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五章明月缺(上篇)
夜里我突然醒转,忽觉怀抱空空,一惊张眼,却见帝姬清眸炯炯,正躺在对面枕上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我。我微微一笑,伸手将她身上的大氅盖严实,轻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怎的就醒了?可是哪里不自在?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帝姬眨眨眼,目光突然有些迷离恍惚,她怯怯地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我的脸,但又犹豫着停住了。我不等她缩回手,一抬手便握住她温软的小手,牵引着她摸上我的脸庞。她纤细的手指划过我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我感到她的手指在轻轻颤抖,她喃喃地道:“我又在做梦了!为什么我还要梦见你?不!我不能再梦见你!我也不应该再梦见你了!可是,你……你为什么还要来到我的梦中?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的心又在怦怦地跳动,极力抑制住狂喜的心情,我小心翼翼地又问:“你……常常梦见我吗?”她轻轻阖上眼,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帘,在两颊留下柔美的弧线。她叹息般地低语:“是啊,除了梦里,我还能在哪里与你相遇相守呢?可是现今,连梦里也不能有你了!”我听出她话语中的无奈和决绝,心中一凉,急切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连梦中都不能有我?告诉我,为什么?”她沉默不语,良久方轻轻地道:“我不能腆颜事仇,我有我帝女的尊严和气节。”
我浑身一震,骤然放开她的手。她一惊睁眼,看见我的脸,蓦地里清醒过来,惊呼一声,便待起身逃开。我长臂轻舒,已将她重新拉到我的怀中,紧紧锁住。她无力挣扎,心里一急,泪水扑簌簌落下来,瞬间便打湿了我的衣襟。这泪水竟似是滚烫的,一下子灼伤了我的心,我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一开口那苦味便直泛到舌尖上。“我不是你的仇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焦灼:“金金你听着,我不是你的仇人!家国安危,社稷存亡,那是男人们的事,与女人无干。你就是你,你是金金,我的侧妃,不是什么帝女;也别对我说什么尊严和气节,那都是迂腐书呆子们才信服的金科玉律,你只是个女人,这些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她满脸惊诧地看着我,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说:“我曾听见你哥哥这样叫你。”她点点头道:“好,如你所言,我只不过是个女人,家国社稷与我无干,尊严气节对我也没有任何意义。可是,我仍然是父亲母亲的女儿,兄长的妹妹,弟妹的姐姐,试问我又怎么能和一个囚禁我父母兄弟的人长相厮守?那我岂不成了世上最不孝、最无情无义的人了?你不会告诉我说,女人就可以不孝,可以无情无义吧?”我瞠目无语,实在没有想到看起来那样柔顺的帝姬,原来词锋可以这样锐利。她说的没错,我无从辩驳,只有沉默。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轻轻说:“请你放开我,殿下! 茂德不可能做你的侧妃了,茂德要和父兄一起到遥远的五国城去。既然这是赵氏皇族无法逃脱的命运,茂德愿同家人一起承受。”我不能放手,我将她抱得愈发紧了。她发出痛苦的呻吟:“殿下,你弄痛我了!请放开手!”我惊觉自己太用力了,忙不迭地放松手,歉疚地道:“对不住,没伤着你吧?”她摇头,执拗地再次请求:“请放手吧,殿下!让茂德和家人在一起,茂德不怕吃苦受累,茂德最怕的是此心难安。心若不安,就算身在极乐也未必欢愉。”我双手轻轻捧着她的脸儿,凝视着她黑玉般晶莹温润的眸子,凄然道:“那样你的心倒是安了,可我的心却向何处安放?金金,你当真对我这样无情?”她怔了一怔,神色顿转柔和,半晌方轻轻地道:“这是造化弄人,我同你都无力回天。我们相遇得这样迟,又这样不巧……”我听她这样说,只觉得胸中燥热,血往上涌,一颗心胀得满满的直如要炸开一般。我将她的头靠在我的胸口,让她聆听我激烈狂猛的心跳。低下头,我在她耳边悄声道:“我不信天,也不信命!乾坤在我手中,天命也可由我逆转。金金,我不会放开你,永远不会!”她的洁白小巧,轮廓秀气的耳朵突然红了,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透出一层薄薄的红晕,分外动人,我忍不住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口,她惊叫一声,用力推开我。
她满脸晕红,黑晶晶的眸子里却冒着火,她瞪着我,冷冷地道:“殿下,你再这样轻薄我,我就……”我从没见过她生气的模样,原来也那么美。我微笑着说:“你就怎样?”她手一抬,一支金簪便抵在了咽喉上,尖利的簪头在柔嫩的肌肤上留下深深的红痕。我大惊,不知她甚么时候拔了金簪在手,忙道:“快放下簪子,仔细伤着自己!金金,我不再轻薄你就是。咱们好好儿的说会儿话。”她摇头道:“我不要和你说话。我要你答应放我走,让我和父皇母妃在一起。”我看了她一眼,她的神情很坚决,显然不是随口说说,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我缓缓地道:“我若不答应,你待怎样?”她将金簪抵得更紧了些,斩钉截铁地道:“有死而已!”我又惊又怒又是心痛,冲口便道:“好啊,你若敢今日死,明日我便杀了赵氏阖族,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她也是一惊,恨恨地瞪视着我,怒道:“你怎可这样卑鄙?!就算你强留下我,我心不甘,情不愿,你又有甚么意思?”我心中一痛,那苦涩的味道又泛上来,脸上却依旧微笑着:“我就喜欢你这心不甘、情不愿的倔强模样。你越是气恼,我就觉得越有意思。”她不禁气结,瞪着我说不出话来。我又笑着哄道:“生气了?我哄你呢!我哪里有那么爱乱杀人?来,金金,把簪子给我,别闹了!再睡一忽儿,天亮就要北行,你身子不好,一定要当心啊!”我一边说一边趁她愣神的时候劈手夺过那支簪子,随手压在我的枕下,又将她身上的大氅盖好,然后在她对面躺倒,柔声道:“好了,快睡吧。你若不喜欢,我不碰你就是,你安心睡吧!”她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我对她微微一笑,意在安抚。她病体未复,本就容易疲倦,适才这一折腾,更觉体力不支,这时心神一松,很快就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