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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
有些人知道,夜空中的云是可以称作彩云的。
城市的夜晚,有着肆无忌惮色彩的灯光使得云朵有着不同寻常的斑斓与绚烂,暖橘绛紫、鹅黄赫赤——这样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的美景,是现代文明给予还会经常抬头望天的人们的享受与馈赠。
但今天,被秋雨洗刷后的夜色深沉,被秋风带走了云朵的明月独自高挂。
八月十五,月明星稀。
“我能点歌吗?”
许可轻笑问。
“可以啊,只要我会的,都可以的。”
手抚上琴,张锦南心情也放松下里来。
“那,来一首《彩云追月》吧。”
许可负手而站,抬头望月,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荡漾了他的心。
身边却久久没有传来声响,当许可忍不住要转头时,琴声伴着秋风悠悠扬起,穿透一层层空气,传送一道道声波,最终在脑海中制造出阵阵共鸣。
许可还是惊讶转头,因为张锦南明显降低了小提琴的声调,使原本明亮的琴音如大提琴般低沉抒情。而且节奏放缓,曲调拉长,频率变低,渲染出无限深远的空旷。
使得这次的曲子,自第一个音符开始,就充满了内敛平和。
乐声中,一轮明月高高挂起在朗润的天空行走,一朵祥云于暮夜升起,在后面袅袅地慢追。以往的彩云,追得不急不赶、轻柔缓慢,而这一次的彩云,多了太多求之不得的苦恼与悲伤。
许可也想到,自己跟这首曲子,已经缠绵纠缠十多年了。
十多年间,很多事情已成为一盘死局,很多事情也走入困局,又有很多事情成了一盘盘新局……
佛曰:放下我执,方得自在。
说得可真轻巧。
许可有时候,也会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或许只与幽暗、寂静最合适相伴——如果眼睛只能看见一种光明,那就是在这样月白风清的夜晚,用幽暗提炼出来的光明。如果耳朵也只能听到一种声音,也大概是清冷月光用小提琴奏出的音乐。
十多年里,这首曲子以缓慢而沉稳的节奏带他体会到了一些东西,也带他领悟到了另一些东西。现在,这首曲子以更加细碎、凄凉的曲调,终于带他感受到了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然而对他来说又是明确存在的幸福,以致于许可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急切地祈祷与它再次相遇。
因为此刻,许可看见,在人间徘徊的月神把目光停留在张锦南身上,使随着音乐流淌出来的鹅黄月光浸透了张锦南全身。
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
他忍不住为这一景象惊呼感叹,但同时,他又觉得不应该只限于发出感叹声——既打扰了眼前这番良辰美景,又让这一声的惊叹因为没有确切的缘由而显得十分轻浮。
当许可静默沉思自己惊叹的缘由时,一个声音响起,无情地打翻了他极力享受和保持的眼前的这一切:
“喂!B幢天台上的两个人!你们怎么回事啊?!把音响给我关喽!”
许可看到萦绕在张锦南身边的月色在一瞬间,轰然散去,化作尘埃。听见乐声戛然而止,世界重归寂静与聒噪。便知道这次的彩云,又没有追上他的明月。
“赶紧给我下来!听到没有!黑灯瞎火的,在上面搞什么?!”
张锦南如梦初醒,又懵又呆地睁开眼,环顾四周后——许可站在那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张锦南跟他对了一眼,急忙回应:
“额,我们……我们在赏月!”
“那也给我下来赏!谁知道你赏着赏着就会不会掉下来!以后有事没事别往天台上跑,出了事谁负责!再不下来我就上来了!”
“哦哦,我们马上走!”
张锦南蹲下,乖乖把琴收好。
一旁的许可看着他,终于长叹一口气地走进,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果然如想象般的柔柔软软。
张锦南惊讶抬头,这一动作使得脑袋更加紧贴手掌,也使得俩人都更加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许可看着他的眼睛,伸出另一只手,抹去了他眼角隐隐的泪花,细细摩挲,轻声安慰道:
“等会去给阿姨和芳瑜姐打个电话吧。今天是中秋节。”
张锦南耳朵里却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嘭!”“嘭!”“嘭!”……简直都要把他的耳膜和脑壳震破。
他知道这是心跳的声音,却突然想:
还是,心动的声音?所以心跳和心动是不一样的,对吗?
愣了好久,久到许可都不忍再占他便宜,帮他收拾好后一把把他拉起:
“走吧。”
张锦南被他有力地拽起,臂上的力度瞬间麻木了他的脑子,让他说了一句他在脑子清醒而且胆子不肥的时候绝对不敢说的话:
“学长,其实你也可以给你爸爸打电话的,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他的儿子不是吗?”
许可停下来,不回头也不往前走,让他们俩的时间好好停止了一分钟,待彼此都冷静后,幽幽开口:
“这两天再把这首曲子练一下。”
然后就走了。
背影挺拔却略有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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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张锦南睡得迷迷糊糊,只感觉整张床都在“嗡嗡嗡”地震动,终于睁开了眼,发现整个寝室被自己的手机照亮了。
哦,是视频通话……
谁啊这个时候弹视频……
哦,是老姐......
老姐......
老姐?
啊啊啊啊是老姐!
张锦南一个弹起,大力搓搓脸,再去拿手机——屏幕还亮着,手机还震着。
他的脑子里飞快闪过无数念头:
老姐老妈怎么这个时候打给我?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哇!抢劫?绑架?撕票?
甩甩头,张锦南努力甩去脑子中那些诡异可怕的词汇,还是十分紧张地接通了电话——当然,在接通前,他还保留了来到阳台不吵醒舍友的理智。
凌晨三点的温度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一出门,张锦南就被冻地打了个哆嗦。待信号稳定后,又被屏幕上的一对深邃的鼻孔吓住了:
“老、老姐?”
“哦,通了……”
屏幕几经晃荡,终于变成了张芳瑜小姐那张精致的脸:
“老妈!接通了!过来吧!”
“老姐……你知道我这边现在是几点吗?”
“我知道啊。我很有耐心地弹了一个又一个视频,就是体恤你还在睡觉,不忍心吵醒你,并且试图用你手机的震动,温柔地把你震醒。”
不论是突然被吵醒,还是温柔地被震醒,都是被吵醒。为什么你还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这时,屏幕中出现了付露女士笑盈盈的脸,也传来了她特有的轻轻柔柔的声音:
“童童!吵醒你了吗?”
张锦南一下子就呜咽,红了眼、塞了鼻——开学那么多天,说不想家是既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辛苦的训练繁琐的杂事,没有交心的朋友也没有室友可以时时陪伴……
哦,还好还有一个许可。
但对于许可,张锦南还是觉得有些隔阂。这是一种不来自生理,而来自心理的隔阂。
许可那样的人,他的风度中摆脱了一切装腔作势的成分,潇洒自如到一举手一投足都尽显优美。仿佛一个精密灵活的机器,不仅能够顺势发出干练的指令,同时能计算出最省时省力的执行方式,并且分毫不差地执行。
他好像一个重度强迫症患者,不仅要求自己样样出众又无懈可击,连手中的事都要件件完美又圆满至极,这就是张锦南最感到难以亲近他的一点原因。似乎在他面前,所有的缺点甚至一些小癖好都会被用显微镜无限放大,会被用扩音机无限传声。
但今天,哦已经是昨天,张锦南又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些属于人、属于一个儿子、属于一个大学生的气息。
啊,不管怎么说,世上还是妈妈好。
“都怪芳瑜,我都说了不要这么晚打给你,她偏说这样才有意思……”
“难道要我们对着大太阳跟他一起赏月吗?”
“那你也要体谅一下你的弟弟好不好,这样子半夜被吵醒爬起来看月亮……多少可怜。”
“妈,他哪有那么娇气哦!”
“哦,你以为你弟弟是你啊?从小到大,他可你比招人疼多了……”
“我的意思是说,他是男孩子。”
“我知道啊,但你们都是我的小孩啊,都是一样的。”
“那男孩子怎么会那么娇气呢!”
“芳瑜!我说过了,你弟弟不是你,你们俩是不一样的!他比你招人疼!”
……
这边付露女士和张芳瑜小姐暂时陷入了一个死循环的斗嘴,张锦南在八个时区外默默聆听,珍惜到不想打断。虽然一时半刻也插不上嘴,但心中一直以来积蓄的话和情谊,就像蓄洪区里的水,在满到溢出的前一秒被打开闸门,畅快自由无阻地得到了释放。
释放后不会感到空虚落寞,反而舒爽地一身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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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追忆似水年华》 五代顾敻·《荷叶杯·弱柳好花尽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