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五岁

　　“你的朋友？”

　　她的口音很重。

　　“你好。”

　　“是我们打扰你了——”

　　小冰学姐退后一步，微微躬身。

　　乐茹看着她，“这位是……”

　　“我今天来这里看画，”小冰学姐挽住乐茹的手，“凑巧，就碰到了这位……画家。”

　　“不敢当。”她连忙说。

　　“她是我的学妹。”小冰学姐拉了拉乐茹，她也微微弯身，“我叫乐茹，她是我的学姐。”

　　“我姓姚。”

　　“姚姑娘似乎不是本地人？”

　　“哦，我从温夏王国来。”

　　“姚小姐，你画得真好看。”乐茹看着她的画，都是些片段的仿作。

　　“过奖了。”

　　“我可不懂画，装装样子也不行，除了说好看就不懂得说什么了。”

　　“谢谢你让我打扰了你这么久。”小冰学姐也说。

　　“是我打扰了你们才对。我在温夏王国的时候，就听说过天马派，路过贵地，总忍不住念叨一番。”

　　“这里原来这么有名吗？”秋儿询问乐茹。

　　“是天马派有名。”乐茹对此本来就没有多少兴趣，此时也说不出什么东西。

　　“那天马派这么有名吗？我从来都不知道。”秋儿有点不依不饶。

　　小冰学姐取笑乐茹道，“小茹你应该明白了吧？你平日读再多书，也就是读书，至于读了什么，你是不在乎的，你看，你就连冷秋的问题也回答不了。”

　　秋儿走到一副大画面前。

　　乐茹转向姚小姐，“你去过荣军院和育婴堂了吗？”

　　“去过了，但我还是喜欢这里。荣军院和育婴堂的群像，风格和我的国家大不一样，我们可塑造不出这种特色。我对雕像不太有热情，但就绘画论，这里给我的教益，并不弱于故国。”

　　“依你看，那种风格更好？”

　　乐茹的眼光离开纸面，和姚小姐一同看着面前的巨幅油画。

　　天马只占了小小的地方，和团团浓云，在画布的一角交错，江边聚集起好一群人，纷纷倒在不安分的水边，或跪或躺，有一个太过激动，身子跃起，还有几人，在江中像是打斗，激起大朵水花。

　　“既不更好，也不更坏。”姚小姐把面包放进脚边的袋子里，“要作出评价不难，但也不代表我就需要什么明确的是非判断。”

　　这说话和爸爸的说法不一样。

　　“还在温夏王国的时候，我学人像，画过活人，也临摹过雕塑，不是没有收获，老师只要我学会画一个人，再去画另一个人，仔细观察，小心落笔，我都照做了，但是，空的，只要我的目光再一次停留在对方的身上，我就总可以找到理由拖延完成的日期。我是离开王国之后才试着画景物的，那些景色，花花草草、瓶瓶罐罐，还有豪宅，我画那些在宅边石椅上无所事事的老人，正巧主人出来，觉得我画得不错，邀请我进去，给他的孩子画，这也简单，我只要把他的儿子和女儿画好就可以了，我住了几天，还画了大厅的吊灯，还有贵妇身上裙子的花样。一路走，一路画，在这里我还没有接到生意，不过我的钱足够我舒舒服服地住到离开。”

　　她把几张未成的画作递给乐茹。

　　乐茹双手接过。

　　秋儿也回到她身边，一同观看。

　　有一幅，在巉岩，只有几尊火炮，破破烂烂的，从底下，生长出两三丛秋英。

　　“没有天马。”

　　乐茹把作品交会画家手上，她又添了几笔，乐茹只觉得黑白之间更加分明了。

　　“层次感捉不住。”姚小姐对着面前的大幅油画笑了笑，“我最近才试着用碳，的确是比普通的笔更……，但我还控制不了，也不够大胆。”

　　“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去哪里，继续画天马吗？”

　　“应该还会再画一段日子吧？但是，我会去下一个国家。之后，说不定会回国，稳定一段时光。”

　　“如梦似幻的生活。”

　　“传说不是说了吗？天马飞走了。可是，你看，人们还是画了这么多，造了这么多雕像，来纪念祂。身为外邦人，我还是不免羡慕你们的，我除了画笔，和其他游客没有什么不同。我来来去去好几天，勉强算是把这座城堡记住了。”

　　“姚小姐，你那里也有城堡吗？”

　　“哪个国家没有呢！但我住那里没有，因为是王国的腹地，而且土质也不适宜，太松软了，很容易下陷，我们那里，高大一点的屋子都不敢造。不过，师傅总是赶着我们到处去写生，所以，王国的城堡，我也看了不少。”

　　“我的家乡的城堡倒是不少。我是从孔弗修斯圣国迁居过来的。”乐茹说。

　　“孔弗修斯圣国……”姚小姐低声说，“我经过它的边境，那叫什么——我不记得了，不过贵人们的府邸，还是一般有钱人的住宅，威严都很重。”

　　“你怎么没跟我提起过这些呢？”

　　小冰学姐捏了捏乐茹的脸。

　　秋儿看够了姚小姐的习作，又走开了，乐茹将手上的画还给人家。

　　“你又没有问。”乐茹没有躲开她的手，学姐留长了指甲，有些疼，“我从来没有去边境看过，那些城堡都是又高又大，高墙，小窗口。”

　　“那么，你一定知道孔弗修斯圣国和瓯海梧王国的艺术有什么不同了。”

　　“知道倒是说不上，但的确是不同。”

　　姚小姐大概没听见刚才小冰学姐取笑乐茹的话吧？

　　“我以前只是听说过天马派，现在看到了，反而会想起温夏王国的造像。”

　　“不看看外面，恐怕很难意识到所从来处。”乐茹顺着她的话头说。

　　“小茹可是位哲人，脑子里总有好句子，但就是除了句子之外什么也没有。”小冰学姐笑着对姚小姐说。

　　听了她的话，姚小姐没有笑，“哪怕都是砖石木头，互相组合，总是有新意的。虽然天马派的题材只有这一个，狭窄是狭窄，但很专一，刚来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从哪里看好，最后还是从那一头看到这一头。”

　　四人一起行到长廊的尽头，小冰学姐带着自己，还有秋儿，再一次向姚小姐道谢，然后分别……

　　“又要帮报社写稿，又要教导学妹，慰问残老军人和孤儿，会不会太累了，要我过来帮忙吗？”

　　小冰学姐问乐茹。

　　乐茹笑着说。“你过来帮忙的话，我当然高兴，可是小冰学姐你要站着打毛线吗？要不要把我的位置让给你？”

　　在转角，“那么，失礼了。”

　　秋儿跟小冰学姐道别离开。

　　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小冰学姐带着乐茹上了第二层，这里没有太多画和雕像，保持了作为行在时的模样。窗帘也是透光的。

　　“我不喜欢她。”

　　“……谁？”

　　“她。”

　　小冰学姐靠在露台的窗门边，乐茹顺着她的目光，秋儿慢慢地远离主堡。

　　“我不明白。”

　　乐茹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如此宣告自己不喜欢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好朋友。

　　她从包里拿出针线，那原来不是什么衣服，就连围巾也不是，只是一大片，上面绣满了图案，那似乎也没有规律可循，只是东一个西一个。乐茹看了只觉得眩眼。

　　“学姐今天不用去书院吗？”

　　“现在大概是一个星期去两三次。看心情吧！”

　　她数出要用的针，埋头编织，就像是还在图书馆里那样，不过那时候她坐在委员长的位置上，现在则靠在门边。

　　“小冰学姐……”

　　“什么？”

　　“是因为秋儿的态度吗？”身为好友，她多少有感觉到，但也正因为是好友，所以平时并不太在乎。

　　“你这么说也可以。但我并不是不喜欢她没有礼貌。”

　　“她只是……”

　　“她只是在嫉妒。嫉妒我们。”

　　乐茹觉得她对秋儿未免刻薄。

　　“你也知道的吧，秋儿家里……她的爸爸一心一意想成为贵族——”

　　“那么，他现在是达到目的了。”

　　“秋儿……难免会受到一些感染。”

　　“我却觉得不是感染，是变异。”

　　“有钱人都想做贵族，学姐不理解这个吧？”

　　“是吗？”小冰学姐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舒先生的女儿可不像他，她可不想成为贵族，她是选定贵人中的一位，当作女神来崇拜，她想成为那个女神的信徒呢！”

　　“原来学姐还能说这么长的句子吗？”乐茹觉得自己的脸红了。

　　“哈哈哈……”

　　学姐居然大笑起来，她拉着自己到露台，这里的桌椅很简单，大概是为下午茶准备的。不过已经很久没有人过来享受了，桌子上残留着雨水的痕迹。

　　“对了，先别说她了，你也该改一改了，不要叫我学姐了。既然我现在已经不常来书院了。”

　　“那我该称呼你什么呢？学校的教导可从来没有教导过我，用学姐以外的称呼来称呼学姐。”

　　“随你喜欢，这样也正好防止你利用学姐学妹的名分来撒娇了。”

　　“我原来还会撒娇吗？”

　　“我觉得会。至少比我会。”

　　学姐用一支短短的钩针挠了挠头，不小心带出了一丝长发。她用指头拭掉，头发落在脚边。

　　“小冰？”

　　明明出自自己之口。

　　乐茹感觉自己的身子，随着心跳，仿佛被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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