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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远望
“啊——啊——……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魔音贯耳!绝对的魔音!
我紧紧攥着一听可乐缩在包间最角落,借着黑暗掩盖自己疯狂抽搐的嘴角。
包间中央,王云晴和赵旭阳“深情对唱”,以不虐死对方不收手之势高声吼歌,一个是破铜烂铁疯狂撞击一个是电钻巨锤同时砸墙……耳朵受到双重虐待的我们,只能越缩越紧,欲哭无泪、后槽牙直泛酸地等着他们唱完。
“明嘉!你以前知道王云晴唱歌这么要命吗!”小敏提高嗓门喊了三遍我才听见。
我平静地点点头。
“你知道她唱成这样还跟她来!!看来你俩是真爱啊!!”
我,淡定地喝可乐,努力不让自己回头看看耳力超群的萨菲罗斯伤势如何……
半个小时前,被一众女生满脸殷勤强拉进包间的萨菲罗斯,不自在地看我一眼,见我笑嘻嘻没有要解救他的意思,只能像一千万个不乐意却也不得不陪客的HOST一样进了房,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坐在角落,在小敏她们时不时偷看一眼的桃粉色氛围中稳如泰山,偶尔喝一口果汁,完全置身事外。直到王云晴和赵旭阳开唱,他,手抖了,再也不喝水了。
第二个副歌来临时,我蹭到他旁边笑着大声喊:“表哥!感觉怎么样啊!”
他回头看我一眼,那个怨恨啊……
我叹气,老实说,如果是温诺没准还会跟大家笑一笑侃一侃,心情好了还能唱首歌上去跳个脱衣舞什么的……萨菲还是不指望了。
这时候王云晴终于停下了对我们惨无人道的虐待,放下话筒,跟赵旭阳比大拇指:“不错啊,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能跟我一较高下的对手!”
赵旭阳拱手,一副英雄惜英雄的样子:“哪里哪里,我就是个陪衬,还是你唱得好。”
这世上最可恨的,莫过于明明五音不全唱歌调跑到月球上还浑然不觉以为自己乃一代歌神的人了。套用一句话就是,你唱得难听没关系,但你别唱出来污染群众的耳朵啊!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女子不好么!
不过我看两人这样子,八成……王云晴要恋爱了呢~
果然,相亲带闺蜜什么的……
“你得了吧,我说的是发出噪音的对手!”王云晴倒是有自知之明,回头向缩在角落长蘑菇的我走来,“我这暖场也暖了,来来,麦霸给大家治疗一下心理创伤吧~”
我接话筒,对王云晴打响指:“给朕点首高雅的!”
“好嘞,您尽管吩咐!”
“唔,《Scarborough Fair》。”这算是我最擅长的歌了,一首反战的古老英国民歌。
“那么快就放大招啊~”王云晴说着在屏幕上点了点,包间内立即响起震撼人心的空灵旋律。
我站到最前面去,这样就看不见任何人,也不会受到干扰。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您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Parsley,sage,rosemary,and thyme.(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 me to one who where lives there,(代我向那儿的一位姑娘问好)
She once was the true love of mine.(她曾经是我的爱人)
Tell her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叫她替我做件麻布衣衫)
Parsley,sage,rosemary,and thyme.(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work.(上面不用缝口,也不用针线)
Then s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她就会是我真正的爱人)
Tell her to find me an acre of land.(叫她替我找一块地)
Parsley,sage,rosemary,and thyme.(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Between the salt water and the sea strand.(就在沙滩和大海之间)
Then s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她就会是我真正的爱人)
Tell her to reap it in a sickle of leather.(叫她用一把皮镰收割)
Parsley,sage,rosemary,and thyme.(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And gather it all in a bunch of heather.(用石楠草捆扎成束)
Then s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她就会是我真正的爱人)
我唱到此,借着面前大屏幕的反光,看见萨菲罗斯突然缓缓坐直了身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好像与我隔着很远很远。又或者说,他在人世之中,而我站在云雾笼罩的遥远彼岸,他看不清,也碰不到。
为什么会有那种眼神呢?
我走了神,把最后四句唱下去。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您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Parsley,sage,rosemary,and thyme.(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 me to one who where lives there,(代我向那儿的一位姑娘问好)
She once was the true love of mine.(她曾经是我的爱人)
放下话筒,王云晴立马站起来啪啪啪鼓掌,其他人也从愣怔中回神,纷纷喝彩。我瞄赵旭阳一眼,他眼睛也不眨地看我半天,在我快要怀疑他是不是对我因歌生情的时候,人家指着屏幕,不确定地问了句:“这……是首英文歌吧?”
我晕!
“你以为呢?”王云晴白他!
“我就说怎么听不懂,哈哈哈哈……”他尴尬地笑开了,然后一把夺走我的话筒,“你这不行,太破坏气氛,而且英文歌我也会啊~来让我给大家来首《狐狸叫》哈~”
这叫什么,曲高和寡!
“Ring-ding-ding-ding-dingeringeding~~Wa-pa-pa-pa-pa-pa-pow!……”
魔音又开始了……我抱头鼠窜,躲到角落里郁闷地吃果盘。刚咽下一口苹果,忽然想起先前萨菲罗斯的眼神,又蹭过去撞他胳膊:“喂,你怎么了?”
不像被治愈的样子啊……
他只是喝一口果汁,冰眸幽寂孤远,淡淡地道:“没什么,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在撒谎。
明明是迷茫失措的眼神,明明是丢掉了什么极其宝贵的、却再也找不回的眼神。好像……他又变回一个人了,那种孤独到疼痛入骨的眼神。
中场休息。
我带着嘶哑的嗓子和受伤的耳朵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不经意看见窗外,啊,下雪了。
鹅毛大雪,在没有任何人注意的时刻悄然降临,刹那冰白了世界。无声无息,突然就缤纷而至,宛如一朵洁白花朵在静谧的夜间悄悄开放,没有人察觉,没有人欣赏,却独自美好着芳香着,无声演绎着独属于自己的美丽。
真好。
我走到窗旁观望,窗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是当纯白的雪花飘落,大家都不约而同抬起头,对着天空露出微笑,轻轻感叹一声:啊,下雪了。
我心情变得很好,也露出笑来,雀跃得像个找到甜美果实的小幼仔。
“明嘉。”
我回头,脸上还带着笑:“萨菲?你怎么也出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怔了许久……
我又回过头去看雪。
“她们……请我唱歌。”萨菲罗斯与我并立在窗前看雪,他的胳膊微微碰到我肩膀,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距离……
“所以你就逃了?”
“嗯。”
我哈哈笑:“萨菲,你太害羞了,跟朋友在一起就是这样的啊。”
他沉默半天,有点被我打击到的样子。
“其实你也很开心吧,快乐是会传染的。”我抬脸看他,他眺望着窗外的大雪,点点头。
我又笑了,笑着笑着,就听见一个声音:
“郭明嘉?”
就在这铺着红色地毯的KTV走廊,金红交织的豪华窗户前面,旁边响着其他人或刺耳或动听的歌声,一丝丝风从窗缝挤进来,刺在我身上,有点冷。
对面走来两个女生和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
一个是美女,很美很美的那种,美到一直以来只要她在,所有男生都会把眼睛黏在她身上,压根不知道还有我这个人存在。她穿着简简单单的牛仔裤和手织薄毛衣,长长马尾甩在背后,背脊笔直,颈项微抬,橘红色的唇带着自信的笑容。就是她叫了我的名字,美眸扫了我身后的萨菲罗斯一眼,露出个惊叹的表情,又很快收回去,迈开长腿朝这边走来。
另一个也不差,比她矮一点胖一点,皮肤很白,像粒饱满圆润的珍珠,染成深栗色的卷发,笑容很是亲切可人,腮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她看见我好像很惊讶,看见我身后的人更惊讶,眉皱了皱,表情如同看见一只不起眼的毛毛虫突然变成蝴蝶,充满了疑惑和不可置信。
“这你男朋友?”她迫不及待地开口问。
我不语。
她们俩知道的,她们知道我没有表哥,连堂哥也没有,只有两个姐姐和一群弟弟妹妹。
萨菲罗斯察觉了我身体的紧绷,抬手放在我肩膀上。
我觉得自己此刻就像只拱起背的猫,可还没想好是逃走还是防御,或者进攻。
这两人是我小学同学,美女叫宋晓倩,当了六年的班花,现在是艺术生,好像只要过了考试就可以直接去做空姐了。另一个叫李秀慧,很会交朋友,小县城各种人都认识一点儿,成绩也不错,现在在市里的学校。
后面那位帅哥,不认识,我想是谁的男友。
我们三个,曾经是死党。
所以说……我最不喜欢单数了。总会一个人落单,总会有一个人被分离出来。不,也许我最喜欢的也是单数,不然也不会把数字一贯彻到底。
“明嘉~慧慧问你话呢。”
我才回过神来:“哦,你问什么?”
宋晓倩毫不在意我的冷淡,手一摆,嗔道:“你又来了,每天魂不守舍的,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来跟你介绍,这位是慧慧的男朋友。”说了名字,我压根没听。
“哦。”我点头,“恭喜。”
她们俩都皱眉。
我正想回头跟萨菲罗斯说走吧,突然一个女声闯进来,救星到了:“郭明嘉,你是不是又想落跑!快给我回来!哎哟这不是校花嘛,你朋友啊?”
宋晓倩高兴了,点点头,我说道:“不是。”
宋晓倩脸色更黑了。
王云晴过来挽住我胳膊,把萨菲罗斯都挤后面去了,下巴放我肩膀上笑嘻嘻地道:“哦,不是啊,那就好办了,要不然还怕你伤心呢。”
“我伤心?”我不大懂她帮忙的套路。
“你不知道啊?”王云晴此刻腹黑功力全开,大声道,“咱们校花是你情敌呢~人家现在在32班,一开始天天给兰古斯送卡片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每天晚上都给兰古斯送便当你知不知道?她过节的时候还送他一条亲手织的围巾呢!人家跟杨老大交往过一段时间,后来被张利莉打压都藕断丝连,兰古斯转来之后,就为了他跟杨老大彻底断了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你告诉我干嘛,闹心。”我打呵欠,表示完全不担心。老实说,如果真有情敌,也得是雪沫那个级别的,路边的小野花恐怕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宋晓倩微微眯起眼睛,我知道她生气了。但人家是美女,不能乱发飙。
萨菲罗斯还后退几步,把战场留给我们,挺有兴趣地看戏。
看你妹啊看!
李秀慧看不下去了,拉住宋晓倩的手臂:“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干吗欺负晓倩?明嘉,就算咱们当初发生了点误会,你也不能这样吧。”
王云晴还想说什么,我拉拉她手臂,慢吞吞地开口:“其实,你这样没用的。”
宋晓倩和李秀慧相视一眼。
我自顾自地说下去:“第一,温诺他每天都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根本没空看你写满少女心的卡片;第二,他口味很挑还注重卫生,别说便当,连东墨酒店的环境也看不上眼;第三,他根本不可能围围巾的,你看他每天的穿着也会明白。你这样成天忙活,只会让他把你当做消遣,换个欲擒故纵的方法也许有可能成功。”
“他说过了。”
“……什么?”
“当做消遣的话。”宋晓倩眉眼突然舒展开了,平静地看着我,“他说我在浪费他的时间,可是明嘉你看,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俩的眼光一直都很像。”
李秀慧皱了皱眉。
“我想让他带我离开这令人厌倦的平凡生活。”她又道,“挺无聊的不是么,这种呼吸着尘埃、捆绑在土地上的日子。”
我忽然眼眶热热的,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没准我会试试你说的方法。”她有点挑衅地对我笑了。
“别介,你长这么漂亮,我怕真被你抢走啊。”
王云晴一把拧在我胳膊上,痛得我一颤。
她转过身,想走时又说:“那你下次生日会请我吧?”
我沉默几秒,缓缓道:“我从不过生日的。”
她看我一眼,笑了笑,撇下李秀慧走了。后者怒视我一眼,拉着那位帅哥紧跟而去。
“郭明嘉!”王云晴眯眼围着我转了好几圈,好像生气的老婆在嗅自己喝醉晚归的老公身上有没有香水味一样……一拍我肩膀,喊道,“跟我解释清楚!”
我揉着被打疼的地方:“……嗯,就是,小学的时候我们三个是死党。”
“这个我早知道了!你给我讲重点!”
我回头看看萨菲罗斯,他也正看着我,叹口气,只好开始扒陈年往事:“我是三年级转到那所小学的,之前都在奶奶家自学。因为位置邻近,我们三个成了好朋友,只不过因为我从小不爱看电视剧啊综艺节目什么的,对那些韩剧欧巴也敬而远之,所以她们两个关系更好,经常一起看剧追星一起聊八卦。可是比起李秀慧,宋晓倩更依赖的是我。”
“为什么?”王云晴不爽了。
“因为我不怕虫子。”我笑,“蟑螂啊老鼠什么的,宋晓倩怕得要死,每次都是我替她把它们抓起来顺便再碎个尸,久而久之,她很依赖我,有什么事都找我哭诉。被爸爸骂了啊,小狗生病了啊,哪个男生给她递情书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我也会给她出主意,每次妥善解决之后,她都很好奇地观察我、模仿我。这么一来,渐渐地,她跟我越来越像,也喜欢看我常看的那些哥特小说和电影了。”
“哎——那这样的话兰古斯不会真的对她也有兴趣吧,她比你好看多了啊!”
我一哽,瞪她一眼,继续讲:“可是,不幸的就是,李秀慧有独占欲。”
王云晴严肃下来。
“五年级班里一次大扫除,她踩在凳子上擦玻璃,我负责拖地,当我拖到她椅子底下的时候,她椅子一歪,从上面摔下来,把腿摔骨折了。”
“啊?”
“她大声哭喊,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说就算这样也不会把某某某让给我,就算我还是故意伤害她,她也不退让。当时这件事连校长也震动了,所有人都斥责我、疏远我,宋晓倩也不再跟我说话了。而李秀慧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她当时提的不是宋晓倩的名字,而是一个正在追我的男生,因为这一出,她不仅把所有人都与我彻底隔绝,还博得了那个男生的好感。那之后,她得到了宋晓倩和一个男朋友,我则变回了一个人,直到两年后小学毕业,我们去了不同的中学。
“唉……我到现在还记得,有一天放了学我去文具店买东西,不经意一抬头,看见马路对面,以宋晓倩为首的一群同学正往她家的方向走,每个都挺开心的样子,大家玩闹成一团。我想着她妈妈不是挺严厉的吗,怎么会让那么多学生去她家呢?后来想了一想,啊,今天是她生日啊。”摇摇头,“那种感觉,老实说,还挺不舒服的。那条马路,倒像一条磅礴宽广的河川,一下子把我隔离在那面了。”
刚讲完,王云晴就扑上来抱着我哭,“呜呜呜……”不止。
“其实,初中的某个假期,宋晓倩曾给我发来一条讯息。”
“她是不是请求你的原谅?”王云晴抹着泪花儿问。
“她说,是为了不让李秀慧做出更疯狂的举动,只能疏远我,暂时安抚她,但是她请我相信,在她心里,我仍是最好的朋友。”我轻笑。
“哎?那你就原谅她啦?你不要被她蒙骗啊,要是真的把你当朋友,才不会抛弃你,让你一个人遭受那种事!比起安抚李秀慧,支持你才更重要吧!”
“是啊,冰天雪地中,只要两个人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就可以活下来。”我耸肩,语气轻松无比,“所以我回道,‘你只是没有勇气与我一起承担这世间的恶意罢了’。那之后,再也没联系了。所以你看,她终究不是我,也永远不会是我。”
是了,我是独一无二的,这世间唯一的存在。
所以,我注定了孤身一人。
而我,亦乐于走上一条孤单而自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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