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与闺秀

　　我愣了片刻，他坦然与我对望。
　　为什么？我差点脱口而出，大佬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天宫娱乐生活也不匮乏，所以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要写这么个糟心玩意儿。难道是文心殿的战五渣们被我们两殿欺负了吗？
　　我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晏九在后面问：“去哪儿？”
　　“找趁手的兵器，”我简洁干脆，“趁着今天天气好，时候也好，给你开个通红的瓢。”
　　他“哈”了一声：“小姑娘真会玩笑，你够得着吗？”
　　脚下一顿，我比划了下，不得不承认操作起来有些困难。因为他毕竟是个发育正常的男子，不说个头，再文弱力量也要比现在的我强上不少。
　　或许正是考虑到这点，他才如此有恃无恐。
　　“省省吧，”晏九气定神闲地靠在椅子里，怡怡然道，“想动手也得等收回了功体，就这小胳膊小腿，老夫让一只手都像是在欺负你。”
　　我没直接吭声，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后，幽幽道：“我要是恢复了，动起手来就是我在欺负你了。”
　　晏九：“…………”
　　一直以来我报仇都是从不拖延的，然而遭不住武力锐减，实在有心无力。打是打不过，动口？跟文神能动什么口，不是找虐么。
　　正冥思苦想着还能有什么手段出气，晏九道：“别管那事了，总归得等你这世死了再清算，先过来听我一言。”
　　还要说什么？我本是不想理的，但转念一想，他虽然坑了我，但这几年我也没少折腾他，某种意义上也算扯平了些。心里稍稍平衡，没好气地回应道：“干嘛？”
　　抬眼望见他收起了那副玩笑的神情，连腰身都挺直了，看着无比正经，是要说正事的模样。
　　“吾此番身负神力行走人间，实则是怀着一项极其隐秘的任务，其中牵扯甚多，知情的人不过五指之数。按理内容讲不该外传……”他断了一下，再接上时话语里便多了几分深意，“可你跟了吾这许久，经历了不少事，该能猜到部分。”
　　我有点捉摸不透他的意思，谨慎地答道：“是……关于那尾黑蛟？”
　　他微微点头，而后思考了许久才缓声道：“那黑蛟数曾经也是个厉害角色，可惜一念之差错了路，被人封印在山里。如今千年过去，它寻到机会破封而出，法力虽然大减，凡人仍无力与之对抗。”
　　见识过它的力量才知道那有多么可怕，我问：“所以尊驾是担心它再生事端，才亲自下凡来，以求再度封印之法？”
　　“可以这么说，”他轻描淡写道，“因为这件事，吾不能放任不管。”
　　够霸气，有魄力，原来你也不止会写情感话本。我就差给他鼓掌了：“帝君此举是在替天行道，匡扶正义，实乃苍生幸事。小神敬佩不已，有什么用得上芮姬的地方，您尽管说来。”说完还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晏九被我电得有些动容：“你当真愿意帮吾？”
　　我：“哦，只是说说而已，你认真就让我很尴尬了。”
　　晏九：“…………”
　　他诚恳道：“武安，吾既同你说这些，是因为确实有需要你的地方……”
　　“帝君啊，”我也很诚恳，“不是我不想帮，您看我现在这样，想要早点帮忙只有死路一条，您忍心让一名妙龄少女在大好年华里便香消玉损吗？”
　　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有何不忍”，好似根本不理解我为何纠结在这件事上。
　　想想也正常，那黑蛟的来历我听都不曾听说过，文心帝君却了解至深。他飞升得又早，也不知究竟是哪个朝代的人，怕是神仙做得太久，早忘了凡人的情感。
　　我试图抢救一下他的亲情观：“您看云馨这一世，父母俱在，姐弟情深，她要是不明不白死去了，家里人会伤心的啊。”
　　想了想，又小小声说：“而且我还在休假中，不说我本来就不是文心殿的人，就算是我君父，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强行给我分配任务。帝君你要是实在缺人手，我介绍几个靠得住的先帮衬一下。”
　　晏九：“…………”
　　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挤出一句：“你知道吾为何拉你？”
　　“因为我正巧撞上来？”
　　“吾是那么随便的人？”
　　“不是吗？”
　　“…………”
　　晏九重重咳了几声，道：“吾还是跟你说清楚吧，吾看中你，是因为那黑蛟的目标中有当今皇帝赵斐然。”
　　“那又如何？”
　　“他是你义兄的第十次转世，七世前你欠他一份点拨之恩，你合该在此世还恩与他。若是找个不相干的人来，就是让你义兄新欠了别人的恩情，他便成了因，那以后不知会结出什么果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亲自来，既了结了一桩因果，又能保赵斐然一世平安，岂不美哉。”
　　我茫然道：“你让我帮忙就帮忙，怎么还扯出一份恩情来了？”我自己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啊。
　　晏九沉默一下，道：“这就只有当事人才晓得了，吾只看到你们之间的因果，并不能知晓具体经过。”
　　我怀疑地看着他，总觉得这是他为了拉我入伙编造出来的借口。因果之论我早在为人时就亲身经历过一回，并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不得不信。
　　可我当真对这事毫无印象，晏九信誓旦旦地表示确有其事，只是我现在还未能意识到其影响罢了。
　　我依旧半信半疑，却也不能再推脱：“那还请您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把事情了结掉，再寻一个好理由死去……总共不过三五年的事，这点日子还是等得起的。我义兄身边有君父与卫皓临护持，想必也不会这么快出事。”
　　既然我退了一步，晏九也不能逼太狠，他矜持地点了点头：“也好。”
　　合作达成，我又问他需不需要签契。那是一种临时借调的手段，意味着我暂时从承琰殿转到文心帝君手下，一切听从他的调遣。
　　但是说实话，这方法很少有人用，往常有借调只要经过上司的口头批准，无需书面协议。然而现在萧渚也在人间，看样子一时半会还回不去，为了不走天宫繁琐的手续，我只能搬出契约来。
　　晏九反问我：“你觉得吾管不住你？”
　　我忙说不敢，因为这契约除了自愿借调之外，还有一重约束的力量。有了这重约束，哪怕借走的是仇人都得恭恭敬敬地侍奉在侧。
　　这是怕被借之人不事原主，会轻慢主人，甚至误了大事。我提出来，也是为了让他安心，表明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晏九道：“哪用这般麻烦，还记得吾给你的一道法印不，带着它就是算吾的人了。”
　　哈？我下意识去碰额头，自然是什么也没摸到。但是这玩意儿印上的时间不短，莫非他那个时候就料到会有今日的合作？
　　再和刚才的对话联系起来，只觉这一切好像全都落在他的算计中，连签契都不例外。我不禁挖苦道：“原来帝君早就看上我了啊。”
　　晏九面不改色：“是啊。”
　　他答得太干脆，反而把我噎住了。好一会儿才得出今天最有用的结论，我除了不该与文心帝君拼智谋之外，更不该和他比脸皮，他段位太高，非是我能应付了的。
　　他欣赏了我的脸色，好像心情更好了，也更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吾还是很好奇，你为何非得把云馨的人生安排得明明白白。天灾人祸不可避免，要让她消失有的是办法，何必如此详尽？”
　　我：“因为……今年云秋就该谋官进试了。”
　　晏九：“这是什么理由？”
　　我说：“进试乃人生大事，这个关头上不能出丝毫差错，要是这时候他姐去世了，影响他学习怎么办？”
　　晏九不可置信地说：“蛟龙出世，神州万物皆受其威胁，你居然更担心你弟的考试不过关？”
　　我严肃地告诉他，人间不一定会毁灭，但读书不努力真的可能会落榜。而且家里为了这回考试准备了很久，罗氏身体不好，还强撑着亲自去寺庙上香祈祷，希望神佛保佑……佑……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盯住了他。
　　晏九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我冲过去，隔着桌子捉住他的手：“帝君！尊驾！陛下！”
　　“有话好好说！”他今天第一次露出被惊吓到的表情，“吾是不会去替考的。”
　　“您想到哪里去了，”我讪笑两声，使劲把他拖起来，不容置喙道，“跟我走。”
　　我战斗技巧还在，知道该怎样用巧劲对付力气比我大的男人，晏九被我硬拖着走了一段，进到一处小院子。
　　“这不是你家堆放杂物的仓库，带吾来这儿干嘛？”
　　我不理他，埋头在一堆物件里翻找。
　　云守城不喜佛道，家中除了供奉先祖外只三两座神像，罗氏想为云秋祈祷还得出门去寺庙上香——那个灵验不灵验再说，我面前放着这么大一尊文神，考试拜谁都没有拜他更好的了，不可浪费。

　　胡乱扒拉出一只盖满灰的香炉，比量了下大小还算合适，我出去用水冲过，再拖晏九到中堂。
　　中堂正对门而开，入门置一屏风，墙正中与两侧皆挂字画。八仙桌对称而放，一条长案置于方桌后，摆着几尊神像，身前各放一只小炉，内里插着半截燃尽的香。
　　我抱着一只大香炉，在神像面前拱手说得罪了，便把小香炉里头的灰全倒进大家伙里，积了半炉子香灰。
　　晏九在一旁说：“这是…………”
　　我将东西往八仙桌上一掼，香炉一震，洒出一层灰来：“你，坐上去。”说着就捋起袖子想亲自把他撵上桌。
　　晏九半自愿半胁迫地爬上八仙桌，从他的表情来看内心肯定很懵逼。堂堂第一文神估计几百年不曾有这样的举止，直到坐稳了还满面不可思议。
　　我才不管他心里想什么，点燃三根香握在手里，正面朝向他，开始朗声祈祷。
　　这件事我做来生疏，因为每次拜神都得挑拣一番，太熟的不拜，位分比我低的不拜，跟承琰殿关系不好的不拜……这么一圈挑下来几乎没剩多少了，余下的大多也认识，所以祷告时不免敷衍了些。这会临时起意也说不来太多，便对着活生生的文神把云秋夸得亲妈都不认识。最后来一句“请文心帝君保佑吾弟高中金榜，前途无量”，端端正正三鞠躬，低头把手里的香插入香炉，直直怼到他鼻子底下。
　　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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