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归汐来

　　大概谁也没有想到，毕业典礼结束之后，苏静汐就接受了光华电视台的外派工作，而且外派地是遥远的安哥拉，位于非洲的西南部，环境可想而知的艰苦，不少人纷纷侧目，暗地里也有人幸灾乐祸，以为进了光华电视台便万事无忧，谁知道会被“贩卖”到非洲。
　　周丹却很疑惑：“你那个男朋友不是挺有实力的，怎么会让电视台派你去那种地方？”
　　静汐倒很平静：“这是我自己申请的。”
　　周丹更加不解：“你跑去这么远的地方，你男朋友也同意？”
　　静汐沉默了片刻，才说：“我还没跟他说。”
　　“你们吵架了？”周丹若有所思，继而又笑了笑，“静汐，你可别意气用事，别人情侣吵架，最多也就跑开一条马路，你这一吵架难道就往非洲跑？”
　　“没有，”静汐眼神清浅，“这是我考虑了很久才做的决定。”
　　周丹观察她的神色，隐约知道可能还有更大的原因，只是苏静汐不肯说，她也不好再深究。
　　她们寝室“□□”都有了归宿，莫青筱考上了南大的研究生，南大在N市，而杨光照的家乡就在N市，莫青筱并不掩饰她的目的：“我想去他生活过的城市看看，走他走过的路，去尝尝他说过好吃的东西，这样离他也许能更近一点。”
　　杨光照在美国，两人相隔一个太平洋，莫青筱却用这种的方式来留恋一个人。
　　而黄澄佳在跟高海平的冷战中，谁也没有办法劝服谁，最后两人以一场激烈的争吵给这段感情画上了一个句号。黄澄佳决定独自回家乡发展，四年的感情，终究还是抵不过毕业分手的厄运，她是最早离开学校的人，走的那天，四个人一起吃了个饭。
　　也许离别在即的愁绪，也许是对青春岁月的不忍告别，四个人都放纵了一回。
　　黄澄佳一边喝着酒，一边嚎啕大哭：“他不爱我，如果他爱我，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就算是为了我，可是他不肯，他说他有他的梦想。”
　　也许是醉糊涂了，莫青筱没有顾忌太多，一针见血地指出：“那你也不爱他，要是爱，你为什么不能为了他留在B市。”
　　黄澄佳不依不饶地反击：”我不甘心，如果他不能为了我放弃他所谓的梦想，他就不够爱我，那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成全他？”
　　多么矛盾的悖论！她企图用一个结果来支撑自己的妥协，而那个结果却需要自己的不妥协才能得到。
　　“好了好了，”周丹举起酒杯，站起来，“今天不谈男人，只论姐妹情，过了今朝就没来世，”她一向理性，此刻却也不免红了眼眶，“我就不说什么一生一世好姐妹的话了，太假，以后咱们各奔东西，也许再见无期，我们不为未来，只为过去，为过去的青春无悔干杯。”
　　四个酒杯碰在一起，一饮而尽。
　　黄澄佳借着酒意盖了脸，一把抱住了周丹：“我以前总讨厌你的长篇大论，又冷血又无情，现在才发现，你才是我们四个里面过得最潇洒的。”
　　周丹推了她一把：“去，你是贬我呢还是赞我呢？”
　　“我是说真的，感情这种东西最伤人了，”黄澄佳醉得厉害，笑嘻嘻地凑到她脸上，“不过我还真想看看你爱上一个人的样子。”
　　周丹先是微愣，才一把推开她：“死一边去。”
　　最后四个人都喝醉了，苏静汐最沉默，却喝得最多，她一喝醉就只会趴在桌上睡觉，连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都没什么反应。周丹是四个人中最清醒的，她推了推旁边的人：“静汐，你手机响了。”静汐轻哼了哼，仍旧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周丹见她这样不省人事，电话却不依不饶，只好替她接了。
　　一接通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周丹怔怔的，没有说话。
　　对方又说：“静汐？在哪里？要不要我来接你？”
　　她终于回过神来：“你好，我是静汐的同学周丹，她喝醉了，没法接电话。”
　　对方非常礼貌地问她：“你好，能不能麻烦你把地址告诉我？”
　　她说了个地名，对方彬彬有礼的道谢。挂了电话，她突然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像是堵了一团乱麻，呼吸不畅，不由深深吸了口气，桌上还有半瓶红酒，她拿过来，倒满一杯，仰头就喝了大半。黄澄佳和莫青筱还在笑闹，她也没有理会，自斟自饮地把半瓶红酒都喝完了。
　　终于也有了点醉意，但还记得要买单，于是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被桌椅绊倒，倒在地上，抬头的时候，在迷朦的视线中，她看到有个人影正缓缓走进来，天花板上满天星的灯光散下来，反射在铮亮光洁的大理石板上，仿佛星光满地，衬得那人的身形越发高大挺拔，她不由仰起头来，虽然逆着光，看不清楚人脸，但她却能很轻易地在脑海中想象出那人的样子。
　　如同两年前，她狼狈不堪地跌倒在地，而他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众星捧月地走来，身姿清俊，仿佛站在繁华之巅，冷眼俯瞰众人，而她只能抬头仰望。
　　他仍旧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无数次她只敢在梦里伸出手，而这次他终于伸手扶起了她。
　　“能不能站稳？”低沉的声音渐渐由远及近，清晰地响在她耳边。
　　她仿佛刚从梦里醒来：“谢谢。”
　　周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人就清醒了很多。其实她最近为了某些出镜机会，应酬渐渐增多，逐渐练就了千杯不醉的能力。
　　何东晟又叫了一辆车，阿强帮着把另外两个醉鬼扶上车，最后弯腰打横抱起苏静汐，礼貌地跟她道别：”路上注意安全。”
　　她站在车旁，看着他抱着静汐进了另一辆车，车子启动，渐渐驶入黑暗。
　　过了几天，静汐回学校收拾行李，寝室只剩下周丹了，学校已经给出了最后的离校日，黄澄佳和莫青筱已经离开，周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静汐：“你什么时候走？”
　　静汐沉默了一下：“今天下午的飞机。”
　　“这么快？”
　　静汐头都没抬：“一会儿我直接就从学校去机场了。”
　　周丹诧异地打量了她一眼，犹豫地问：“你男朋友不送你？”
　　静汐又有片刻没有说话。
　　“他——难道还不知道？”周丹忍不住猜测。
　　“我没有说过，”静汐出了会儿神，又低声喃喃，“不过他也许早就知道了。”
　　其实这几天的准备工作，静汐并没有瞒着何东晟，但是他从来不问，她也就没有主动提起。这段日子，他依旧是忙，每天早出晚归，而她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医院。
　　静汐跟父母谈起自己的打算，听她说要去安哥拉，她的父亲也曾十分反对过，不仅仅是太远，更是不安全。但她母亲面色冷淡，最后不过冷冷说了声：“你大了，主意也越来越多，我们是插不上手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静汐垂着头站在母亲的病床前，沉默不语，母女之间仿佛突然生出一层陌生的隔阂，像有一层薄而透的坚冰，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静汐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母亲似乎并不希望看到她。
　　那天到了下午，突然变了天，狂风乍起，整个天空布满乌云，沉甸甸的大块云团铺陈得极低，天色瞬间黑了下来，远处的高楼大厦划破黑云，与天接壤，仿佛是科幻片中世界末日下的黑沉。
　　没一会儿，雨点就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像是天空倾倒了水盆，哗哗哗地倒下来，电闪雷鸣，世界瞬间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雨幕。
　　雨势太大，连车子都很少，静汐站在校门口拦车，几乎淋成落汤鸡，终于有一辆车缓缓驶过来，驾驶座上的人打开车门，冲下来，帮她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又冲她吼了一声：“愣着干什么，上车！”
　　他仍旧是什么都没问，却把她送到了机场。
　　一直帮她办完登机手续，他才抚了抚她的头发，仿佛是玩笑般的口气：“世界这么大，出去看看也好。”
　　静汐低着头，没有说话，他抓起她的手，将一枚钥匙放到她的手心。
　　“家里的钥匙你总要留一把，不管走多远，也要记得家在哪里。”
　　她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仿佛渐渐有水光凝聚。
　　对于离别，她始终学不会从容。
　　她只能紧紧握住手里的那把钥匙，这个城市，他和她的家，她唯一能带走的也不过只是一把钥匙。
　　“静汐——”他把她散落下来的头发拂到耳后，仿佛欲言又止，最后又仿佛是叹气，“相信我。”他说。
　　静汐走过安检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那里久久都没有动，候机室望出去，仍旧是黑沉沉的天空，大雨如注，狂风席卷着雨点打在玻璃上升腾起一股白烟，像是一匹白绸子，风雨潇潇不停。
　　她突然觉得心酸。
　　九年前，她也曾在这样的一个暴风雨的盛夏，送他离开。
　　九年后，她又在这样暴风雨的盛夏，离开他。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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