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忆丑颜
五公主……
“王公公,危险!”
玄黑色的的崖壁上有人惊呼道,几名顺着绳索往下攀爬的侍卫不觉抬头看了一眼,才发觉一个单瘦的身影正顺着另一条绳索往他们这方抖抖瑟瑟爬来。
几人再看一眼便能发觉那人下滑地动作十分生疏,而且又带着几分仓促,令人看着都不觉紧揪了一颗心!
“王公公!”
“公公,这样你会出大事的!”
一名挨着王公公较近的侍卫大声道,他不知早在半月以前就应该随楚国五皇子回程的王公公此刻为何来到了这里,但他明白,以王公公这单瘦的内侍身躯想攀到崖底简直是天方夜谭!
“公主她很瘦!风又这么大!以公主的重量她很有可能被吹在了哪一块凸出的崖壁上!”
王公公自顾自地说着眼睛不停地朝四处寻找!此刻出了耳边呼呼的风声便只剩这几句一直在他脑中回荡!
对!峻灵山并不是那么高山险峻,它以土石为主,而且崖壁上有很多四处突起的石壁,之前也有失足坠崖却被吹到崖壁上而得以存活的人!
公主她那么善良那么好,上天已经亏欠她很多了,所以一定不会让她就这么失命的!
“王公公不能这样滑下去!你的手……”
这样下去还没到崖底手便会因为与绳索的摩擦而支撑不住的。
可这侍卫话音未落便看见那个单瘦的身影从他身边快速而过!
“嗷呜!”
这时山间不甘寂寞般传来一声嚎叫,接着像回应这声音般四处都传来了狼嚎!
“糟了,定是公主之前洒的药粉时效过了!”
听到这声响的众人心都揪了起来,倒不是他们怕这些猛兽,而是怕万一公主的尸身在这山下哪处……
“公主……”
王公公煞白的脸色在被风吹散浮云倾泻的月色中显得十分凄寂,一阵劲风袭来绳索上的人影像被串起来的珠帘一样四处晃动,不少身手敏捷的侍卫都顺着风势跃上一旁的石壁稍作休整,唯有一个单瘦的人影不顾飘晃得绳索依旧跌跌撞撞往下移动,狼狈却似比这劲风还要凛冽几分!
这便是忠罢。
他们懂,却不能懂当初已经晋升为陛下贴身内侍的王公公为何在君国使臣要带离五公主时他站了出来请陛下允他一同前往君国。
是,他们不知,这样自毁前程的事于王公公自己而言却是心之所求。
“你的恩已经报完了。”
可,那份恩情怎么能报完呢?
那时,公主根本不知道于他而言天是浑的水是浊的就连一呼一吸对他而言都是肮脏无比的!
活着?活着究竟是什么?
是低到泥沼中的仰望还是卑如蝼蚁的嘶吼?
在那锦绣金玉间簇拥的仕族谁会低头去看他们一眼?
他们只是睨视,不曾因为什么,只是抬手,或是一声嗤笑,抑或,只是一个不明玩味的眼神,这些如自己这般的人身上就会多出些什么,或是,少些什么,抑或,再也不会有了什么,连同生命。
也许,已算不得命了。
可直到看到那小小的伶人,卑微的伶人,一次次在鞭打后又站起身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的那个孱弱又倔强的身影,一次次被怎样污言碎语凌辱却从不吭声,可最后却可以对被重罚而奄奄一息扔在枯井中自生自灭的他笑道:
“看你也比我年长几岁,看你身子骨也比我强壮几分,看你也未必有我受罚的多,你,不会就这么放弃而死了罢?死了可就是真正认命了,我们还这么小,命还长总有说不准的那一天。”
那个枯井很暗很暗,就像他曾今看过的小人书中所写的幽冥地府一样,只是说是地府也太小了些,只是说是地府,那小小的伶人却从怀中拿出了一颗也小小的夜明珠,可它发出的光好似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伶人也就罢了,你还这么丑,怕是以后活着更艰难。”
他赌气道,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对一个勉励自己活下去的人赌气。或许,是那时的她真的太丑了,他从来没有在这富丽堂皇的宫中看到过这么丑的人,比她漂亮的人都是活不长的。
在这里丑人更是活不长了。
“丑也有命的。他们不惜我的命,我自己还能不惜?你自己的命,当真指望别人去救?”
夜明珠下的她真是很丑,可说着那些话的她双眼却是明亮的。
“那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之后她便真的就爬上了枯井。他以为,或许他就要死在了那里了,一个废弃的枯井里,像幽冥地府的枯井里,然后再化为一副枯骨成了一缕孤魂。
也好,也好。
身躯不全,起码尸骨是全的,起码,灵魂是全的。
正当他快要接受时她又来了,带来了不知道哪里偷来的吃食,不知道哪里顺来的药膏。
“我怕你会后悔。谁也不知道有没有来生,万一没有,你岂不是冤死的?”
她又拿出了那颗夜明珠,只是这次夜明珠下的她身上又多了很多伤痕。
“你不怕被打死么?”
他问道,似乎每次碰上她,她都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添。
不过他知道,她是这秀丽锦宫中的五公主,一位,比贱奴更低下的“公主”。
“怕又怎样?她们不会因为我求饶而放过我,倒是会因为得不到乐趣而放过我。她们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她们打我我便忍着,一声也不吭,这样她们便没兴致了。”
这“一声也不吭”他确实见识过。别的人被二公主打得“哇哇”大叫,越是这样二公主便越来兴致,反倒是她,怎么打也不吭声,久了二公主便乏了。可再遇见她还是逃不过一顿鞭打。
她好像,真的很能挨。可这样……
“活着有意思么?”
“不知道。但一定得先活着,否则就真的不知道了,永远都不知道了。”
说这句话她明亮的眼中晃过了很浓的哀伤,他知道上个月她的母亲去世了。
他见过那位妇人,她有好看的眉目柔善的眼神,她的目光和她的母亲很像。虽然相貌差了不知一两点儿。
“听他们说,福寿宫的人很信命。若是有人死里逃生,那里的主子便当这是有福之人。”
他惊讶地看着她手脚麻利地爬出枯井,然后看见那天月光竟照进了这幽黑的井中,看见她微微一笑,却比平日里看到的又丑上了几分。
“你叫什么名字?”
“姓王,没名字。反正以后再有出息也只能有‘公公’这个称呼了。”
“那又如何?”
她趴在井口垂眸看着他,眼底中没有丝毫的其他情绪,没有他想象中的同情或是悲观,什么都没有参杂。
“就连倒夜香的嬷嬷都总嘲笑我们……没种……”
“那种逞口舌之快的人总是活不久的。你知道么,我娘亲说过,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这世间有看不完的美景赏不完风花雪月,只要我们捱过了这里,便是活着了。不仅仅是拘束于这副□□活着,是灵魂活着,自由的活着。”
不仅仅是拘束于这副□□活着?
可是活在这世间,怎么能不拘束于□□?
不过,先活着,正如她所言,不活着怎么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后悔?
命如薄纸,毁了多容易,活着才难呢。
重来一次,才难呢……
只是这道理七年前他就明白了,而教会他的那个人怎么就忘了呢?
而此时面对着峻灵山正南方很远、很远的一个山谷前停下了一辆马车,不过莞尔,车内走下了一个灰衣身影。
虽那人袭着一身有些压抑的暗灰色,可当月光倾泻而来映照出那人容貌之后却是说不出的光彩照人。
只是,那人无双的容貌间却是掩不住的冰凉之色。
“你为何还送我们来此?”
一个单薄的人儿搀扶着一位白纱遮面的纤弱身影下了马车对着灰衣男子道。
“我做我所应之事,与旁人是否食言并无相关。”
“公主她不会食言的!”
单薄的人儿仰头信誓旦旦道,却只换来另一人的低笑。
“也许罢,她不对你们食言。”
对他,可不止这么一次。
楚千航从怀中拿出一封折叠得细致的书信,垂眸,将它撕得粉碎扬在了半空中。
“起码,我不会再信她了。”
这一生,自当不信。
阿宁看着半空中飘散的细碎信纸不语,伸手接住了其中的一片,低眸,看见上面写着一个“歌”字,柔婉的就好像脑海中的那个倩影一般。
“公主她会来的,阿宁。”
云岚反握住阿宁的手坚定道。公主她会来的,也许是要等上一段时日,可她知道公主一定会来的。
云岚缓缓蹲下身子将那些碎片慢慢拾起,然后小心翼翼收进了袖口中。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