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商品车的新生

　　第三十二章
　　王度江感觉到自己好像在鬼门关走了好几个来回，如果说很多书上说人到了那个地方会回想着自己的过去，然后看到自己做了哪些事，像放电影一样，在自己眼前把人生的历程看一遍。王度江想，那样会很过瘾，做为一个局外人去欣赏自己的事情，是会有另一种感受的。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可以自由的评判而不至于带着一种喜悦与罪责，沉浸在当时的气氛中去。
　　可是，这样的感觉，王度江一次也没有找到，只是感觉自己一睁眼，一闭眼，真像那个小品里面说的，人这一辈子就没了。
　　王度江每次都是忽悠一下子，就没了知觉，然后当他慢慢苏醒的时候，不是看到医生，就是看到高春红，看到他们在他的面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这些只有高春红和医护人员知道。
　　王度江正吃着高春红拿着勺喂下的米汤，忽然之间连接着老人的所有设备都发出了尖利的啸叫，仿佛所有设备一起罢工，在那些屏幕上刚才还在跳动着的数字或者曲线，都消失了，高春红慌做一团，医护人员快速冲了进来，几个医护非常麻利的把王度江推进了急救室，急救室外的灯一直亮着，高春红的心就一直悬着，那个时候，她已经想不起来去告诉大明一声，一门心思，都在想着王度江在里面什么状态，现在醒过来了吗。
　　也不知多少次，高春红终于还是把王度江盼了出来，王度江出来时，还是昏迷状态，不过连上那些管子，导线，那些设备开始运转起来，证明这个人现在是正常状态。
　　等王度江醒过来，高春红不知守了多久，他自己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以为睡了一觉。高春红见他醒了，也很高兴，就不再提及刚才经历了几次这样的急救。王度江从她的表情，和医护人员的频繁来访，也感觉出一些端倪，他想自己的时日不多了，看着累得直打瞌睡的儿媳妇，他心也有些不甘。
　　他倒想，早点结束这一切，这样太熬人了。
　　这一次，他的精神头仿佛好多了，他努力的让自己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爸，你感觉好一些了。
　　看到王度江精神头上来了，高春红关切的问着。
　　王度江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状态确实比进来时好多了。
　　这老爷子，还行，身体见好呀。
　　旁边一个病房的患者，看到王度江坐了起来，恭维着说。
　　王度江还了他一个微笑。
　　老爷子，你有个好儿媳呀，你有福。
　　那个患者将近60多岁，满脸的沧桑，看上去像是周边的农民。
　　王度江看了看高春红，满意地说了一句。
　　那，多亏了她，要不然，老命都不保了。
　　你看，你这说的，这次出了院，还能活到90呢。
　　那个患者接着说。
　　高春红看两个人聊了起来，她站起来，拿着水杯，去外面刷。
　　老爷子，有福呀，像我就没人管了。
　　他一说，王度江回忆起来了，自打他进来，就看到一个和他岁数相仿的女人，来给他送过饭，之后，再没有外人。
　　你，你孩子呢？
　　王度江，说了两句话，就感觉自己胸口有些发闷，他尽量简短着对话。
　　我孩子？他下岗了，现在到外地了，我生病也没敢告诉。唉，老了老了，才发现，自己有个孩子也没什么用。
　　啥，单位？
　　松江厂，就是原来干汽车的，这不是前两年没车卖了，他也就下岗了，然后又和媳妇闹的离婚，整个一个家就散了，幸好还没有孩子，他轻手利脚的，就跑到南方去了，这段时间没有电话，也不知道他干得怎么样了。
　　那个患者自顾自的说着，王度江听了，本来想插上几句，后来一想，不说话了。大明也是松江厂的，如果搁在从前，王度江一定会和他拉个近乎，两个孩子都是一个厂子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帮上忙。
　　现在不同了，厂子名存实亡，而且都已经不是那个厂子的人了，怎么说，没什么可说的，就像原来有一根线牵着，现在这样的一根线断了，也就没有了什么共通之处。人就是怪，必须得有一种关系，才能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如果不认识，就算两个人离得很近，也觉得无话可说，没有可沟通之处。
　　这种感觉，不管是同事，朋友，还是亲属都一样，王度江深有体会，他退休之后，那些当年的同事，见了面后，他本以为，之间能够非常的热情，但是，真的当面说了几句话之后，彼此之间的眼神就告诉了对方，已经没有了共同语言，只剩下尴尬的对视，为了掩盖这样的场面，往往都只是把握着的手松开，三言两语，就此告别。
　　朋友之间，如是。王度江有个扫盲班的同学，当时，刚刚解放，国家给这些没有上过学的孩子们特别开设了这样的班。王度江当时非常高兴能参加这样的班，他从13岁就开始到老道外去给人吃劳金，他饱尝了没有文化的苦，而且非常羡慕那些有学识的人，看着他们都是轿来轿往，穿着体面，不像自己身上衣服像油麻花。所以，他在扫盲班学习非常用功，也在那里认识了同在道里住的一个朋友，两个人一见如故，彼此有很多共同语言，一起放学后去捡煤球，就是这样，很好的朋友，等王度江1952年进了老松江厂，这样的关系就断掉了，那个朋友，一直在社会上面混，后来就没了消息。
　　还有一种就是亲情，王度江家里排行老大，下面有一个妹妹，三个弟弟，当年，是父亲王三满，从关东老家带着他们奔过来的，妹妹随着王度江的发展也进了松江厂，弟弟有两个进了车辆厂，有一个去当兵了。等到王度江从厂子里退下来，兄弟们也陆续岁数大了，本来每年就是过年时能联系一下的兄妹们，一时间联系的时间就多了，王度江想这下可以好好和兄妹在一起了。
　　可没想到，三弟先发了病，一个月的时间，就离开了他们。
　　王度江觉得三弟走，三弟妹也还是王家的人，就特意让当时还健在的自己的老婆多和她联系。没有想到，三弟妹开始疏远了距离，这种亲情就那么渐渐的断掉了。
　　所以说，人之间必须有某种关系，才会有些话可以说。
　　王度江不说话，那个患者没有管他，接着絮叨着。
　　松江厂，多好的厂子，就这样没了，唉，都是祸害的。你说我儿子进厂的那个时候，那叫一个红火，每天在厂门口拉商品车的挂车都排到好远，当时，我们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就觉得这样的厂子好，能开资，福利好。当时，找了人，花了钱，费了好大劲，才进来。唉，早知道这样，我们费那个事干什么。
　　那个人仿佛是说的有些嘴干，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唉，不过下岗也不错，你没听说吗，早上，他们有些工人去厂门口闹事了，说是西风厂要把生产线拉出去。对了，刚才，有个女的，还到区政府门前自焚，说是也因为下岗闹的。
　　王度江本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他一说这些，王度江的头脑忽然间紧张起来。
　　他一下子想起了大明早上走的情景。
　　去闹事？是不是大明也去了？他回来可说的是有补偿，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王度江正思量着，高春红走了回来。
　　她走过来，把水杯放在床旁的小桌上，一扭头，看到了一脸严肃的王度江。
　　春红，你告诉我，大明厂子到底怎么样了？
　　爸，你别操心了，没事，一会大夫还要给你会诊。
　　不行，你说，我这一直担心着呢，咱家，我还是最信你的话。
　　王度江明显感觉到高春红在掩藏着什么吗，他一定要问出一个究竟来。
　　爸，我说了没事，你不要瞎想了。
　　不对，刚才推进来的那个女的，是松江厂的吧？
　　爸，你不要信，大明说了厂子重新改革，她那是犯了厂子的规定，所以被开除了，哎呀，爸，你别想这么多了，一会还要再复查了，先稳定一下。
　　高春红服侍着王度江躺了下去。
　　那个患者听高春红这么一说，本来想说什么，看着高春红一直有意背对着他，他也就不说话了。
　　王度江躺了下来，但是心里还是不放心，他盯着高春红。
　　你不要骗我！
　　这时，病房的门，被医生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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