背影有些孤单。
陈酒阖了阖眼皮,蹲下身从银杏叶里捡起了一卷胶卷。
他轻轻拉开覃夜在世界留下来的媒介,从一张一张似乎是抓拍的底片里看到了一个关于两个男人的故事。
主角是他,和汤简。
陈酒翘起嘴角,啊,什么时候拍的啊,他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
大世界修复所。
第三工作区。
歧屠陷在自己的沙发里闭目养神,另一半空间里的霁销雨在做表,键盘声噼里啪啦,急促的敲击声透露出他的烦躁郁闷。
歧屠往枕头里埋的更深了点,眉头轻微地蹙着。
是真的有点吵。
霁销雨应该是很讨厌做表。
歧屠不止一次见他做着做着键盘一甩,脚尖对着桌子一蹬,借着反作用力坐在滚轮椅上滑出去好远,过段时间再绷着一张清清秀秀的脸滑着椅子回来继续做。
一般人讨厌一件事,普遍能忍个一次两次,几次之后必定要炸毛跳脚,但霁销雨却硬是扛着这种讨厌安安分分地做了很久,尽管他经常一边做一边口吐芬芳。
就好像......这是他工作里不能拒绝的一环。
因此歧屠从来不会在霁销雨做表的时候打扰他,避免无谓的口舌是歧屠生活的首要信条。
哪怕霁销雨敲键盘的声音真的很影响睡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噼里啪啦的敲击声里,歧屠听到了笃笃两声指骨和门板碰撞的声音,他埋在枕头里反应了几秒,昏昏沉沉地抬头看向门口。
是不是有人敲门了?
似乎是回应他的疑问,工作区的门又响了两声。
很有规律的敲门声,似乎是某种习惯。
歧屠思考了几秒,突然意识到了敲门的人是谁,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斜眼瞥了瞥霁销雨电脑上密密麻麻也不知道写了什么的表格,撑着扶手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往门口走。
“你干嘛?”精神紧绷的霁销雨眼神一变,直勾勾地盯着歧屠,“别在我这儿晃来晃去。”
歧屠颀长的身体一顿,有气无力地抬手指了指门:“有人敲门。”
霁销雨这才朝门口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不太好,带着被打扰的不悦:“谁啊,这时候来找我们?”
歧屠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打量一圈,平静地开口:“应该是陈酒。”
霁销雨登时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怎么又来!”
歧屠抬腿往门口走:“什么叫又来?这才第二次。”
霁销雨哽了一下,幽幽问:“不是,你们怎么会忽然熟起来?”
歧屠:“其实我跟他不怎么熟。”
只是人是覃夜的,就单纯地比其他人多注意了一点而已。
霁销雨质疑:“不熟他为什么来找你?”
歧屠握住门把手,意味不明说:“你怎么知道他是来找我?”
说着手下一拧,打开了门。
面容清昳的青年站在门外,扯了扯嘴角:“哟。”
歧屠往旁边让了让。
陈酒却没进来,他瞥见歧屠身后探头探脑的霁销雨,上挑的眼里带上点捉摸不透的情绪:“呀,他在呢。”
歧屠把不知什么时候蹭过来攀在他背后的霁销雨扯下来:“不用管他。”
霁销雨火气顿时就上来了:“搞什么搞什么!怎么就不用管我了??这都第二次找你了,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我就要听!”
歧屠偏头看他,不怒自威:“你添什么乱?”
霁销雨:“添乱??你在说我??”
歧屠:“除了你还有谁?”
霁销雨:“歧屠我去你大爷!”
歧屠:“我没有大爷。”
......
陈酒靠着门,促狭地看着他们:“你们平时就这么相处?”
霁销雨到嘴边的脏话一顿,愣是没说出来,他往陈酒面前一站,没好气道:“干什么!不行?”
他比陈酒矮半个头,说话时叉腰瞪眼,像个小孩子。
陈酒笑了笑:“没什么,感叹你们关系好。”
霁销雨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关系好??”
歧屠也是一脸“你在胡说什么”的表情。
“好了不闹,”陈酒摆摆手,伸出一根手指怼在霁销雨脑门上,轻轻用力,“歧屠没跟你说吗,我现在在做任务,暂时分配到你们第三工作区的管理范围,任务结束都要来汇报的,别瞎想。”
霁销雨一愣,却是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在做任务?做什么任务?”
陈酒噙着笑,看起来很无害:“补洞呀。“
霁销雨露出无语的表情。
陈酒把手中的东西扬了扬:“行了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我就是来送个这个。”
那个东西类似U盘,却比U盘薄了许多,几乎只有一个平面,霁销雨知道这是所里特制的储存卡,用来记录任务世界的特殊情况。
只是比起所谓的特殊情况,他现在更在意另一个问题:“二人世界??”
最后一个音突兀的拔高,在挣扎之后还是破了音,透露出一种难以置信。
陈酒很无辜:“我说的不对?”
霁销雨人都傻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脸颊突然变红,身形抖了抖,掉头就跑回自己的椅子里坐下,一副要昏过去的模样。
倒是歧屠很冷静地接过储存卡:“遇到了什么?”
“也不算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陈酒的声音不大不小,保持在霁销雨可能听见也可能听不见的高度,“只是我觉得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挺有想法,我还答应了要给它找一个温柔一点的监督员,你觉得你和那位小可爱谁适合?“
歧屠扭头在霁销雨那边的等身镜里看看自己和温柔搭不上边的外形,又看看窝在椅子上一脸傻样的霁销雨,慢慢转过头,压低声音严肃道:“陈酒,你要记住今天你是因为你老师才没在我这得到一顿毒打。”
陈酒果断后退一步,迅速丢下一句好的谢谢再见。
歧屠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缓了口气,岐屠走回自己的那半边空间,把储存卡插进读取光板,将光板直接连接到自己的意识,几秒后,储存卡中记录的影像一段一段在他脑海里浮现。
岐屠看的很快,十几分钟后,他把储存卡拔出来,神色有些微妙。
他的心情略复杂。
不是因为见鬼的0075,那只戏多的世界意识翻不起花,岐屠已经决定把它的加戏行为作为造成世界线紊乱的主因了。
让岐屠觉得感慨的是汤简。
他突然想起了最开始和覃夜认识的那段时间,那时候覃夜身边还没有陈酒,没有小竹楼。
岐屠的嘴角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哈,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在没有遇到陈酒之前,你真的是想要毁掉这些世界的。
......
回到自己的工作区后,陈酒没有像上次一样急匆匆地把媒介融入到覃夜的身体,而是认认真真地把胶卷又看了好几遍,直到每一张底片的内容深深地刻进记忆里,他才站起身走进了卧室。
疗养仓里的男人依旧隔着一层光面,面容不甚清晰,只能看清大概的轮廓。
可陈酒却一点都没有忘记他的样子,伴随着两个世界的经历一起牢牢地藏在了心里。
他往前走了一步,手心里的胶卷在微微发烫,几秒后,他的手里一空。
陈酒眼睫微颤,他知道,停留在0762世界线的覃夜,被他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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