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梦》

　　对于昨晚发生的事，姜今今后来接到张茂电话，只字没提。

　　小梦一早上接到公司电话说那位网红把东西弄丢了，经纪人不认账说没合同。她哪还有心思问醉酒的事，洗了把脸就跑了。

　　一上午，小梦都在法务办里跟组长一起处理这个事。

　　果然，夜长梦多了。还是个噩梦。不过这事怪不了别人，只能怪她一拖再拖，办事不力。

　　组长也没说她什么，就是有点欲言又止，一路上不说正题，等走到没人的走廊里，才对她说：“你有个心里准备吧，我们部门一向是公司表率，没出过这样的事故，你这次等于给部门抹黑了。虽然这事现在交给法务了，但曹主管那边肯定是不会轻易算了的。他一向赏罚分明，你懂吧。”

　　他们部门……这就把人直接撇外面去了。小梦心里有点数了，这是早通过气儿了吧。

　　“组长，反正我这篓子也捅了，您就跟我说句实话吧，上次曹主管是不是早跟你说好了，这事处理不好就把我开了？”

　　“那倒没有，好在你平时表现好，工作态度也好，换那些偷奸耍滑的估计他肯定就那么定了。他当时没表态，不过……”

　　“不过什么？”

　　“你才来就闯祸，又是门店上来的，杀鸡儆猴免不了了。小梦，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心里也别对他有什么想法，他很不容易，我跟他时间最长，理解他。大公司混饭吃，难啊。现在公司不断扩张，部门之间斗的厉害，奋斗快十年了，就盼着升职。你啊，也是倒霉，偏赶上这节骨眼儿了……认了吧……”组长声音说的很小，再往下，也就不好再往深了说了。

　　小梦点点头，说：“我明白，谢谢你组长，还能给我说个明白话。这事本来就是我错了，应该承担责任。组长，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您平时总照顾我。我换岗了也会好好干的。”

　　组长看着她，暖心的笑了笑，早知道她心眼儿实才愿意跟她说这么多。换了旁人，都有所保留。

　　小梦一回到自己办公桌，小麦就滑着椅子靠过来。

　　“怎么样？没事吧？”

　　小梦盯了一眼曹主管的办公室，开玩笑说：“估计要发配边疆了，不过没事，咱俩还是朋友，有空还可以约饭约电影。”

　　小梦从出社会上班就牢牢记住了一点，自己不好不去影响别人，尤其是在公司里上班，给别人传播负能量是不道德的，而且长此以往，招人烦。这些都是以前带她的领导教给她的，至今没忘过。

　　“你还有心情说笑啊？我跟你说，曹主管这人最严格了，眼里揉不得一丢丢沙子，你这一笔烂账，他得消化半个月，下季度为了业绩肯定搞死我们。”小麦说完才意识到什么，赶紧又跟她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啊，不是说你连累谁，就是……”

　　“没事哦，我确实连累大家了。”小梦摆摆手，开始着手准备交接工作。

　　“别这样说，我还得谢谢你帮我做了业绩，你朋友真的靠谱，我还以为我完不成了呢，吓死了。对了，为了表示感谢，我晚上请你吃饭吧。”

　　“不用了，我晚上想回我姐家看看。下次吧。”

　　小梦刚说完，就听见傅莹在领导办公室那个位置喊了她一下：“小梦，主管叫你进去。”

　　傅莹表情怪怪的，有些得意，站在办公室门口看了她几眼，走了。

　　明知道结果还是要照流程走一遍，小梦从始至终都情绪很稳定。

　　不怪别人，认了。

　　出办公室前，小梦很恭敬的对两位领导过她的人说了句谢谢往日栽培。

　　工作归工作，人还是要好好做。

　　人一出门，曹主管就深深叹了一句：“是个好姑娘啊，就是不适合咱们这个部门。”

　　组长听着，没作声。销售部的人，各个都得把自己活成个精，没点心机手段早晚也是要出局的。小梦工作态度再好，论心机手段，都比傅莹差了一大截。领导选人，有时候未必看人好不好，好人无用，留着也是白费。

　　大家都在忙自己的工作，小梦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也没什么重要的，她不太喜欢在办公室摆自己的东西，来的时间也短。基本都是公司的工作资料，换个人接着用就行。只收了抽屉里自己的一些零食和纸巾。

　　组长嘱咐她说，明天早上没人再搬，不要影响其他人。

　　一天没怎么看手机，下班前看了看时间。下班打卡，小梦依然向往日里一样笑呵呵的跟大家打招呼道别。

　　卫生间，小梦慢悠悠进了隔间，低头打开微信，发现有人加自己。

　　翟件件的室友？那个猴子精？点了通过。

　　外面忽然水流哗哗响，有人说起了话，是部门同事。

　　“听说了吗？还真是小梦出局了。”

　　“今天都在说呢，怎么回事啊？”

　　“哼，怎么回事，就那么回事呗，欺负老实人。都内定好的事，还拿人小梦当傻子使唤。什么烂摊子都堆给她，完了让人背个锅走人，一点毛病挑不出来。这戏做的，真是足足的。”

　　“也不算背锅吧，她好像绩效确实不如傅莹好，何况还闯了那么大一祸。不然我们这季度肯定又全额奖金了。以咱们现在的业绩再努努力到年底超额完成还能出国游呢。老曹就指着这个明年晋升呢。”

　　“升个屁，他是唐总带出来的，能有多大指望！没死拉命的干多少年了，还不是不如那个女魔头方芳。这年头老总一个比一个精呢，升谁用谁人家早早都定好的，还不认命。你就看傅莹，真论能力，她比小梦强？我看就不一定，听说她是方经理的亲戚，拉着小梦给她做陪差不多，好名正言顺转正。小梦就是炮灰，这就是明摆着欺负人家是门店上来的无权无势，没人给撑腰。”

　　“真的假的？有这么复杂？”

　　“还真的假的，傅莹天天啥事都不多干，全推给小梦，干的多可不就容易犯错。背地里动不动说人小梦会出局，心里要不是早有数，她敢那么嚣张么！没人背后指点她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能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一阵静默，另一个人又继续说：“其实我也听说过，说谁看见过傅莹和方经理一起吃那个很有名的酒店自助，好像说还是一家人一起什么的。没敢当真。”

　　“无风不起浪，肯定有点关系，傅莹一看就心机重，可怜小梦那傻丫头还一天颠颠的帮她干活。这下干出毛病了还得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可别乱说。小梦都要走了，咱还得跟傅莹处呢。”

　　“最烦关系户，跟她处可小心着点吧。”

　　“诶，你这腮红不错，哪儿买的？”

　　“网上买的，回头把链接给你。”

　　“……”

　　厕所里静了许久，一点儿声都没有，小梦坐在马桶上有点呆。

　　心想：姜今今真是个聪明人。知道总部都是夺权的，索性就呆在门店可劲捞钱。然后自己创业当老板。有头脑。

　　原来，有些事大家都知道却没人跟她说过一句。大家都想做好人，谁不想做好人呢。只有背地里才会露出獠牙，满目狰狞。

　　手机的语音通话铃声响起，把小梦吓了一跳。

　　当小梦听完“猴子精”的一系列转述，人又有点懵了。

　　一夜之间，翟件件因为她，背了三十六万的债。

　　这……

　　小梦看着手机上发过来的账单，一下从马桶上站了起来。

　　人活着，就得战斗！

　　游戏里从来都是翟件件为她保驾护航，他这人不错，这个事情，她不能不管，也没道理不管。

　　猴子精在电话里转述的这件事带有很浓烈的个人主观臆断，很是为自己朋友背上这莫须有的债务而感到愤愤不平。

　　他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是翟件件说的，也许是那个王静雯。根据小梦对翟件件的了解，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会诉说自己委屈的男人。那个王静雯那么护着他，所以，应该是她说的。

　　小梦觉得这事关乎钱，一笔对他们来说不小的钱，还是得找当事人谈才能弄清楚原委。不能够妄下定论。

　　还有，她之所以吃了那个“Party Star”绝不是因为她傻。

　　小梦盯着手机上搜索出来的内容看了半天。

　　Party Star是一种失/身酒……这句话格外刺眼。

　　小梦给翟件件发了一条信息：那个钱，你先别还。

　　他很快回了：你怎么知道的？

　　小梦：我不问 ，你是不是不打算主动跟我说？

　　这一点她完完全全能料定，没有凭什么，就是凭着对他这个人的感觉，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翟件件，我说别还就别还，听我的，等我消息。他要是告你，我就告他！

　　翟件件此刻正在宿舍里敲电脑，看完信息，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起身出去，一脚就踹开了朱雷的房间。

　　屋子里乱七八糟，满床的衣服，没人。才想起来，这小子今晚会女友。

　　“操！”

　　翟件件拿着手机发了一条：你别跟张茂闹，不关他的事。

　　哈。

　　小梦对着信息好气又好笑，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操心别人。

　　闹？闹什么呀，有话好好说呗。

　　她孟小梦从来不跟人闹，但也记得爸爸跟她说过的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别人先做了初一，她怎么也要还个十五。白吃亏算什么啊！

　　小梦电话拨出去，通了，开口就问：“张茂，你在哪儿？我找你有点事。”

　　那头的人像是早有心里准备似的，声音温吞，带了几分讨好的意思，轻轻说：“你在哪儿，我去接你，我正好也想约你呢。”

　　“不用了，地址发我微信。”

　　门童热情迎着小梦，一路护送到包厢门口。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这间会所小梦以前从没有来过，这是一家会员制门槛相当高的会所。一般人消费不起。包厢里尽显奢华，全是高档软包。

　　一屋子男男女女，坐在沙发里，齐刷刷看着她。

　　小梦没有丝毫怯懦，大方有礼的对他们笑了笑。张茂站在她边上，伸手揽住了她肩膀。跟从前一样，暧昧不清的态度。

　　有人吹口哨，轻佻的问了一句：“这是谁啊这是？赶紧给我们介绍介绍吧！”

　　男男女女哄笑，小梦看见郎琛隐在众人之中，阴阳怪气的也笑了笑。

　　小梦冷冷的看着他，回敬似的，也学着他刚才那样，还了个一摸一样的笑。

　　“郎总，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消遣了吧，但是没办法，我白天没时间，只能这时候来，有事想找您谈谈。”

　　这话一说，很多人脸上的笑都僵了一半，气氛不对啊。

　　尤其是许一沫，提着气儿看了一眼程裎。

　　张茂用力搂了她一下，“小梦，正好我想回去了，有事咱们回去聊。”

　　小梦没理，始终盯着郎琛，一字一顿的说：“郎总，游艇的钱，我还，怎么，不敢聊？”

　　“哈，行！聊呗！我有什么不敢的。走，出去聊。我看你要怎么跟我聊！”郎琛像是被她激到了，起身就往外走。

　　仨人一出门，就有好事者问：“这妞儿谁啊？够冲的，什么情况？”

　　许一沫摇着吧台上的骰子，看着程裎：“踩雷了。”

　　窗外一阵风起，窗户没关严，绸子的窗帘飞起来没一点声音。这间屋子更大，人少显得格外空旷，郎琛直接往沙发上一靠，懒洋洋的，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

　　“说吧，聊什么？”

　　小梦看了一眼张茂，他和她一样，都还站着，也不打算坐下，站在她这一边。

　　小梦对张茂说：“你跟他一起坐着吧，你们才是一边的，不是吗。”

　　张茂有些不耐，“小梦，别像个小孩儿一样，我没跟谁一边。”

　　小梦直接不理他了，对着郎琛说：“郎总，你这三十六万，确定是真的吗？有什么根据？”

　　郎琛一脸嫌弃相，探着脑袋，“怎么？还不起？以为我难为他？
　　我告诉你，有种逞能就别怂，我这是对他打折过后的价，不服找律师啊。我就喜欢跟人打官司，耗得起。”

　　耍无赖啊，谁不会呢。

　　小梦嘴角一扯，笑着往旁边一坐，也很无赖的样子，说：“行，那咱们就好好掰扯掰扯这事吧。具体的吧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醉的不省人事，后面的事也就听别人那么一说。但是郎总，我为什么醉了，你应该很清楚吧？”

　　“我清楚什么？你乱吃东西你怪着谁？”郎琛像导了一出好戏，洋洋得意，沾沾自喜。最后再来一出死不认账。

　　小梦舔了舔上牙床，变了个模样，露出凶相，“是，我傻逼乱吃东西，翟件件傻逼踹坏了你的游艇。赔钱也是应该的。但是三十六万，他肯定没有，我凑钱也需要时间。您这身家，不急这一时吧。”

　　“急啊，急得很啊，我都给他说了，这周之内必须得还。逞能的时候想什么了。”

　　张茂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坐在小梦身边，护着她，“郎琛，差不多行了，钱我……”

　　“张茂，你别插嘴。”郎琛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不是钱的事，见不得这种女的跟他硬刚。不过兄弟面子也得顾着，他想了想，态度变了点，说：“其实这点小钱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无所谓，你让他来给我道个歉，这事我看张茂面子就算了。”

　　哈，反倒成他施舍了！小梦直接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儿，“那你是不是得先跟我道歉啊？”

　　“我道歉？”

　　“你算计人不该道歉吗！”

　　小梦昂着下巴，瞪住郎琛一点不带怕的，瞪的他半天没接话。

　　张茂突然说了一句：“小梦，我先送你回家，这事我来解决。”

　　“用不着。”

　　小梦原本是想好好谈的，但这个郎琛态度太坏了，一点不觉得自己有错，这种人就不能惯着！

　　小梦指着郎琛说：“你要是这样，我就告诉你！这三十六万里面，起码有一大半是你的责任，你不弄这么下作的事，没人会踹你的游艇！这事原本跟翟件件一毛钱关系没有，他拿我真当朋友才出了这个头。你非要赔偿，我只认十万，钱弄到了我就还你，你放心不会超过这个月。”

　　这就好比是她从前跟难缠的甲方谈判，甲方是个垃圾，就得用垃圾的人设来谈。在上海工作的时候，她什么“垃圾”没见过。那时候不屑，现在是恶心到不得不反击。

　　“你他妈挺会砍价啊！跟我这儿抖机灵？我可不是张茂什么事还惯着你！”郎琛就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不给面儿的女人。

　　“我没砍价，这是事实，你就是以整人为乐，看到别人卑微无能为五斗米折腰没有自尊你有快感，对吗？我要是说我现在给你磕个响头，这十万能不能免了，你肯定巴不得，还得加一句，磕完头再喝一口尿逗爷一乐呵。是不是！你不就是这种人么！”

　　郎琛脑袋里像被什么击中，“轰”一下炸了，吼道：“是！你磕啊！你不有种吗！”

　　“我他妈犯不上！你不配！”小梦气红了眼，恨不能扑上去撕了他。

　　张茂伸手一把抱住了她，生怕她冲过去打人。他甚至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从没想过平日里看起来那么阳光可爱总笑嘻嘻，有时候还有点呆呆的一个女孩子，竟还有这样的一面，骨子里这么烈性。

　　“小梦，小梦，我的错，都是我的醋，你怪我，怪我行吗？怪我。别闹了。”

　　“别，咱们之间，谈不上闹不闹了！也不是谁的错。怪就怪我太自不量力，冒犯了您几位爷。也是我痴心妄想，以为你的朋友也会拿我当朋友，没想过自己这么不够格。”

　　小梦挣脱开他的怀抱，退了几步，一点没有刚才对着郎琛那股狠撅劲儿，莫名失望至极。到了这个地步，还觉得是闹？

　　“小梦，不是的，没有那个意思。”

　　她缓了缓，看着张茂说：“我以前在上海做设计的，也去过很多应酬的场合，不是没见过这种事。张茂，我不是傻，没见过世面。我之所以问都没问就吃了，是因为我相信你。我一点没有想过防备你，还有你的朋友。”

　　这话一说，四周都静了，静的可怕。

　　郎琛瞪大了眼睛，有些错愕。

　　张茂上前一步想抓住她，没有抓住，好像再也抓不住了。她不干了，她躲着。

　　“小梦，他们只是……想开个玩笑，我们都很多年的朋友了，他们是冲着我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没想到老四会当真把游艇踹了……我原本也想今天找你解释的，郎琛他……”

　　张茂怕话没说清她就要走，转身堵住了门，想跟她解释，但未免牵强。

　　小梦讽刺一笑，“张茂，有些话说太明白就没意思了，他们拿我当什么心里怎么想的，你敢说不清楚？如果是杜云柯，你忍心吗？”

　　张茂低了低头，云柯……没有人会这样践踏云柯，甚至连这种念想都不会有。因为身边人人都非常清楚，曾经杜云柯是他心里的第一位。

　　“张茂，一个女孩只会在她喜欢的人面前才变傻，要是真互相算计起来，比任何人都精明。我的傻，你永远也别想见第二次。”

　　小梦用力推开他，跑着出去的。

　　张茂想都没想，紧跟着追了出去。

　　郎琛一个人站在诺大的房间，有点傻了眼。这个剧情发展跟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完全背道而驰了……他对自己心里滋生的那么一丝丝愧疚，感到可耻。

　　夜里下了毛毛小雨，小梦觉得自己的眼睛上沾满了水汽。她出门就没有再跑了，疾步往前走，脑子里一直在想，要怎么才能弄到十万啊……

　　这个水逆期，也太长了吧。

　　张茂追着她的背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就带进了怀里。

　　“小梦，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

　　有个声音一直在他心里回响，她说因为我相信你，没有一点防备……

　　小梦两只手悬着，没有去碰他。他说的话再也不让人心动，只觉得索然无味……

　　“原本我以为也许我不一样。”

　　张茂扶着她肩膀，看着她，像是在判断什么，没有明白。

　　她说：“现在我明白了，我对你来说仅仅是没试过好奇而已。就此打住吧，你想要的得不到，想用别人的真心填补空虚。找别人吧，我玩不起。”

　　有点不欢而散，谁都没有多看谁一眼。

　　人家讲，看破不要说破，凡是还能留有余地。

　　小梦想，看破就要说破，虚情假意算什么！宁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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