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观海传奇

作者:我是来买酱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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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回越陌覆阡起阔堂


      韩世聪心想:“说起来,我和眼前这位沐讲禅师着实缘分不浅,当初若不是赶上他前往少林寺归还经书,我恐怕也已是少林派弟子,而后机缘巧合,又目击他出手相救殷大侠和殷姑娘,不过这件事倒是不能宣扬。”于是微笑道:“大师归还《九阳真经》一事,江湖皆知,在下当初倒是有缘亲睹大师风采。”

      沐讲禅师微微一愣,心想:“虽说此事广为人知,但当初少林寺为此而封山,并未接待外客,莫非此人竟是当时在场的少林派弟子?但他的拳脚功夫却毫无少林派的迹象。”越想越觉得眼前之人更加神秘莫测,于是浓眉一皱,单手立于胸前,道:“原来如此,看来施主和老衲的缘分倒是不浅,却不知施主高姓大名?”韩世聪笑道:“在下姓易名德,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婉舒听他编造这么个名字,忍不住发出“噗嗤”一声,但见二人神色如常,终究还是没敢露出明显的笑意。沐讲禅师道:“原来是易大侠,幸会幸会。”凝视着韩世聪的面容,蓦地一愣,心下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等一下,这个人怎么和他长得那么像?若不是眼前这人更加年轻一些,我都以为他们两个是同一人了,莫非他们两个是同胞兄弟?”念及此处,眉头便拧得如同一卷麻花。

      婉舒发现他表情不对,奇道:“大师,你怎么忽然变得忧心忡忡的?是哪里不舒服吗?”沐讲禅师强压心绪,故作镇定地道:“易施主内功惊人,老衲自叹不如,果然江湖代有新人出,我们可算是不中用了。”韩世聪拱手道:“大师过谦了,方才一番比试,大师可并未落得下风。”沐讲禅师道:“这可不是老衲谦虚,这年头青年高手着实冒出了不少,比如说山东胶州铁英山庄那位韩庄主,他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武艺已是惊世骇俗,易施主可曾听过此人名号?”说此话时,又快速地扫了韩世聪一眼,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迹象。

      韩世聪见他刚才一瞬间目光忽然变得狡黠,顷刻又恢复原态,心下暗暗觉得好笑,表面上却显得波澜不惊,只是淡淡道:“铁英山庄这些年声势浩大,轩烽五圣在整个武林也算是出尽风头,以前曾听说庄中有一位少庄主,至于姓甚名谁,我可就不清楚了,经大师这么一说,看来这家伙是姓韩了。”沐讲禅师微笑道:“此‘少庄主’非彼“邵庄主”,这里面可大有名堂。”韩世聪刻意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懒洋洋地道:“说实话,我对这里面的名堂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在西域武林,我只知道我们暮月教教主是武功天下第一,他才是年轻人里的翘楚,那韩庄主武功再高难道还能高过他?”沐讲禅师心下一惊:“听他的口气,难道他竟是暮月教的人?易德。。。易德。。。暮月教何时又冒出这么一号厉害人物了?”轻轻吸了口气,道:“老衲实话实说,还请易施主见谅,你们陆教主虽然号称天下第一,但相比之下,他的神功我只是有所听闻却未亲见,倒也不好妄下论断。”

      韩世聪听他仍称呼白笑君为“陆教主”,知他对暮月教的了解也不过尔尔,待会儿若是被问起教中的一些事情,胡编乱造一番想必也不会被拆穿,心下更觉有趣。却听婉舒忽然插口道:“有所听闻却未亲见?这么说来,大师是亲眼见过那韩庄主出手了?”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沐讲禅师的额头缓缓淌下,只见他微微垂首,沉声道:“其实也未曾得见,只不过老衲长期混迹于中土,对韩庄主的武功听闻得更多一些而已。”心下却想:“一时口误,险些露出端倪,不过倘若这易施主真是暮月教教众,那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原定之计怕是又多了一个拦路虎。”他心事重重,也顾不上自己的这番解释其实仍是前后矛盾。

      韩世聪已听出他言语不实,方才他刻意发问,显然是觉得自己的容貌和他印象中的韩庄主很像,而且听他的意思,多半真是亲眼见过自己出手,而自己好几次显露功夫都有很多旁观者,实在无法确定沐讲禅师究竟是在何处见到的,心中暗想:“他对亲见我出手一事讳莫如深,看样子当时他并未扮演什么光彩的角色。”

      婉舒轻轻一笑,道:“原来如此,大师可真是见识广博,那韩庄主远在山东胶州,我们对他知之甚少,不如请大和尚一起去我家里坐坐,好好跟我们讲讲这些有趣的事情,我家里有我们暮月教特产的好茶,给大师泡上一壶尝尝。”她说出此话,一方面是嘲讽他的“见识广博”,一方面又有意提醒他韩庄主远在胶州,同时还有意无意地说出自己也是暮月教的人。沐讲禅师对他们的身份已然不再怀疑,心想:“世上容貌相像却无血缘关系的人倒也未必没有,况且当初我离他们甚远,也有可能是眼花看错了。”于是微微一笑,道:“老衲可不能随二位施主走远。”婉舒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木屋,道:“不远不远,你看,我家就在那里。”

      韩世聪望了望前方,只见婉舒当初居住的小屋仍是完好无损,心下思量:“大欢哥的住所化为废墟,看样子并非是遭遇天灾,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于是道:“对了,大师,在你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间屋子就已经塌了,没错吧?”沐讲禅师道:“是的,否则老衲也不会发现这个隐秘的地洞。”说着便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已被破坏得一片狼藉的出口。韩世聪点了点头,心道:“倘若此处被毁已有许久,那么大欢哥多半不会从这个出口出来了。”不禁有些暗暗替师父担心。

      婉舒笑道:“我说大师,咱们就别在这乱糟糟的地方说话啦,去我家慢慢说。”沐讲禅师心想:“此番带着怀中来到西域乃是为了大计,在成功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和暮月教的人混在一起,以防有变,更何况对方武功极好,多半是堂主以上的职位,既然怀中不在此处,久留也无益。”于是道:“今日有幸和易施主过招,甚长见识,不过老衲还有要事在身,还是先行告退,二位施主若是想知道关于那韩庄主的事情,不妨直接去问你们宋长老,他可是亲眼目睹过的,在下所知并不比他要多。”刚要转身,忽又停下脚步,道:“对了,二位施主若是见到一位身着和老衲一样服饰的年轻人,请务必劝他自行寻我,他知道我在什么地方等他。”韩世聪道:“此人便是大师口中的那个‘怀中’吧?”沐讲禅师道:“正是。”韩世聪道:“好,若是能见到此人,定将大师的话带到,不过再下倒也有一件事要请教大师。”

      沐讲禅师道:“请讲。”韩世聪道:“大师有没有在附近见过一位身着乞丐服饰的男子,此人身材高大,生得一张方脸,嗯,脸上应该是没有胡须。”沐讲禅师道:“老衲一路来时未见此人,既然施主有此一事,老衲便多加留心,若是得见,则叫他前来寻找施主。”韩世聪微微一笑,道:“没关系,既然没见过也就罢了,不用刻意留心,因为他不可能主动来找我的。”沐讲禅师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老衲就告辞了,后会有期。”说完便快速转身,眨眼的功夫便飘在十余丈之外。

      韩世聪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叹道:“此人武功卓绝,却不知到底是敌是友。”婉舒盯着他看了一忽儿,微微一笑,伸手指着他的脸,道:“此人容貌大变,却不知到底是韩是易。”韩世聪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笑道:“那姓韩的远在胶州,我姓易。”婉舒笑道:“你也就骗骗别人,到我这里可就不管用了。”收起笑容,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容貌好像确实变了不少啊,不仅仅是头发黑了,整张脸似乎都年轻了不少,之前地道不甚明亮,我倒是没发现。。。”她说着说着,娇嫩的脸颊莫名地泛起一丝红晕。

      韩世聪道:“如果我说是返老还童了,你信不信?”婉舒道:“当然不信,世间哪有此事,更何况我那酒也没这种功效,否则我以前天天这么喝,岂不是要重回襁褓啦?”韩世聪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婉舒道:“咱们先回家看看。”韩世聪道:“还是先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大欢哥的踪迹吧。”婉舒笑道:“我家也是附近呀,万一我家里就有大欢哥的踪迹呢?”韩世聪微微一愣,道:“嘿,那还真是该去探探究竟,古有金屋藏娇,说不定今日就有娇屋藏丐。”于是当先一步,便往前方走去,婉舒满面春风地跟在其后。到得屋前,婉舒打开门栓,轻轻推开房门,但见屋内陈设如常,只是积了一层灰,淡淡的酒香仍残存其中,和闺房散发出的香气混在一起,使得这间小屋仍然不失当初的韵味。

      婉舒叹了口气,道:“屈指算来,也有四十几天没回来了,家里得好好打扫一番了。”说着便走进屋内,拿起墙边的扫帚,往后门走去。韩世聪道:“我也帮帮忙吧。”随即跟上。待得到了后门那座小炉处,婉舒忽然“咦”了一声,跟着俯下身来,呆呆地道:“好像有人在此徘徊了很久,难不成真的被我说中了?”韩世聪也蹲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只见后门处的地面上印着十余个大小相同的脚印,形状较大,绝非身材短小之人所留,脚趾痕迹清晰可见,显然是光脚走路。二人沿着脚印向前追踪数步,发现这些脚印似乎一直蔓延至不远处的树林之中。

      韩世聪沉吟道:“大欢哥和沐讲禅师身形都挺高大,但沐讲禅师可是穿着鞋的。”婉舒道:“大欢哥虽然之前在地道里穿着鞋,但他平日里倒是喜欢光脚到处闲逛。”韩世聪道:“咱们深入林子里找找看。”婉舒摇了摇手,娇笑道:“我倒觉得咱们不必追那么远,这些脚印都是新的,说明他离开不久,他肯定还会再回来探查虚实,一来探查我们的行踪,二来查看出口的情况,我能在地下逮住他一次,就能在地上再逮他一次。”

      韩世聪道:“你真有这么大能耐?”婉舒笑道:“你且瞧着。”说着便转身走入屋内,从外厅角落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竹制的筐子,里面装满了杂七杂八的工具,有绳、有线、有钉、有针、有锤、有铲,还有各式各样说不出用途的半成制品。她提筐路过韩世聪身边,冲他一笑,道:“你进屋去,背对着我,一盏茶之后再回头看。”韩世聪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变什么戏法给我看。”于是依言而行。但听得耳边乒里乓啷一阵乱响,闻得鼻尖一阵阵幽幽暗香,还夹杂着几分泥土的气息,当真过得一盏茶的时分,杂声方歇。韩世聪问道:“怎么样?是变好了吗?”婉舒嘿嘿一笑,拍了拍手,道:“好了,你出来看吧。”

      韩世聪回首一瞧,只见婉舒左手扶着墙壁,右手缓缓擦拭着额头上的香汗,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于是走上前去,来到后门口,左右观视,却发现和先前所见并无二致,不禁奇道:“你这可是啥也没有变出来啊?”婉舒笑道:“有本事你就踏出这道门试试看。”韩世聪见她笑容狡黠,自是不敢中招,从自己的包裹中取出水囊,道:“我可没多大本事,还是用这个试试。”说着便将水囊轻轻往门外一扔,刚触及地面,便听得“嗖”的一声,只见黄影一闪,那水囊立时消失不见。韩世聪小心翼翼地向前凑上几步,奇道:“怎么回事,去哪里了?”婉舒笑颜如花,伸手指了指屋顶,道:“你看看上面。”噗嗤笑出了声,又道:“你放心,探出半个头来不会有事的。”

      韩世聪虽将信将疑,但也并非当真有所畏惧,便探出身子,向屋顶看去,只见那水囊被十余根粗线五花大绑,同时左右两边分别被两根绳子牵着,兀自凌空摇曳,绳子的另一头分别被绑在木屋两头的墙角处,绳身乍一瞧去当真结实无比。婉舒道:“你别看上面缠着的那些线不怎么起眼,其实都是极硬的铁索,只不过为了隐蔽起见,给涂成了和屋子一样的颜色。”韩世聪顺着各路绳索的方向仔细观摩,只见机关运作之处精巧至极,有些方位和接点甚至都令人匪夷所思,当真是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直教人叹为观止。婉舒见他一脸茫然,忍不住笑道:“怎么样?我的能耐如何?”韩世聪喃喃道:“看不出来姑娘还是个能工巧匠,在下佩服得紧。”婉舒得意地道:“我除了不会武功,其他的多多少少都会一些,有些是以前哥哥教我的,有些则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韩世聪道:“我知道那药酒是你哥哥教你配的,其他难道还有什么是他教的?”婉舒道:“那可太多了,今后你要是能经常和我在一块,便能一一见识到了。”说完轻轻一笑,秀丽的面容更显出几分娇态。

      韩世聪道:“感觉你生活中很多事情都和你哥哥有关,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婉舒神情逐渐有些暗淡下来,叹了口气,道:“其实吧,我也说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甚至连他姓甚名谁也搞不太明白。”韩世聪大奇道:“这怎么可能?你们不是亲兄妹吗?怎么会连姓氏都不知道?”婉舒道:“从我记事以来,就知道他有好几个名字,每个名字都是不一样的姓氏,如此一来,我连我自己究竟姓什么都搞不清。”韩世聪道:“这可当真是古怪至极。”正说话间,只听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鸟叫声,婉舒举目眺望,幽幽地道:“我哥哥确实很怪,他在我面前有时候自称杜洪鸾,有时候又叫汪宇鹏,在别人面前似乎还有好多别的名字,具体我可就不清楚了,我问他他也不说。”她回过头来,露出几分温柔的笑意,又道:“我猜呀,这两个都不是他本名,因为不管是‘杜婉舒’还是‘汪婉舒’,都不怎么好听,肯定还有一个听起来最适合我的姓。”

      韩世聪轻轻摇了摇头,无奈地道:“实在是天下奇闻,这么说来,你们连自己究竟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了,毕竟连姓氏都没有定论。”婉舒道:“他多半是知道的,只是没告诉我罢了,不过话说回来,从何而来有那么重要么?人生在世,只需要知道自己去往何处就可以啦。”

      韩世聪道:“这话固然不错,但若是不知自己根基所在,一味地向前走,恐怕会迷失方向。”婉舒微微一笑,道:“那韩大哥必然是知道自己的根基在哪里吧?否则又怎会千里迢迢从山东来到土鲁番?”韩世聪道:“我的根基在峨嵋,所以为了师门之事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婉舒叹道:“你倒是用自己来证明了,无论一个人身居何等高位,也不忘来时之路,你虽是中原第一大庄的庄主,却仍亲自为峨嵋派的事情远赴西域。”韩世聪微笑道:“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像姑娘这样每日耕种自酌,也未尝不是一种合适的选择,以前我也当过很久隐士,很怀念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轻轻一叹,继续道:“不过现在想来,男儿该当入世有为,隐士的生活对我来说怕是只能用来怀念了。”

      婉舒双手抱在胸前,抬头一笑,道:“看不出来嘛,韩大哥居然也有过隐居的经历,我还以为你一直就是那种行走江湖的青年侠士呢,想不到一个人的性情居然还能产生这等变化,不知道将来我会不会也变了呢?”看了看天色,不等对方答话,又道:“好啦,该到下午茶的时间了,咱们一边喝茶,一边守株待兔。”韩世聪道:“需要我帮什么吗?”

      婉舒笑道:“老实坐在椅子上,就是最大的帮忙啦。”她走出门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将门口的陷阱重新布好,把水囊扔给韩世聪后,又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包茶叶,从水缸中舀了一大瓢水,去后门口烧水煎茶。她动作干脆利索,茶壶上炉,同时便开始收拾屋子,左抹右扫,很快屋内便焕然一新,而此时茶壶里的水也不过才刚刚沸腾。她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冲韩世聪一笑,道:“怎么样?够快吧?若你也帮忙,怕是会拖我后腿。”笑着走出门,去察看那壶中之水。韩世聪看着她婀娜的背影,略一出神,随即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过不多时,屋中已是茶香四溢,下午的阳光洒落在榆木方桌上,更衬得碗中茶汤愈发浓郁鲜艳。韩世聪端起茶杯,凑近闻了一闻,只觉香气醇厚,虽不似练心所煎那般惹人心醉,但眼前这貌不惊人的清茶似乎更有一番别致的风味。轻轻尝了一口,只觉齿颊留香,舌尖生甜,四肢百骸竟觉得莫名的舒适。婉舒见他一副悠然之态,微笑道:“怎么样?好喝吧?在种番椒之前,我也曾经种过一段时间茶叶,对于茶品优劣,我自有一番心得,这些虽然还是之前从镇子上买的,但每一片都经过我的挑选。”韩世聪点头道:“这香气确有独到之处。”他思绪飘飞,忽然又想起当年和师父在营地初遇,后被邀请至帐中品尝那九龙巢岩缝中出产的大红袍,当时的微妙感觉,至今难以忘却。

      婉舒小嘴一扁,道:“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韩世聪回过神来,道:“刚才刹那之间感觉到久违的轻松,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不免让人感慨际遇的奇妙。”婉舒笑道:“喝个茶都能生出感慨,难怪你之前一头白发。对了,你身上还带着药酒吗?”韩世聪微笑道:“正好今天刚喝完。”婉舒拍手道:“好吧,就让小女子再亲自配一壶正宗的红豆酒来,之前在地道里没喝成重逢酒,咱们就晚饭时喝!”说着便站起身来,正欲往外走,忽听得耳边传来“嗖嗖”两声,跟着屋顶传来一下闷响,似乎有一重物跃了上来。韩世聪喜道:“难不成这‘兔子’已经入网了?”婉舒道:“走,去看看!”到得屋外,只见果真有一人被困于铁索之中,仿佛野兽一般疯狂地在里面挣扎着,两边的绳子被震得乱颤。此人身着一色玄袍,头发散乱,瞧不清面目,赤着双足,脚板似乎是肿了,显得十分硕大,至于身形,比起任大欢分明矮小了许多。

      婉舒叹了口气,道:“果然此兔非彼兔,我就说嘛,若是大欢哥被网住,起码也要嗷嗷乱叫几声。”韩世聪道:“我先救他下来。”一跃而起,来到那人身边,伸手抓住铁索,正欲撕扯,只听婉舒在下边叫道:“你别生拉硬拽,我自己不用上去就可以解开啦,你且问问他是谁,来干什么的?”那人自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等韩世聪发问,便道:“在下姓陈名怀中,路过此间,只想讨一杯水喝。”语音低沉,显得有气无力。

      韩世聪心下一凛:“莫非他就是沐讲禅师口中那位‘怀中’?”但见他衣色漆黑,细细瞧来倒真是和沐讲禅师的衣着一样,于是道:“原来如此,实在不好意思。”给婉舒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走到屋子的另一边,伸手将那长绳一拽,缠在对方身上的绳索立刻撤去。那名叫陈怀中的年轻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苦笑道:“二位布下的机关当真精巧得紧,经此一吓,我倒是一点也不口渴了。”他将头发拨弄齐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不过二十岁,还透着些许稚气,但一瞧见他那漠然的目光,仿佛瞬间又变成了一位饱经沧桑的青年。

      韩世聪道:“为表歉意,该当邀请陈公子进屋奉茶。”微微一笑,作了个“请”的手势。陈怀中环顾四周,轻轻点了点头,淡淡笑道:“如此多谢这位兄台了。”韩世聪道:“我来助你下来。”便欲扶他手臂,哪知对方不等他手掌靠近,忽然身子一闪,整个人便轻飘飘地降落至后门口。韩世聪笑道:“陈公子好俊的轻身功夫。”也随之跃下。

      陈怀中苦笑道:“兄台过奖了,我这点粗劣伎俩,总也是敌不过兄台的机关陷阱,又何俊可言?”婉舒笑道:“这机关可跟他没关系,是我布置的,就是为了专门抓那些生得俊的人,所以说进了我这陷阱的,往往都是些俊生。”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韩世聪,又道:“他就是其中一个。”说完便招呼他一同进屋。韩世聪笑着摇了摇头,也不介意。热茶满杯,清香扑面,陈怀中连尽三大杯,呼了口气,一脸满足之色,道:“请恕在下不懂风雅,喝得太快,糟蹋了这好茶。”韩世聪见他虽然喝相略显粗鲁,但举手投足之间仍透着几分大家风范,于是微微一笑,道:“我们俩也不懂,没关系。”陈怀中道:“不知二位高姓大名?”婉舒笑了笑,抢先道:“他姓易,叫易德,我姓夏侯,叫夏侯婉舒。”说完便开始给他满茶。韩世聪心头一震:“古籍里记载张飞的夫人便是夏侯氏,婉舒姑娘怎能这般造名。。。”一瞥眼间,正好和她目光相接,只见她抿嘴一笑,娇嫩的俏脸略闪出些许羞色。

      陈怀中点了点头,道:“多谢易兄和夏侯姑娘的款待,说来惭愧,先前在下因为口渴难耐,见二位的屋后放置着水壶,便前来觅水,当时二位还没回来,壶中也没有水,于是我失望而走,在林中徘徊了一阵,又返回此处,这次倒是幸运得紧。”婉舒打趣道:“你这般‘幸运’不是因为去而复返,而是因为你生得俊,这次就算躲了过去,下次也会中招的。”陈怀中微微一呆,随即一本正经地道:“不过话说回来,姑娘布置的陷阱似乎真是针对人的,若是猎捕动物,何须做得那么复杂?”婉舒笑道:“你有所不知,我们正是因为发现这附近有贼,所以才布下这机关捉贼的。”实际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陈怀中显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略一皱眉,道:“其实之前我路过这里的时候,倒是真发现有贼,而且还有两个人。”

      韩世聪奇道:“哦?你看到的是什么贼?”陈怀中举杯喝了一大口茶,道:“其中一个似乎是个乞丐,另一个身穿白色宽袍,不知是何身份,这俩人武功都十分高强。”说着便缓缓起身,走到前门口,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废墟,又道:“你们回来的时候应该也注意到那边的房子塌了吧?其实就是这俩人的杰作,他们一路从那座房子里面打到外边的林子里,掌风呼呼,快如闪电,当真是摧枯拉朽,那房子根本就经不住他们这般攻击,打着打着居然就塌了。”

      韩世聪和婉舒对望一眼,各自面露喜色,心下均想:“看样子我们这个方向走对了。”韩世聪道:“你可曾看清这二人的相貌?”陈怀中双眼微微一眯,沉吟片刻,道:“那身穿白袍的人生得一张英武的脸,虎目生威,叫人一看就十分敬畏,他衣服上似乎还绣着一把刀,举手投足都让人不寒而栗。”韩世聪忍不住露出笑意,心道:“果然是杨大哥!大欢哥也是真不走运,刚从地道里跑出来就遇到了他。”只听陈怀中继续道:“至于那乞丐打扮的人,他身材挺高大,但是面貌却十分清秀,远远看起来似乎跟我差不多年纪。”他此言一出,韩世聪和婉舒均是大吃一惊。韩世聪愣了一忽儿,才道:“那个乞丐当真这么年轻?”陈怀中点头道:“我应该不会看错,除非他刻意乔装打扮过。”

      婉舒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轻轻拍了几下桌子,道:“原来任大欢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居然还敢在我们面前自称‘哥’,难怪他假胡子脱落之后,会急急忙忙地逃走,不再跟我们见面,对他来说,这面子显然比美酒还重要了。”韩世聪心想这倒也说得通,也哈哈一笑,道:“仔细一想,恐怕还真是如此。就如师父所言,他踏进你陷阱的时候胡子就掉了,他一直把脸埋起来,就是不想让我们当场拆穿他。”

      陈怀中听得一头雾水,似乎那乞丐也曾被眼前这姑娘的陷阱捉弄过,见二人笑得欢乐,也不免受到感染,微微一笑,却不言语,只是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而便就在这吸气吐气之间,忽然觉得四肢百骸各有一道奇热的真气正朝着膻中大穴直冲过来,所经之处,当真如同被烈火炙烤,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韩世聪见他异状,连忙问道:“陈公子,你怎么了?”陈怀中口齿不清,支支吾吾地哼了几句,喉头一甜,直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血液溅在墙上,甚至还散发出一阵阵热气。婉舒只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在腰间摸了会,才想起自己的面具已然被烧毁,连忙躲到韩世聪身后,轻声问道:“这会不会就是你们习武之人所谓的‘走火入魔’?”韩世聪也不答话,见情况紧急,自己虽对医理不甚明了,但当初修习内功之时,倒也知如何冲穴止血,连忙伸手按住他身后的膈俞穴,跟着又转向血海,另一只手握住他手腕,试图将真气输入他的神门穴。然而自己的内气刚与对方触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胀力从对方神门冲出,顿时将自己的内气逼回,来势霸道,顷刻间竟将韩世聪的手指弹开。

      韩世聪着实吃了一惊,也顾不得手指酥麻,稍定心神,将自身真气缓缓聚集,跟着双手探出,同时握住他的两只手腕,使出换元冲和功,将他体内的真气顺着神门穴移出,又再次注入,如此反复三次,只觉自己全身也逐渐暖了起来,不禁心想:“他这一身内功和峨嵋九阳功十分相似,但却强劲许多,难道沐讲禅师已将《九阳真经》传授给他了?”百余年前,少林寺觉远禅师临终前曾念诵《九阳真经》,当时少林派无色禅师、武当派祖师张三丰、峨嵋派祖师郭襄均在现场,这三人得闻真经,分别汲取了一部分加以融汇,内功修为均自成一派,其中峨嵋派九阳功便是由此而来,而当年明教教主张无忌所学,则是原汁原味的正宗《九阳真经》,如今那沐讲禅师不知从何处得到了经书,自然也加以修炼,若是承继给徒辈,也在情理之中。

      换元冲和功的内力“冲刷”之效短时间内倒是立竿见影,陈怀中的面色逐渐恢复如常,轻轻咳了两声,也不再吐血。他吁了口气,有气无力地道:“多谢易兄出手相救。”韩世聪皱眉道:“你先莫要说话,远超你身体承受能力的强劲真气似乎并不止这一处。”正说话之间,忽见陈怀中脸上又笼罩了一层寒气,面色开始逐渐发紫。韩世聪微微一惊,顿时只觉得一股阴柔之力开始逐渐取代九阳真气,过不多时,便已彻底占据对方周身大穴。

      韩世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而他此刻已是何等内力?虽初时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便将那阴柔之力导入换元冲和功的真气循环之中,又反复“冲刷”了几遍,对方的脸色终于开始恢复正常,先是缓缓睁开双眼,跟着便长吁一口气,两道白烟顺着他嘴角缓缓吐出,随后轻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短短一小会,我仿佛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婉舒见他模样,也舒了一口气,道:“能恢复过来总算是好的,我去把茶水再煮一煮,这时候你应该喝口热乎的。”说着便收拾杯壶,转身走出后门。

      韩世聪将自身真气收稳,又随着几处大穴快速运转了一遍,这才收手站立,一脸严肃地道:“陈公子,想不到你竟也学过《九阴真经》。”陈怀中一脸茫然,奇道:“《九阴真经》?那是什么?我只听说过《九阳真经》,而且学过不少,但《九阴真经》实是闻所未闻。”韩世聪道:“我敢肯定你体内有九阴真气,而且十分纯熟,显然是一个精通九阴神功的高手传授你的。”他嘴上虽这般说着,心中却是疑窦丛生:“当世除了我、师父和贝师姐,难道还有别人会九阴神功?陈公子体内的九阴真气,其醇厚程度竟似都不亚于我和师父了。。。”陈怀中凝眉思索,沉默不语。韩世聪又道:“你最好仔细想一想,你这样两股极强的内力聚在体内,终究是个隐患,这次虽然化险为夷,但若不找出来源,便无法得知症结所在,以后难免会复发。”

      陈怀中点了点头,道:“《九阴真经》我确实是没听说过,但曾经有一次我修炼内功时真气走岔,生命垂危,师父便带我去终南山拜访过一个黄衫女子,听师父说,她当时给我灌输了一些独门真气,终于将我救了回来,莫非她输给我的便是九阴真气?”

      韩世聪心道:“黄衫女子?江湖中竟有这号人物吗?”不禁喃喃道:“倘若真是如此,这沐讲禅师还真是神通广大。”陈怀中听他提起“沐讲禅师”,身子猛地一颤,到:“你。。。你们也认识家师?”便欲从座位上起身,然而他内伤初愈,腿脚一软,差点便摔倒在地。韩世聪连忙上前将他扶稳,微笑道:“既是你师父,又何必如此害怕?”陈怀中咳了两声,叹道:“易兄有所不知,我师父他简直都没把我当人看,所谓武学之道,须得循序渐进,但他完全对这个道理熟视无睹。。。”他话未说完,又开始咳嗽起来。韩世聪怕他伤势复发,不等他再开口,便顺着他的意思道:“嗯,我明白了,禅师多半是强行为你输入了九阳真气,同时还让你每日每夜不停地运气,以巩固提升功力,稍有懈怠,便拳脚相加。”陈怀中点了点头,跟着叹了口气,道:“差不多吧,总而言之,那地狱般的日子我是不想过了,这才找机会逃了出来,再也不会回去了。”

      正说话间,茶香再次飘来,婉舒一手端着茶盘,一手提着一双大号的旧鞋,微笑着走近,将茶壶和茶杯放在桌上,道:“陈公子你先试试这双鞋,虽然有些破旧,但总比你光着脚要好。”陈怀中谢着接过,俯身穿上,居然颇为适合。婉舒一面给他沏茶,一面笑道:“这是很久以前我哥哥留下的,他的脚倒也不小。”陈怀中喝了口热茶,觉得胸腹着实舒服了些,连声称谢。韩世聪道:“天色也不早了,陈公子内伤不轻,你看能不能就让他在林中小屋休息一晚?”婉舒笑道:“我的地方,你可以做主,不要这么客气。”韩世聪脸微微一红,道:“好,那就这样办。”

      陈怀中依次看了看他们二人,眼中满是羡慕之色,郑重地道:“易兄和夏侯姐姐相敬如宾,即便是身居同一屋檐之下,仍然不失礼数,实乃非凡境界。”说着便又开始道谢。韩世聪刚喝了一口茶,听他这么一说,差点将茶水喷了出来,连忙摇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其实也才认识不久。”婉舒忍不住笑出了声,道:“不久?已经很久了好吧,我们都认识了快有五十天了。”说着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口铁锅和一只铁铲,又道:“陈公子夸起人来十分动听,今天我给你做一顿同样十分动人的晚饭。”笑吟吟地往后门外走去。韩世聪无奈地一笑,道:“陈公子还是不宜多动气,我再给你探探,保持安静,四肢放松。”再次伸手按上陈怀中的双腕,凝神感受对方体内真气的走向,同时也算是委婉地让对方少开尊口,以免再有出其不意的尴尬出现。

      晚饭果然十分动人,靠着一身娴熟的布陷本领,婉舒不费吹灰之力便逮住了一只野鸡,就着附近的各种野菜野果,足足炒了五样菜,还从墙角的腌缸里取了一块火腿,搭配野笋,炖了一大碗汤,当然,红豆酒也是必不可少的。烹制这些酒菜对她来说实在是游刃有余,炖汤期间居然还有闲工夫将番椒田灌溉了一遍。陈怀中不宜喝酒,吃了菜喝了汤便即罢了,韩世聪和婉舒则碰了几杯。饭后,韩世聪和婉舒一同前往林中小屋,将陈怀中安顿睡下,便又一起回到前屋。婉舒微笑道:“今天也想打地铺吗?”韩世聪道:“现在睡觉还太早了些,本来天黑之前就该去寻寻大欢哥的踪迹,但怎奈遇见陈怀中,他身上内伤不轻,留他一个人着实放心不下。”婉舒道:“那你打算以后就让他跟着你,还是找他师父将他接走?”韩世聪摇了摇头,道:“他听我说起沐讲禅师,脸都吓白了,若是真被接走,怕是非要被‘修炼’断了气不可,虽然我们本该讲究信义,但很显然,即便是我将禅师的话带到,他也不会乖乖地去找他的。”

      婉舒叹道:“古语有云‘严师出高徒’,不过对于你们习武之人来说,还是得掌握分寸,否则就成了‘严师出衰徒’。”微微一笑,又道:“对这萍水相逢之人,翼德君倒是真有侠义心肠,和小女子一样,都是热心人。”韩世聪道:“天下受苦之人很多,能帮一个算一个吧,眼下他既已睡下,我们便可以着手干些正事了。”婉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里找大欢哥?”

      韩世聪道:“眼下不宜走远,不如先去那废墟里瞧瞧,顺便再检查一下地道的出口。”婉舒点头道:“好。”点了两支火把,便随着他往任大欢坍塌的住所走去。二人在杂乱无章的废弃物中寻找了许久,也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线索,地道出口仍是保持着白天的模样,不像是再有人进入过。韩世聪喃喃道:“除了朝雪剑,大欢哥家里果真没有其他可疑之物了。”忽觉眼前一亮,不远处突然点起数十只火把来,霎时间将附近的番椒田照得通明,火把越亮越多,几乎连成了一片巨大的光圈,脚下的废墟、远处的树林很快都被笼罩其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火光,缓缓朝二人走来,到得近处,才清晰地看到那张英气勃发的脸,却不是刀圣杨玄是谁?

      杨玄先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朗声道:“是庄主兄弟!”跟着便快速冲上前来。韩世聪亦是大喜,道:“是杨大哥回来了!”他话音刚落,只见四周无数的火把几乎同时一闪,顿时矮下了半截,定睛细瞧,见是周围的人均已单膝行礼,齐声道:“参见庄主!”场面甚是宏伟。韩世聪对这等礼数自然极不适应,连忙道:“众位弟兄请起,不必多礼!”周围众人自是不敢违命,纷纷起身。杨玄看了他身旁的婉舒一眼,道:“这么多天不见了,庄主兄弟可还好吗?实不相瞒,我在此处逗留了好几天,却没见到你们,当真是放心不下。”左右望了望,又道:“周掌门和苏姑娘去哪了?”韩世聪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可真是说来话长。。。”话未说完,就被婉舒笑着打断道:“既然说来话长,就进屋说吧,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晚上外边也是凉得紧。”

      韩世聪道:“这些庄中弟兄怎么办?可不能让他们在这干等。”杨玄笑道:“庄主兄弟放心,大伙儿都是身负要务,自然是有备而来。”回首冲着众人道:“安营扎寨,原地休息!”杂声顿起,一时间人影憧憧,庄客们三两成群,着手搭建帐篷,这阵势堪比行军打仗。

      三人这才回到小屋,婉舒去陈怀中处看了一眼,见他早已睡熟,似乎对周围之事毫无察觉,便轻掩屋门,来到前屋烧水烹茶。韩世聪道:“杨大哥带了这么多弟兄过来,这是要打一番硬仗吗?”杨玄咧嘴一笑,道:“他们都是为了这次摩苍大会而来,至于会不会打仗,就听庄主兄弟的号令了。”韩世聪点头道:“原来杨大哥也已知道摩苍大会之事,没错,时间已经很近了。”杨玄道:“师父那边早已收到了邀约,将随同老二和五妹他们一同率众前来,前些日子我收到从胶州发来的密文联络才知道此事,便召集了驻扎在别失八里的所有白衣庄客。盛会难逢,也让西域各门各派瞧瞧我们铁英山庄的声势。”韩世聪微笑道:“光是杨兄手下就来了这么多人,到时候林前辈他们来了,岂不是要挤满整条街?”杨玄笑道:“山人自有妙招,庄主兄弟过几天就知道了。”

      正说话间,婉舒已端茶上桌,她显然也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明白,打趣道:“你们一下子都来到这边,也没和你们少庄主商量商量,岂不是让他很没面子?”杨玄呵呵一笑,道:“岂敢岂敢,我这便是在跟庄主兄弟汇报此事。师父给我的密文里说,宋剑涛等人亲自前往山庄邀约,还言辞凿凿地说经过了庄主你本人的许可,但当时我并未和你们在一起,也无法求证,便决定按照计划进行准备,待遇见庄主兄弟后再行定夺。”韩世聪道:“我才疏学浅,这些事情就按照山庄以往的惯例办就好,其实宋剑涛说得没错,他在出发之前确实和我照过面。”接着便向他详说了自他走后发生的种种事情,甚至连韩盈儿之事也说了,唯独隐去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一节,只以“在摩苍谷中居住了月余”寥寥带过。

      杨玄听罢,沉吟半晌,咬牙切齿地道:“那手持倚天剑的怪人杀害了我门下那么多弟兄,这笔血债必须让他偿还!”韩世聪道:“没错,既然他约了摩苍会相见,我们便到那时揭开他的面目,在天下英雄面前让他血债血偿。”杨玄点了点头,跟着深吸一口气,道:“不过那怪人也未必是暮月教的,可能也只是会在摩苍大会露面。”韩世聪“嗯”了一声,道:“这些天我和师父也接触了很多暮月教的高手,比如左护法练心、青龙堂宋剑涛、白虎堂杜让以及任大欢,师父也曾留心这些人的形貌身法,但显然那怪人并不是其中之一。”杨玄面色转和,道:“万万想不到暮月教圣姑竟然是庄主兄弟的亲妹妹,既然如此,这次摩苍大会我们也不能鲁莽行事,须得从长计议。暮月教倘若能够在庄主妹妹的带领下改邪归正,从而促成东西武林的和睦共处,那可真是功德无量。”

      韩世聪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我这个妹妹。。。有时候真的难以猜透她的真实想法。”他们谈话之时,婉舒一直在旁听着,杨玄曾给韩世聪使了眼色,以暗示是否需要回避生人,但韩世聪微笑摇头,显然并不在意,杨玄也就不再多虑。此时韩世聪生出感慨,婉舒便淡淡一笑,道:“有些人天生就是隐士性子,有些则天生就有很强的权力欲,我属于前者,盈儿妹妹显然就是后者了,后者的想法往往也不是那么难猜。”韩世聪笑道:“实不相瞒,之前我和师父都还以为那神秘的圣姑就是你呢。”婉舒笑意更甚,替二人斟了茶,道:“小女子一介村姑,和那些可都不沾边。”杨玄冲她一笑,道:“那可未必,在下和姑娘第一次见面,从言语谈吐便知姑娘绝非一般的农家女子,刚才听庄主兄弟说起,姑娘居然能令何朝宇那些人恭敬相待,身世定然非凡。”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又道:“我今天倒也打听到了关于姑娘的一件怪事。”

      婉舒奇道:“什么怪事?”杨玄道:“且容我从头说起。”于是将自己离开之后的所见所闻一一详述。原来他离开此地之后,便联络了附近的所有庄客暗中保护庄主,自己则单枪匹马跟踪徐博远等人,不料却在中途一座山洼中跟丢了,第二天下午,他在一处山洞中竟然发现了徐博远等人的尸体,他们也均是被人一剑封喉。韩世聪听到此处,不禁大惊道:“难不成他们也是被那怪人杀的?”杨玄道:“假如真是如此,那怪人显然更不可能是暮月教中之人了。”说完便接着叙事,在那之后,他便立刻赶回客栈,却发现那里已空无一人,又回到田边小屋,也未见韩世聪等人,甚至连庄客们也都不见了,他以为是韩世聪带着众人去执行其他要务,便在田边露宿,第三天一早又前往客栈查看,仍是不见众人,于是也不再久留,前往别失八里境内的一处山庄联络点,发动众人在土鲁番一带寻找庄主踪迹,然而一个月过去仍是一无所获。前不久,联络点的庄客收到了从胶州发来的关于摩苍大会的密文,按照密文中的说法,韩世聪应当已和宋剑涛等人见过面,于是杨玄便召回联络点的全体庄客,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回到镇子里,为免打草惊蛇,他先让庄客们分别找客栈住下,自己孤身一人来到田边,见婉舒屋内仍是无人,便踹开任大欢的屋门,在他屋里等待了整整七天,终于在今日下午逮住了从地道逃出来的任大欢,二人二话不说便动起了手,只打得天昏地暗,屋塌树倒。

      杨玄说到此处,不禁笑道:“任大欢这家伙从庄主手中逃了,却万万想不到外边还有个我。我和他斗了良久,他终于败下阵来,但他嘴倒是硬得紧,我心中的种种疑惑他一件也不肯说。后来没办法,我便请他去外边的酒店斗酒,谁输了就必须回答对方的三个问题。”韩世聪苦笑道:“你功夫胜了他,却还要请他喝酒,他这便宜可占了不小。”婉舒笑道:“你不如杨大哥懂那大欢。。。大欢小子,那家伙只有跟酒沾了边,才有可能吐露事情,即便再用强,甚至威胁杀了他也是无济于事,我猜得没错吧?”杨玄笑道:“确实如此,不过那家伙酒量倒也了得,但最终还是输给了我,同时告诉了我三件事。”

      婉舒抿嘴一笑,道:“难怪杨大哥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能喝赢他,怕是也真不容易。”跟着收起笑容,又道:“都听你说了这么久了,让我猜猜看,你刚才说的和我有关的‘一件怪事’,便是这三件事之一,对吗?”杨玄道:“没错,姑娘聪明得紧。”眼睛微微一眯,意味深长地笑道:“其中一件事就是,任大欢之所以会在此地定居,便是受人之托,前来保护你婉舒姑娘的。”

      婉舒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保护我?是谁拜托了这样一个酒鬼来保护我?”杨玄道:“我本想将此事问个究竟,只可惜这已经是我问的第三个问题了,我再问什么他也不答了,因此我才说这是一件怪事,毕竟悬而未决。”婉舒小嘴一扁,面露不悦,隔了片刻,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吧,做人嘛,当然是要讲究信义的,既然已经超出了三个问题,他不回答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倒想听听另外两件事是什么,究竟有多么重要。”

      杨玄笑道:“另外两件事虽然和姑娘干系不大,但有些事情正好也需要和姑娘求证一下,不妨也听听看。”面向韩世聪,继续道:“第一个问题也是庄主兄弟最感兴趣的,我是这么问他的:‘既然你是假死,那么当日峨嵋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结果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韩世聪忙道:“别卖关子了,他是怎么说的?”杨玄轻轻一叹,道:“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莫名其妙,想不到他压根就没去过峨嵋山。”韩世聪着实吃了一惊,只见杨玄又转向婉舒,道:“姑娘,烦劳你回想一下,你那位邻居去年夏天的时候有没有很长一段时间消失过?”婉舒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没有,我能听明白你的意思,峨嵋山我知道,离这里可是远得很呢,他若是去过那里,我起码也有几个月看不见他,那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韩世聪道:“那当初杨大哥是为何会认为他‘死’在了山脚下?”杨玄浓眉微皱,道:“我也是被骗了,在你们收复峨嵋的当天夜里,我在山脚下发现了一个身穿丐服的尸体,面目全非,显然是从山上摔下来的,看身形着装依稀便是任大欢的样子,但由于附近有巡逻的峨嵋弟子,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也没去仔仔细细地察看,现在想来,若非是极大的巧合,便是有人布下的迷魂阵。”韩世聪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泛起一阵凉意,道:“究竟是什么人会布这种局呢?毕竟谁也无法保证你看到任大欢的‘尸体’后,便不会再碰到他本人啊。”杨玄道:“起初我有些怀疑是江莺,但仔细一想也不可能,他虽然和我有仇,但任大欢更是他的敌人,若说是他真杀了任大欢灭口,我肯定信,但要说他布局让任大欢假死,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来。”

      他稍一停顿,又道:“如果真有这样的布局者,那他定是掌握了任大欢的行踪,所以我才问了他第二个问题:‘你当初一直奉命跟踪江莺,为何他去了峨嵋山,而你却没有跟着去?’任大欢嘿嘿一笑,道:‘你这消息早就过时了,那是我三年前跟你说的,当时我不过跟踪了他几个月而已,后来很快我就有了新的任务,你们弓圣的那点微薄道行,已经不值得我堂堂任长老去窥探了,他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婉舒笑着插口道:“这大欢小子也真是够自大的,那个叫江莺的人当真打不过他吗?”杨玄道:“他说他曾是手下败将,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反正我是没听说过,说实话,我并不觉得现在的江莺武功比我差多少,任大欢这小子多半还是夸大其词了。”

      韩世聪道:“所以说,接下来你就问他新的任务究竟是什么了,对吧?”杨玄道:“没错,他说他奉命来到此处保护婉舒姑娘,绝不多提任何来龙去脉,知道我已用完了三次提问机会,便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当真是气煞我也。”婉舒笑道:“我说杨大哥呀,你第一个问题其实直接问我不就好啦?他去没去过峨嵋山我可是知道的。唉,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留着问他是谁派来的多好,这样那幕后布局之人多半也就浮出水面了。”韩世聪叹道:“既然已和对方打赌,那也只能遵守规矩了,倘若用强,对方什么也不说,那更是毫无收获。”

      杨玄忽然一笑,盯着婉舒,道:“其实我也可以和姑娘喝酒打赌,直接询问姑娘是何身份,岂不是也很容易?”婉舒笑意更甚,从橱柜里取出晚上未喝完的红豆酒,满了三杯,举杯道:“酒嘛,小女子当然是可以陪你们喝几口的,至于打赌啊提问啊,我觉得还是免了吧,我已经把所有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韩庄主啦,我真的只是一介平民百姓。”说完仰头饮尽,叹了口气,又道:“你看我可疑,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仔细想来,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疑呢。比如那何什么的那伙人,我真的一个也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将我接去款待,至于这大欢小子奉命来保护我,就更是莫名其妙了。”杨玄道:“那些日子他们真的什么也没跟你提起过?”美酒下肚,婉舒一张俏脸不禁泛起淡淡的红晕,只听她正色道:“我保证没有,除了那些侍从会问问我有什么需要之类的,其他正经话就没说过。”杨玄也举起酒杯,道:“好吧,我相信你。”韩世聪趁他还没下嘴,也举起酒杯和他一碰,道:“咱俩干一杯,毕竟我也觉得她没骗人。”二人相视一笑,将酒喝干。

      晚风习习,三人白天均费了不少力气,此刻也觉困顿,便不再多聊。杨玄不愿在姑娘屋中打地铺,便出门支了个帐篷睡了。韩世聪自然也想同他一起,但婉舒却道:“你还是继续睡客堂好不好?这附近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生人,虽说都是你们庄中兄弟,但我一姑娘家的,毕竟还有些怕。”韩世聪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也软了,也不多推辞。婉舒还和上次一样,替他铺好被褥,才款步姗姗地走入自己的闺房。韩世聪注意到,这一晚她依然没有将蜡烛熄灭,可见住在地道的那些日子给她带来的改变毕竟也是有限。

      他躺在地铺上,将杨玄传达的消息反复思索,心想:“既然任大欢不是那晚出现在峨嵋山的暮月教教徒,那么按照原先的推测,依然是魏星海的嫌疑最大,毕竟那青苗神掌可是货真价实的。”又想:“杨大哥所述的假尸事件若非巧合,说不定也是这魏星海布的局,假如是他,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想到此处,思绪又有些混乱,静下心来梳理了片刻,心中只确定了一件事:“不管怎么说,布局之人一定也是在暗中跟踪江莺或者杨大哥,否则那假尸摆给谁看呢?我们峨嵋派当初对暮月教的人可是一点也不熟悉。”忽又想起:“既然左右都有暮月教的影子,是不是应该直接问问盈儿?她贵为圣姑,宋剑涛都对她马首是瞻,教中人参与峨嵋派事务,她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想到此处,顿感后悔,当初和韩盈儿交谈了那么久,居然也没当面问问此事,情不自禁地发出“哎呦”一声,跟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闺房的门忽然开了,婉舒端着烛台走出,秀眉紧蹙,一脸关切地道:“你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韩世聪回过神来,尴尬地一笑,道:“没事没事,就是刚才翻身,扭着腰了。”婉舒噗嗤一笑,道:“您老人家这是多大年纪了。”她此刻身上披着一件薄衫,显然是出门时匆忙穿上的,并未整理齐平,左侧的香肩也有些若隐若现。韩世聪心中微微一荡,竟暗运内力压制住自己的心绪,打趣道:“翼德老矣,不能饭也。”婉舒笑道:“老将军可要小心些,当年张飞可是酒后在睡梦中被人害死的。”说完便转身回屋,到了闺房门口,又回首微笑道:“不过你不要担心,当初张飞被害,是因为夏侯夫人不在身边。”随即将房门掩上。

      韩世聪一颗心怦怦直跳,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脸上热腾腾的,也不敢多想,将被子蒙上头,却始终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将真气从丹田缓缓散开,运起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心法,心境逐渐平和了下来,又过了片刻,终于进入“大定真空”之境,既已心无杂念,很快便沉沉地睡去。次日醒转,只觉得有人在耳边呼叫,睁开惺忪的双眼,瞧见是陈怀中正蹲在自己旁边,于是打了个哈欠,道:“陈公子起得好早啊,内伤好了吗?”说着便坐起身来。陈怀中似乎一脸忧色,低声道:“已经不算早啦,我是没什么事了,但外边那些人是哪里来的?他们是敌是友?”韩世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那些都是我门下的庄客,不用担心,都是兄弟。”陈怀中道:“但是他们为何都手握长枪,将此地整个儿团团围住呢?”韩世聪一愣,道:“你说什么?”环顾四周,见屋中只有他们二人,又道:“婉舒姑娘去哪里了?”

      陈怀中道:“我不知道啊,我醒来之后,看到四周都是持械之人,便赶紧往这边来,见后门大开,就进来了,屋中只有易兄在蒙头大睡,并没有见到夏侯姑娘。”韩世聪心下觉得蹊跷:“怎么回事?难不成一夜之间此处竟来了这许多敌人?”连忙穿好衣服,打开前门,来到屋外,放眼看去,顿时哑然失笑,那些“持械之人”仍然是昨晚的白衣庄客,但他们手中握着的根本不是什么长枪,而是铁锹。陈怀中这次也瞧清楚了,喃喃道:“之前离得远,看走眼了。”这些庄客确实是将整座院子和后边的树林围成了一圈,但绝无敌意,见韩世聪出来,几乎是同声道:“恭迎庄主!”韩世聪朗声道:“这些礼节以后都免了,大家站在这里做什么?”尚未有人回答,只听远处的田边传来婉舒的声音:“快过来,快过来,让杨大哥将大宅院的计划说给你听。”

      韩世聪使开轻功,转眼之间便来到她身边,只见她一身初见时的红衣,娇俏喜人,满脸温柔的笑意,而她身边则站着杨玄,双手捧着一张羊皮图纸,他一见到韩世聪,顿时一呆,昨晚他虽已听说红豆药酒之事,但当时灯光昏暗,韩世聪新旧发色的对比还不算强烈,此刻艳阳高照,眼前庄主一色乌发,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不禁暗想:“这婉舒姑娘的本事还真不小,不仅让庄主兄弟发色复原,甚至连面容都年轻了不少,昨晚我也喝了不少她的酒,不知是否也有了什么变化?”

      韩世聪自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奇道:“杨大哥,什么大宅院的计划?”杨玄回过神来,道:“昨天太晚了,我本打算今天和庄主兄弟汇报此事。”他一面说话,一面将图纸递到韩世聪跟前,继续道:“在摩苍大会举办之前,我打算让众位弟兄找一处适合的地方建一座巨大的宅院,此番我们兴师动众前来赴会,也好让西域武林人士瞧瞧我们中原第一山庄的本领。”婉舒笑吟吟地接口道:“杨大哥挑中了这里,觉得适合建造大房子。”韩世聪粗略地看了看图纸,只见中心楼阁设计得甚是宏伟,房间、走廊竟似不计其数,更是规划了一个巨大的前院,将面前的两大片番椒田全部纳入其中,仅是稍作想象,便足感震撼,于是道:“咱们需要这么高调行事吗?”

      杨玄嘿嘿一笑,道:“我们大家都不是讲排场的人,庄主兄弟也看到了,我们的胶州总舵其实并不起眼,但眼下恰逢东西武林齐聚的盛会,届时各门各派都来了,总得有个落脚之处。”伸手指了指附近的庄客,又道:“何况大家伙儿也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这次出力建造,个个都干劲十足。当然,一切还需要庄主兄弟最终定夺。”韩世聪向周围环视了一番,见众位白衣庄客神情坚毅,各自面露胜利者才有的微笑,心中不免有些激动,再看婉舒,只见她目光中满是期待之意,于是点了点头,道:“好,就这么办,不过动静也不要太大,免得扰了附近的住民。”杨玄拱手道:“庄主兄弟放心,我们都是快手快脚。”韩世聪:“大伙儿还没用早膳吧?”看了婉舒一眼,道:“这附近可能买着些什么?”婉舒笑道:“杨大哥他们早吃过啦,我也早吃过了,哪像你,起得这么晚。”

      杨玄道:“我们都是有备而来,干粮都是带得很足的,庄主兄弟不必担心。”转过身去,向着众人发令,顿时人影憧憧,庄客们四散开来,放线的放线,挖槽基的挖槽基,另有相当一部分人深入林中,采木搬石,场面甚是壮观。这些人均身怀绝技,轻功了得,正如韩世聪所言,虽阵势宏大,但始终没有发出什么嘈杂的声响,人群在田边来来往往,却无一人的衣角沾上一枚番椒。陈怀中站在小屋门口,早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前之人究竟都是何方神圣。众人忙活了半天,回到各自的帐篷取出干粮食用,稍作歇息,便又继续奋战,到得晚间,院墙的雏形已然形成,而中心楼阁的台基也已筑好,速度之快,当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婉舒白天到镇子上买了大量的肉和菜,打了好几十斤白酒,众人干活,她便用好几口大锅同时烹制菜肴,陈怀中则作了她的下手,负责烧水切菜。晚膳时众人围聚田边,把酒言欢,不亦乐乎,直至亥时方散,各自歇息。

      这一晚,婉舒显然也没有让韩世聪睡在外头的意思,早早地便将他的地铺打理好,不给他任何婉拒的机会。韩世聪耸了耸肩,无奈地一笑,和杨玄闲聊了几句,便欲回屋,临行之前,杨玄忽又露出当初那神秘的笑容,小声地对他说道:“庄主兄弟,是否需要杨某再替你寻一件名贵的狐裘来?”韩世聪道:“为何?不用吧。”很快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快速地摇了摇手,苦笑道:“杨大哥对我的误会怕是很深了啊。”杨玄嘿嘿一笑,也不再多说此事,只是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对了,庄主兄弟,那个叫陈怀中的年轻人我怎么觉得有些面熟?”韩世聪道:“我没觉得以前见过他啊。”杨玄微一皱眉,道:“总而言之,我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那张脸,且待我睡前好好想想,想出些眉目再跟庄主兄弟说。”二人简单作别,分别回到歇息处,忙碌的一天直至此刻终于归于平静。

      第二天依旧热火朝天,杨玄也没再提起陈怀中之事,多半是记不起来了。到得第三天中午,宏伟的院墙已将四周全部囊括,阁楼的柱顶石已安置完毕,连三重台明也砌好了。韩世聪感叹之余,自然也不会忘了之前和师父的三日之约,于是带着婉舒回到地道口,此时任大欢的故居废墟早已被清理干净,入口附近已铺上平整的石砖。杨玄得知这地道竟通往摩苍谷,虽然那里的出口已有巨石堵住,但毕竟还有另外一个不知去向的出口,以防万一,便将这边的入口重新布置了一番,修复了之前被破坏的铁板,将原有的机关进行了还原,还在铁板里外各设计了一个大型锁扣,必须有钥匙才能进出,地道所在的房间每日均有两名庄客持刀值守,以确保彻底安全。

      二人和值守庄客打了招呼,正欲进洞,忽见陈怀中自外边跑来,问明来意,不禁莞尔,原来他孤身一人不敢和外边那么多武功高强的生客相处,更何况那虎步龙行的杨玄之前徒手震塌房屋,给他着实带来了不小的刺激,只有韩世聪和婉舒在时,他才敢和杨玄说话。韩世聪和婉舒相视一笑,心下均想:“这家伙毕竟还是年轻,虽然功力不低,胆子倒是小得很。”

      韩世聪用钥匙打开铁门,三人依次钻入地道,顺着石阶走下。地道里的火把早已熄灭,韩世聪便学着周芷若的样子,大袖一挥,带出的真气顿时将沿路的火把重新燃起。陈怀中显然是被这一手功夫震惊了,竟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韩世聪微笑道:“怎么了?是不是后悔跟我们下来了?”陈怀中见他表情和善,心神稍定,呼了口气,道:“不,当然不是。”跟着他俩走了片刻,忽又道:“韩兄武功盖世,又是铁英山庄的庄主,而我一介无名小辈,本是为了一口清水而来,却一直混吃混住,连着叨扰了你们三天,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两天和山庄众人聚在一起,他自然已经知道眼前这位“易德”兄实是假名,其真实身份也已了然,他曾听沐讲禅师提起过铁英山庄的威名,当初并未在意,但眼下亲见山庄浩大的声势,单单一个西域联络点就有如此多的好手,瞠目之余,心生惶恐,却也隐隐有些向往之意。

      韩世聪听他语音有异,奇道:“陈公子这么客气作甚?”婉舒微微一笑,也跟着道:“陈公子怕是还有话没说完吧?请接着说。”陈怀中轻轻叹了口气,道:“虽然我不知道二位跟家师是何关系,但说实话,虽然眼下我的内伤已经好了,但我还是绝不愿意回到他身边去,我。。。我。。。”婉舒显然已经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道:“那你就是想一直留在你韩兄身边喽?”陈怀中点了点头,低声道:“不知可以吗?”韩世聪微笑道:“陈公子说实话,那我也说句实话,其实我和沐讲禅师并没有太深的交情,但之前相遇之时,他倒是拜托过我,让我劝你回去。”陈怀中听他这么一说,身子不由得一震,当即停下了脚步。韩世聪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不过你放心,我只是答应他将他的话带到,眼下我已经告诉你了,去不去就在于你自己。”顿了顿,又道:“所谓‘喧静各有路,偶随心所安’,路是你自己在走,没人能够强求什么,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起,我们自是欢迎。”陈怀中大喜过望,眼中直射出兴奋的光芒,连声道:“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便欲行大礼,却被韩世聪一把拉起。韩世聪笑道:“咱们快赶路吧,莫要让师父等我们。”陈怀中连连点头,婉舒笑道:“恭喜贵庄又添一位青年才俊。”

      三人继续前行,过不多时便来到了岔路口,见周芷若并未在此相候,便原地站定,闲聊等待。言谈之中,得知陈怀中原是湖北沔阳人,曾在福建泉州生活了相当一段时间,因写字漂亮,便专门替人写书信对联谋生,后来无意中遇见沐讲禅师,不知何故,对方一见到他便迫不及待地要收他为徒,同时将他带入灵源寺居住。陈怀中在寺中衣食无忧,起初倒也乐得其所,但后来沐讲禅师见他内功修炼进展缓慢,便对他愈发严厉,或是急于求成之故,时常通过外力强行将真气灌入他体内,令他苦不堪言,曾好几次试图逃走,却总会被抓住带回。近一年来,沐讲禅师带着他四处游走,自福建出发,先是一路向北,跟着又往西边行进,却从未告知他究竟要去向何处。他白天要走很多路,晚上也不能闲着,至少要花两个时辰修炼内功,长此以往,他早已失去了生活的乐趣,甚至连性情也逐渐变了,变得既内向又胆小。那日路过此间,他趁师父不注意,用尽浑身解数,使开轻功跑了出来,因对地形不熟,跑着跑着便进入了婉舒屋后的树林,他心知沐讲禅师定会追到此处,便蛰伏在一处土坑之中,还用杂草树枝将自己盖住,所幸后来一直未被发觉,直至此刻,终于算是逃脱成功。听他说完自己的经历,婉舒不禁长叹一声,道:“同样是师徒,陈公子将师父看作是魔鬼,而我们韩公子则将师父看作是天神,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所谓‘天差地别’,莫过于此。”韩世聪白了她一眼,笑道:“原本很正常的事,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就变了味道?”婉舒也笑道:“究竟是什么味道,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啦。”

      三人谈谈笑笑,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仍未等到周芷若现身。韩世聪忽然感觉一阵困意涌上心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道:“奇怪,我怎么忽然感觉十分疲倦?”婉舒微笑道:“你是今天起得太早了吗?”韩世聪又打了个呵欠,道:“不清楚,我现在几乎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婉舒见他一脸倦色,绝非打趣玩笑,于是道:“干脆去我那个地下房间歇息吧,让陈公子在这里先等着。”韩世聪摇了摇手,道:“不行,太远了,我怕是已等不了那么久,我想就地先歇息一会儿。”呼了一口气,望着婉舒和陈怀中,又道:“假如师父回来我还没醒,记得叫我一下,拜托你们了。”话一说完,便立刻席地而坐,身子软绵绵地倚靠在石墙上,片刻之间,便已沉沉睡去。婉舒叹了口气,喃喃道:“好好好,包在小女子身上,你就放心地睡吧。”陈怀中则除下自己的外衣,轻轻铺在他身上。

      又过了半个时辰,周芷若还是没有出现,而韩世聪依然酣睡。婉舒觉得他这样的睡姿对筋骨不好,便将他转了个身,缓缓放平。陈怀中皱眉道:“韩兄这般困乏,怕是有些不大正常啊,你搬动他的身子,他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婉舒听他这么一说,心下顿时一凉,连忙伸手探了探韩世聪的鼻息,发觉呼吸仍是均匀无异,稍显宽慰,道:“可能他真的是累得很了。”她虽如此说,但心中仍隐隐有些不安,一对妙目再也无法离开他的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终于按捺不住,凑到他耳边,道:“周姊姊回来啦,快起来,咱们走啦。”然而她这般重复了数次,韩世聪却始终没有醒转。婉舒这下可真是慌了神,连忙冲着陈怀中道:“快,快去叫杨大哥来!”

      陈怀中想起杨玄的孔武威严之态,微一迟疑,但眼见情况不妙,也顾不得许多,大声道:“好,我这就去,稍等我!”立即使开轻功,向来时的方向奔行而去。婉舒低下头,默默地看着眼前平静沉睡的韩世聪,霎时间只感觉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死寂,她叹了口气,又轻轻摇了摇他的身子,轻声道:“快起来呀,周姊姊回来了。”显然对方仍是毫无反应。她抬起头,凝视着地道两边的火把,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之前韩世聪带着自己一路“飞行”的场景,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酸楚,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淌下。她再次低下头来,凝视着他紧闭的双眼,喃喃地道:“你应该真的只是睡着了吧。”又伸手探了探鼻息,只觉得他的呼吸似乎比之前显得微弱了一些,心中一沉,脸上表情逐渐僵硬。隔了片刻,她回过神来,用两只手轻轻握住韩世聪的右手,又自言自语道:“今天可是咱们认识整整五十天的日子,到头来,这里也只有你我两个人了。。。”她话说一半,只觉得自己语意甚痴,便不再说了,始终低着头,呆呆地瞧着眼前沉睡之人,任凭摇曳的火光将她美丽的脸庞照得通红。

      过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正是陈怀中带着杨玄和另外两名庄客到了。婉舒见到杨玄,便如发现救命稻草一样,连忙站起身来,让到一旁,焦急地道:“杨大哥,快看看他究竟怎么了?他。。。他。。。”杨玄不等她说完,早已俯下身来,先是侧耳听了听韩世聪的胸腹之音,跟着轻轻触碰他的脉搏,最后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婉舒俏立一旁,心中惴惴不安,只听杨玄深吸了一口气,道:“真是奇怪得紧,庄主兄弟脉象和内息一切如常,却不知为何无法苏醒。”他缓缓站起身来,面向婉舒,只见她脸上两道泪痕仍自未干,于是安慰道:“不用过于担心,庄主兄弟一没中毒二没受伤,不会有事的,咱们再多等等看。”

      正说话间,忽听得旁边的岔路附近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婉舒下意识地道:“应该真是周姊姊回来了!”便欲迎上前去,然而很快便发觉不是,火光掩映之下,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位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和一位年轻的绿衣女郎。二人率先见到的是婉舒,均是一愣,跟着才瞧见了站在一旁的杨玄。那女郎道:“刀圣大侠,你也在这里呀。”杨玄微微一惊,随即冲着二人一揖,道:“是殷大侠和殷姑娘,别来无恙!你们怎么从这里过来了?其他人也来了吗?”原来这一男一女竟是殷野王和他的女儿殷离。

      殷野王道:“说来话长,我们半路上遇到周掌门,是她让我们两个先过来的。对了,韩少侠在哪啊?周掌门托我们给他带话呢。”杨玄指了指地面,皱眉道:“庄主兄弟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处于昏睡之中,什么时候醒来仍是未知。”殷野王大奇道:“怎会有这种事?”连忙蹲下身来查看,但结果自是和杨玄所见无异。杨玄道:“周掌门所托之言若非机密,不如先告诉我们,如何?”跟着又补充道:“这几位都是庄主兄弟的朋友,没关系的。”

      殷野王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大事,只是那摩苍大会在即,周掌门想顺着前往昆仑山的方向迎接峨嵋派的大部队,于是托我和阿离来这里告知韩少侠,毕竟他们曾约定今日在此相见。”杨玄道:“那张兄、赵姑娘和方长老他们也都跟着一起去了?”殷野王“嗯”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道:“没错,他们是一起去的。”杨玄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必在此等候其他人了,待会儿请二位出去奉茶。”目光转向沉睡中的韩世聪,随即又冲着陈怀中道:“庄主兄弟的情况不甚明了,眼下怕是不宜搬动,陈公子,你先带着其他人上去吧,我留在这里照看他。”陈怀中道:“好的。”便转身准备带路。婉舒走上前来,道:“杨大哥,既然韩大哥情况并不危急,不如你们先上去吧,我留下来照看他好了。”顿了一顿,又道:“殷姑娘,你可以和我一起吗?我们女孩儿家毕竟比他们男人细心些。”殷离自和杨玄打招呼之后,一直沉默不语,听眼前这陌生少女一说,想也不想,便即点了点头,道:“对,其实这样可以,当初韩少侠可是救过我们的命,我留下来和这位姑娘一起照看他也好,杨大侠就带着爹爹先出去,毕竟这么久过去了,发生了不少事,你们肯定也有很多话要谈。”杨玄听她俩说得都挺在理,便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可。”踏上两步,指着前方,道:“顺着这里一直往前走就是出口了,若是庄主兄弟有什么异动,立刻出来找我。”殷离点头道:“好,放心,我轻功也是有两下子的。”

      待其他人沿着地道离开,岔路口便只剩下婉舒、殷离和沉睡中的韩世聪了。婉舒目送着众人远去,回首道:“殷姑娘,我叫婉舒,初次见面,若有叨扰,还请勿怪。”殷离冲她摇了摇手,道:“没关系的,大家既然都是自己人,就不用这么客气,我叫殷离,刚才姑娘偷偷跟我耳语,让我留下单独谈话,究竟所为何事?”

      婉舒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韩世聪,目光中既含着些许柔情,又含着几分哀伤,很快又抬起头来,道:“殷姑娘是个爽快人,我也就直说啦,之前令尊和杨大哥说话时,你的眼神似乎有些漂浮不定,你可以告诉我实话吗?究竟周姊姊是去哪里了?”殷离双眼快速眨了几下,跟着微一撇嘴,似笑非笑,道:“婉舒姑娘只凭我的眼神就能认定爹爹没说实话?怕是荒谬了些。”婉舒淡淡地道:“其实更大的原因是我觉得此事不符合情理,周姊姊若真是去迎接峨嵋派众人,那张教主和赵姑娘跟去却又算得什么呢?”之前她在山洞中曾听韩世聪说起过张无忌、周芷若和赵敏之间的一些事,她年纪虽轻,但心思细腻,刚才听到殷野王这番说辞,当即便觉得不大对劲。

      殷离露出些许笑意,道:“姑娘似乎知道不少事。”忽又哼了一声,道:“张无忌那个臭小子,活该一个人过。”婉舒听她这句话似乎别有含义,更加聚精会神,然而殷离却话锋一转,讪讪地道:“不过周姑娘也嘱咐过啦,有些事情不能说的,我们既然答应她了,总得做到才行。”婉舒微一沉吟,道:“周姊姊叫你们来这里,是要和韩大哥见面,对不对?”殷离道:“没错啊,是让我们来给他捎信儿,谁知他却。。。一直在睡觉。”婉舒道:“仔细想想,其实周姊姊的意思只是让你们不要告诉韩大哥。”殷离先是一愣,跟着道:“那倒也是,至少那番说辞也是周姑娘让我们说给韩少侠听的。”婉舒压低了声音,道:“所以说嘛,殷姑娘就算偷偷告诉我,也不算是违背了周姊姊的嘱托。”稍一停顿,又道:“我的嘴很严很严的,不会告诉韩大哥。”

      殷离看了躺在地上的韩世聪一眼,叹了口气,道:“那咱们到边上说吧,也别离太远了。”说着便走到另一边的墙角处,婉舒缓步跟上。殷离凑到她耳边,道:“张无忌那小子说起来也是我的表哥,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姑娘听听也就罢了。嗯,姑娘恐怕也不大清楚我们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吧,我就长话短说,张无忌在波斯那边有一位老相好,年纪不大,却生得美丽动人,当年也曾和他出生入死过,这次我们一行人到了那边,很快便见到了这个丫头。”说到这里,便停顿了一小会,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

      婉舒察言观色,知她不悦,便接口道:“故友重逢,接下来定是言谈甚欢了。”殷离哼了一声,道:“岂止是言谈甚欢?说起来这丫头现在也是那小子的上级了,但他俩一见面就卿卿我我,两个人在房间里说话说了半天,让其他人一直在大厅里等。后来我们在那边住了几天,张无忌那小子也不避嫌,在那帮波斯人面前还算注意,但私下里总是一口一个‘亲亲小妹子’的这么叫她,我很快便按捺不住,自己一个人跑外边客店住了,爹爹来劝我也没回去。跟我比起来,那赵姑娘脾气还算好的,我走后第二天她才走。”她说到此处,冷笑了一声,才继续道:“不过也不一定,我虽然离开得早,但毕竟就在附近,而赵姑娘却走得远了,找了整整两天也没发现人影,也是挺绝的。”婉舒惊道:“那赵姑娘就这么失踪了?”殷离道:“也算不得完全失踪,毕竟还是有线索留下的,沿途有人见过她的踪迹。张无忌这时候才真的慌了,匆匆和那丫头告辞,便踏上了寻人之路,和赵姑娘当年的一位老下属一起,四处打探,逢人就问,终于在前不久得到了重要情报,原来赵姑娘竟然上了一个年轻公子的马车,一路向东边去了。”

      婉舒奇道:“她是被掳走了吗?”殷离缓缓摇了摇头,道:“听路人的描述,感觉不像是被劫,而是自愿上的车。张无忌和那老下属听到这个消息,连夜骑了两匹骏马,沿着那马车可能行走的方向狂奔而去,我和爹爹的武功跟他们俩相差甚远,便没有跟去,在附近找了个客栈住下,等待他们回来,然而一天过去了,没等到他们,却等来了周姑娘,她听我们说起此事,心急如焚,嘿嘿,不过她可不是担心那赵姑娘,而是放心不下张无忌那小子。”婉舒听她说到此处,心中已然明白,于是插口道:“我大概知道了,那年轻公子多半来头不小,周姊姊因为担心张教主的安危,便也沿着他们骑行的路线追了过去,临行前拜托你们来这里给韩大哥捎话。”殷离道:“没错,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一些细枝末节我就不在这里多说了。说真的,我其实一直也不明白为什么周姑娘不让我们对韩少侠说实话。”

      婉舒道:“这没什么难猜的,倘若你们将周姊姊的去向告诉了韩大哥,那结果就和你们把张教主的去向告诉了周姊姊一样。”殷离道:“你是说韩少侠也会二话不说地追出去?”婉舒叹了口气,目光射向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韩世聪,轻声道:“我想多半会吧,眼下大会在即,他手下的那些弟兄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周姊姊显然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抛下自己的职责去寻找自己,甚至再遇到什么危险。”殷离微一嘟嘴,道:“好吧,周姑娘对她这位徒儿应该比我们都要了解,这么一来我也就明白啦。不过你刚才举的例子不是很恰当啊,韩少侠担心周姑娘,那是师徒情谊,周姑娘担心张无忌那小子,那是。。。那可大大不一样。”

      婉舒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意味深长地道:“其实我们大家都一样,心中总是藏着些微妙的东西。”殷离似乎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柳眉一扬,道:“我和你们可不一样,我这人快人快语,没什么心事可藏,‘微妙’这个词离我可远着呢,所以你们能够明白的事情,我往往不一定明白,而我能够明白的事情,有时候你们却也糊涂得很。”婉舒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道:“殷姑娘其实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呢,咱们回去吧,看看韩大哥怎么样了。”殷离撇嘴一笑,道:“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这一生啊,就毁在这个‘蠢’字上了,是个女人都比我聪明。”说完便大步向前,回到韩世聪身边。

      二人席地而坐,安静地待了半晌,各怀心事,默默地看护着那位仍在睡梦中的人儿。婉舒捡起身边的一块石子,放在手中反复拨弄着,心中思潮起伏:“殷姑娘所说的故事颇有些蹊跷,那张教主也好,赵姑娘也罢,和韩大哥口中的形象相差甚远,这其中怕是还有些不为人知的事端。”如此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忽见地道之中人影憧憧,原是杨玄又带着数名庄客前来查看,当中几人还携带了茶水、糕点、脸盆、棉布、被褥以及其他一些家用,另有一名壮士挑了两大桶清水来。杨玄道:“两位姑娘出去歇歇吧,我来替二位照看庄主兄弟。”婉舒道:“你们把东西都放在这儿吧,我自己照顾他就好。殷姑娘,你快上去休息吧,你爹还在等你,这边我一个人就够啦。”殷离连忙表示不打紧,和她谦让了片刻,仍拗她不过,只得作罢,随着几名庄客一道离开。杨玄和另外几人则留在原地待了许久,再次查看了韩世聪的身体征状,仍未发现异常。

      杨玄一对浓眉始终拧在一起,心下苦恼不堪,隔了半晌,才道:“庄主兄弟身兼数家内功,或许是其中一种出现了异样,才导致现在的状况,但这种异样单凭察言观气显然是无济于事的,多半还是需要医术高明的人来看看。”婉舒苦笑道:“只可惜我只会配那几种药酒,对于医术却是一窍不通。”杨玄叹道:“倘若张教主能跟殷大侠他们一起过来就好了,当世之中应数他医术为最。”婉舒叹了口气,道:“毕竟谁也无法预料到此事,待他们回来,希望一切还为时未晚。”

      二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婉舒预计天色已然不早,便让杨玄先上去吃饭休息,自己吃了几块糕点,喝了点茶,之后便独自一人在此陪伴韩世聪。她用棉布沾水,将附近擦洗得一尘不染,如同自己卧室一般,然后将床褥席地铺开,轻轻地把韩世聪身子移了上去,随后将干净的被褥盖在他的身上。她吁了口气,坐地喝了会茶,身上香汗未干,复又起身,打了一盆水,替韩世聪洗脸。如此一番劳作,固然辛苦,但她却莫名地觉得欣慰,在她内心之中,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也不知过了多久,婉舒也逐渐感到一阵疲倦,多半是夜色已深,于是稍作收拾,抱了一套被褥,在离他不远的角落处睡下了。次日醒转,见韩世聪仍在睡梦之中,失望之余,心中的那份不安已几乎化作痛苦。过不多时,杨玄仍是带着一大批庄客赶来察看,同时带来了吃喝。婉舒知道这些江湖中人平时在刀尖舔血惯了,生存的本事不小,但说起照顾人的本领则远不及自己,也不愿他们在这里多待,均是闲聊一会便将他们打发走了。

      接下来几日均是如此,婉舒独自一人在地道中照顾沉睡的韩世聪,杨玄等人则时不时地进来给庄主把脉,殷氏父女和陈怀中也经常跟来,和她谈天解闷。婉舒地道中的那个房间里倒是吃穿用俱全,但毕竟离得远,她唯恐稍不留神就会生变,自始至终没有让韩世聪脱离过自己的视线,终日只以杨玄等人带来的食物充饥,她本是好酒之人,但这几天来她显然毫无酒兴,一颗心始终牵挂在这“翼德君”身上了。她已然下定决心,韩世聪若是永远不醒,自己便永远留在这里陪伴。

      转眼六天过去,婉舒心中的那份痛苦和不安已然淡化,到了这种时候,仿佛一切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她呆呆地看着韩世聪的脸,只见他仍如之前刚睡下时那般模样,丝毫未变,心下忽想:“这几天来韩大哥没有喝我的药酒,怎么发色却仍然没有变化?莫非对于他来说,这一睡下去,连时辰更替都停止了?”正自诧异,耳边又响起了那熟悉的脚步声,正是杨玄等人来了,而这一次却见到了两个陌生面孔。当中一位是名白衣老者,生得一副仙风道骨之态,另一位则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经介绍,乃是铁英山庄二当家林凡潇和吴清大夫到了。

      婉舒虽是初识二位,但林凡潇如炬的目光和吴清身上散发出的药香已令她重新燃起了希望。吴清率先走上前来,凝神替韩世聪把脉问诊,他手法独到,指尖所触之处皆是细节关窍所在。过得片刻,他缓缓站起身来,捻须道:“庄主脉象平稳,内息通畅,出现这种状况实属罕见,按医理推断,既然心气无碍,那症结很有可能和脑神有关。”他稍一停顿,又道:“髓海乃万神之所聚,多是细微无形之态,幸亏庄主这几日未曾遭受颠簸撞击,一旦不小心使得精元出窍,怕是就回天乏术了。”婉舒听他说得玄妙,也不敢插话,只听得林凡潇道:“既是脑神之故,便不可擅自灌输真气。”他声若洪钟,话音虽落,回声仍在地道中响彻许久。

      吴清点头道:“没错,为今之计,也只能等了。韩庄主沉睡了这几日,不吃不喝,但周身并无异相,嗯,说起来,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初那个时候。”林凡潇淡淡一笑,道:“没错,当时庄主被那松楠子念咒迷晕,也是昏迷了很久,粒米未食,但总归还是有醒转之日。”很快又收起笑容,道:“莫非这仍是那咒语的后遗之症?”杨玄道:“按理说不会啊,当初璇玑道长不是已经给庄主兄弟解咒了么?”林凡潇沉吟道:“眼下摩苍大会在即,届时璇玑门也会有人前来,倘若庄主仍是未醒,事后咱们便随他们一起回云观海阁,再请道长相助。”

      婉舒显然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为了不妨碍他们观察和讨论,便独自一人远远坐在一旁,双手托腮,望着人群,默默地出神。他们说话的时间也并不很长,也就一盏茶的时分,就陆陆续续地过来和她道别。林凡潇稍微打量了她几眼,微一点头,道:“这些时日杨玄他们都身负要务,难以分身,劳烦姑娘照顾庄主,我们大家都感激不尽。”婉舒见眼前这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虽面目和蔼可亲,但他深邃的目光始终无法令自己感受到暖意,于是行了个万福礼,微笑道:“这是小女子该做的,他们在外边建房子,我本也帮不上什么大忙,照顾人还算是比较在行一些。”

      地道里的时光枯燥无聊,但对于婉舒来说,过得倒也不慢。屈指算来,距离韩世聪困倦睡倒,已整整过去十天了,她对这样守候一个人的日子也逐渐习惯,偶尔安静的时候,甚至还感受到一丝淡淡的幸福之意。这日午后,她送走了林凡潇和杨玄等人,亦如往常一般,端了盆水,准备给韩世聪擦脸,忽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一瞥,见是杨玄又带着三人赶来。她叹了口气,道:“杨大哥,你们怎么又回来啦?”目光便往他身后一扫,待瞧见其中一名黄衣女子时,蓦地一惊,失声道:“周姊姊,你回来啦?不过你怎么从那边。。。”不等她说完,那女子便已走上前来,微笑着打断道:“没错,我是回来了。”走到韩世聪跟前,蹲下身子,又轻声道:“徒儿徒儿,我回来啦,你快醒醒,你难道不想师父吗?”

      婉舒听她这么说话,顿时愣住了,心想:“周姊姊几时变得说话这么肉麻了?”纵使她慧眼识人,在第一印象的冲击之下,此刻也断然无法将秦缃绮同周芷若完全区分开来。然而更令她感到诧异,甚至是终身难忘的是,秦缃绮话音刚落,只听得韩世聪忽然咳嗽一声,竟张开了嘴,用极度沙哑的声音应道:“哎呦,实在抱歉,师父,我好像是睡过了头。”

      【本回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俊采星驰纷引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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