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

　　肖洛河总不在家中，因而下人对她的房舍也就疏于打扫，推门进去，器物上已经积了一层薄灰，程澄对着这满目萧条的景象不禁皱了皱眉头，掩着口鼻抱怨道：“肖家什么时候不济到这个地步了，嫡亲小姐的屋子居然是这幅样子？”
　　白徽音手指拂过案几上的落灰，看着指尖的污渍皱了皱眉，幽幽开口：“你不觉得，表姐和肖家的关系很微妙么？”
　　程澄愣了片刻，仔细回想了一下：“你从何处看出来的？”
　　“表姐从不叫外公叫爷爷，只称庄主，而且阿砚当初习武，表姐似乎也不愿意让他入肖家族谱，反倒是跟了我学剑术，要知道肖氏剑法在武林可是大宗。再看这回，表姐在江南这些年，从未回家省亲，此番我明言想带她一起回来，她还是以事务繁忙推脱了，你仔细想想，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程澄听着白徽音说的，和记忆中的种种加以印证，发现似乎真是如此，于是开口问道：“难道是因为她年幼失怙，又身体孱弱不能习武所以不得肖爷爷欢心？”
　　“不该，表姐生得那般俊俏，单看那一副如花容颜就没有人不爱。再看她才干，表姐在江南设下清源楼，且不论出售情报这一处，单是茶庄酒业就不知道能为名剑山庄牟取几何暴利，外公没有不宠她的道理。”
　　“但是你再想，若是肖爷爷真的对她宠爱有加，怎么舍得她十六岁便离家，肖家在江南的势力远不如冀州，为何会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去一个无甚依靠的地方？”
　　白徽音想想又觉得程澄说的有道理，对着屋内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陈设愣怔了良久，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望向程澄：“有没有一种可能，与外公无干，是表姐自己想要离开山庄的？”
　　程澄见她突然回头不禁吓了一跳，本来拿在手上把玩的一个素色花瓶不慎脱手，“砰”的一声，地上一片狼藉。
　　程澄吐了吐舌头：“这下闯祸了。”说着便低下身去捡拾破碎的瓷片，白徽音恼了她一眼道：“你这毛手毛脚的，还能办点好事么？”
　　程澄扁了扁嘴受她嫌弃，忽的在一堆碎瓷看见了什么，白徽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弯腰拾起了一纸桃花笺。
　　纸上字迹熟悉，和湖底石室里书囊的字迹相去不多，只是稚嫩了些，应是肖洛河的手笔。
　　“被酒莫惊春睡重，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程澄听着白徽音一字一句的念出来，不禁咂嘴：“肖姐姐这是有心上人啊。”
　　这让白徽音不由想到当初在清源楼看到肖洛河望着莫愁湖出神的眼神。
　　怎么会没有心上人，那般温柔缱绻的目光啊，不知道是给谁的。
　　“诶，你说肖姐姐离开名剑山庄会不会和她喜欢的人有关？”
　　白徽音一怔，随即觉得很有道理，但是终究只是自己的猜测：“我们连表姐心系于谁都不知道，在这儿瞎猜有什么用？”
　　“不知道就问嘛。”
　　“问谁？问外公？我觉得外公应该也不知道。问表姐？你觉得表姐会说么？”
　　程澄一想也就瘪了心了，只在嘴里反复念着那笺上词句。
　　白徽音仔细把那桃花笺放在手上把玩，纸质轻薄，花印栩栩如生，倒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出来的，心中越发好奇，但是终究也理不出头绪，只能将笺纸先揣入怀中，草草和程澄打扫了地上狼藉，也就出去了。

　　腊月深寒，白徽音拢了拢披风，站在山腰上朝下望，天色渐昏，冀州城中倒也热闹。
　　北方的热闹和南方不同，江南金陵的夜色是灯火辉煌的王城之气，冀州却豪爽热络的多，喧哗之声毫不避讳直传至城外，多的是烟火气息。
　　她是从家宴上逃出来的，白沉庭和肖毅关系渐融，也用不上她什么，忽觉得这满室的温馨和自己格格不入，明明一家子都在，却总觉得缺了什么，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终究是在南方待的久了，竟觉得冀州寒气侵骨。
　　“又想你们家小捕快了？”程澄搓着手走到身边，声音戏谑里带着可查的关怀。
　　白徽音看了她一眼，被戳中心事也无从辩驳，索性就不开口了。
　　“想见她也很简单嘛，再去一趟金陵，找趟好生意下手，她肯定就盯上你了啊，到时候不想见都难。”
　　“就你这个没事找事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收敛收敛？”白徽音睨了她一眼，幽幽叹道。
　　程澄见她也不还嘴反倒是这般正经模样，倒不好意思再嬉笑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城中灯火通明，种种喧闹，忽的好像也明白了为何她这般寂寥。
　　世间种种，喧哗也好，欢喜也好，都是旁人的。
　　与己无干，才更觉得孤独。

　　“过完年你准备去哪里？”
　　“回金陵吧，玄机阁的事还没了，再说还答应了阿砚要继续教他剑法，表姐那里也有事情未完，总要处理干净了再说。”
　　还有啊，她在金陵。
　　程澄点点头，总觉得这一年过得比往昔都跌宕，人也好事也好，纷至沓来，如今到得年尾，也算是个了结。
　　“早些回去吧，长时间不回席，外婆又要说叨了。”白徽音看了看夜色已至，便打算回去了。
　　“阿音。”程澄看着她的背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出自本能的，忽然叫住了她。
　　“嗯？”
　　她看着她回头，神色中已不是去岁此时的意气风发，目光深沉，眉目间也不似旧时的棱角分明，平添了三分倦色，七分温柔。
　　她觉得这样的白徽音熟悉又陌生，仿佛是被烟火晕染过的样子，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但是这都无碍，不妨碍她对她笑，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白徽音也笑，真诚而温暖，在冬岁的时光里，显得尤其的熨帖。
　　都会好起来罢，揣着一颗初心向前，到哪里，都还是一片莺飞草长，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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