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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國
归国
感受着身下传来的震动颠簸,在有足够力气睁开眼睛前姚绣稍微猜测了一下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一只手抚上脸颊,传来温热柔和的触感,被那只手上光滑散落的老茧扎得有些痒,姚绣睁开眼,眼神有些迷离的看着那人。
那人肤白赛雪,一头乌发却如玄墨。此时她未束发,黑发如瀑的披散在肩上后背,一双翦水秋瞳半睁半闭,别有一番慵懒风韵。
「晴……姐姐?」姚绣看着那许久不见的天人之色,看着那人难得的温柔脸色迟疑的喊了一声。
「前几日妳体内寒毒又发作了。」虹静瞇了瞇眼,收回手坐直身子,又恢复往常的清冷之色,「莫非妳每月葵水来时都会发作?」
「大致……是。」姚绣不知为何总觉谈及此事有些羞赧。
虹静点了点头,眉头却皱得极深,「这寒毒不能再拖,待抵达姚国我便着手替妳调适。」
微微低首,双眼半开着。透过浓密卷长的睫毛往里看去,姚绣将她坚定的眼神收进心里,心中暖融,「晴姊姊待绣如此之好,绣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如何?」
听她说得认真,虹静俏脸不禁一红,「谁要妳……」
姚绣浅浅一笑没接话,虹静被她看得不耐烦撇过头去递了个水囊过去。
含笑接过水囊喝了很大一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才又开口,「我昏了几日了?」
「两日,现在要入阎关了。」
听见这句话姚绣强撑着身子坐起,掀起帘子一角,一双凤眼锐利的扫过窗外景色。半晌,她收回手身体斜靠着车厢,神情有些严肃。虹静见她脸色铁青,心知她身子尚有不适,便移过身坐到她旁边,一双眼没离开过姚绣。
颦眉沉默一阵后,突然一脸闲适的闭上眼,虹静虽心觉奇怪却并未开口打扰。
「两日……难怪竟做了个梦。」轻轻开口,带着叹息的语句音量之小,要不是虹静此时离她近又练过武耳力极佳,怕是一个字也听不见。
虽然奇怪姚绣怎突然说这奇怪的话,虹静依然没有开口去问,移开了一直关注的目光,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边。
「姊姊不是想知道绣为何落得寒毒在身么。」姚绣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全无响应,微睁开眼浅笑着,「有时一想,还真羡慕姐姐从小住在绝谷,无人关注亦无人打扰。」
「绣?」虹静听出奇怪,复又看向姚绣,对方脸上的土灰之色让她惊诧。
「再说下去便纯是些丧气话了呢。」姚绣忽然无力一笑,再一次闭上眼,薄唇紧抿。
再说下去,便是些不是生在帝王家该当如何如何,若是北疆无分十国又当如何如何之类。姚绣一向不喜想这一类事,却在落入绝谷之后时常想起这些事。想起她都觉可笑,怎么自己竟无聊至此境地。
身旁人失落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关心,但在心知她的心傲得容不下一点同情的此刻,虹静只选择默默陪伴。
「……若是有一日,绣想离开了,」虹静顿一顿,看见姚绣看向自己,便以更坚决的眼神回望过去,「初晴能为妳所做何事,绝无推拖之词。」
与此相对的,姚绣只是轻轻看了虹静一眼,脸色平静,「晴姐姐,方才妳什么也没听见。」
这样的响应太过意外,虹静只来得及一愣,姚绣又闭上眼靠墙坐着,摆明了不再开口。
抿抿嘴唇,心下竟有些苦涩。
。
几日下来三人都未离开马车太远,一直到进入姚关,姚绣才真正踏出马车第一步。
下了车的姚绣并未如虹静所想的,返乡后的激动神情之类。那张美丽的脸上一点波动也无,一双凤眼只是一如往常锐利的扫视了一圈后,不冷不热的对彩英抛下一句「辛苦了。」便返身回到马车上安坐。
虹静觉得奇怪,非常奇怪。自那日清醒后,姚绣说过的话仅就与彩英交谈弄清情况而已,其余时候都是安静端正的坐在马车里假寐或者掀起帘子看着车外景物出神,或者随手拈来几本书随意翻着,却是谁都看得出她的心不在焉。
望着返身回车内的姚绣,虹静不如前几日急切的跟进去,而是同彩英坐在外头看着她娴熟的驾车手法不发一语。
「大美人这回怎么了?」彩英不经意的问着,此时的她虽风尘仆仆衣着发丝皆凌乱不堪,双眼却晶亮得很,看来回到自家让她很是兴奋。
虹静看了看她,彩英早在入关时就把脸上的妆全卸了好让守关官兵认出并回报朝廷,而很显然的,彩英原本这张脸怎么看都比化过妆的要好看上许多。
虽则第一次见面时就猜到了,彩英这样高大的身材显然是有北疆传统民族血统。而这几日终于一睹真颜,那挺直的鼻梁深邃的五官,配上无论如何化妆都变不了的金发碧眼,实在是个飒爽英气的长相。
「绣她……怎么了?」
「这……」彩英歪头看着虹静失笑道,「这我怎会知道呢。」
虹静被她这一笑顿时不想接话,但想想还是担忧姚绣,「她自醒来就没多说几句话,吃睡甚少,这样下去该如何?」更重要的是,她分明答应过自己要让自己替她排毒的,这回醒后却死活不让人多碰一下,怎么看怎么怪异。
「这样啊。」彩英听完却不甚在意的微笑着专心驾车,「主子想静便让她静呗。」
见虹静挑眉,彩英赶忙接着说,「主子的事在下真不清楚也不敢乱说的。」
虹静这才像是放弃追问般轻轻点头,静静的坐在彩英身旁,任由冷冽的西北风刮过那看来娇弱之极的身体。
这回轮到彩英不自在了。
「那个……虹静姑娘不进车里么,在这吹风怎么说也……」再让她多吹几阵风恐怕自己回到府里就要被罚跪算盘了罢。
「不了。」清清冷冷的嗓音淡淡的应道,压根不把彩英的尴尬与暗示当回事。
彩英嘴角大抽,这是怎么,无论怎么看虹静姑娘都是在生闷气啊。而自己绝对没惹到她,那么就是主子了……
「彩英姑娘。」
一瞬间,虹静感觉到身边的人僵直了身子。奇怪的望向那说话人的方向,却感到有些意外。
那是个男子,棱角分明不见一丝笑容的脸孔和魁武的身材让人一见肃立,身上的红铜色铠甲在阳光下硬着温润的色泽,如同这名男子给人的感觉一般,远观似是冰冷不近人情,那双眸子里却是相当温润。□□一骑是看似不起眼的黄马,可细看下去便知道这马也算上精良,其主大概也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公孙公子。」彩英带着略僵硬的微笑应道,自然而然的也拉停了马车,「这么巧,才入关就遇上公子您了。」
「不巧,是皇上命我前来迎接七公主。」那男子松开拉着的马缰,躬身微微一笑,「听闻七公主这回又绕了不少路啊?」
「呃。」彩英皱了皱眉,一下子往车厢里看一下子又瞄瞄身旁的人,一时不知该回什么。
「这位姑娘是?」那男子随着彩英的视线也注意到了彩英身边白衣翩翩气质不凡的蒙面女子。
虹静皱了皱眉,她本不愿对多余的人道自己名字或是身分,此时被那人看似温吞实则锐利的目光一锁,竟也不知该答些什么。
「公孙公子。」
那道轻得像是叹息的嗓音自车厢里传出,那男子一时目露精光转过脸去低低一拜,「不才参见七公主。」
「旅途劳累本宫甚是疲惫,既公子道是来迎本宫,就先去替本宫安排落脚处罢。」
那男子低着头应了声,什么也没说便翻身上马,「彩英姑娘请随我来。」
彩英一边拚命以眼神示意虹静一边应声,直到看着虹静乖乖走进车厢才拉动马车随着那男子的方向行去。
车厢内,两人相对无语。
姚绣已不再闭目养神或是愣神了,她的目光清明却似是望着远方思考些什么。虹静自进车厢来一句话也没说,见姚绣不曾望向自己一眼,则更不愿意开口。
「那人姓公孙名凡,算得上本朝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罢。」
虹静垂眸不应,姚绣也不自讨没趣的闭嘴,于是一阵名为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我知妳不愿报上名号,所以在姚国的时间……若是可以,就尽量与我同在一处罢。」有自己牵开注意力,那些好事者一是无暇去询问虹静身分二是惧怕自己身分不敢追问。
虹静还是不应,半闭的清澈眼瞳此时却显得有些迷茫。
「晴姐姐……」
「方才谢谢妳。」
姚绣有些发愣的对上那双美得不可方物的清澈双眼,虹静却露出了一抹戏谑的笑容,「若我占去了姚国众青年才俊皆仰慕的七公主身畔之位,不知会如何呢?」
「如晴姐姐这般人物,自然无人敢置一词。」姚绣也跟着勾起唇角,看来晴姐姐的精神不同以往的好啊,难道是被方才那公孙凡给激励了?
。
一行人正巧赶在中秋前两日抵达都城,真正回到黛月公主府已是明月上空了。
公孙凡一直到目送姚绣进门才离开,而此时的姚绣却已有些不耐。
踩着一如往常轻轻慢慢的步子,姚绣在自家偌大的公主府里左弯右拐,而虹静则亦步亦趋的跟在身侧,虽脸色淡漠却不难看出周身散发出一抹生灵勿近的气息。
「那么,」行至一道朴素的门前──其实整座公主府除了占地大,大厅以外的地方都是这般朴素实在。姚绣转过身来,对着虹静微歪着头微笑,「晴姐姐今后就睡这间房了,我会给妳安排侍女……」
「妳房在哪?」
「那得穿过整个园子哪。」姚绣一笑,毫不在意那清冷的声音打断自己的话,也刻意的忽略了那双愈发冷冽的眸子。
「……照妳安排罢。」犹豫再三,否决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咬咬唇虹静转过脸去,不忍再去看那似有情又似无意的笑容。
「我会给妳派个精明些的侍女,姐姐在府里可以不必蒙面,若要出府知会一声就行。」姚绣点了点头,虽然洞悉了对方的想法却不打算多问。
虹静依然是欲言又止,最后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姚绣笑着又吩咐了几句便悠然转身而去。
她即使不回头去看虹静也能知晓对方此时的脸色会是多难看,但她却只是想了想该派哪个侍女过去,一边踏着慵懒闲散的步伐回自己房间。
安置好众多事务后的彩英已换好衣装立在姚绣房门前,因此姚绣早在百步之外就看见彩英的身影了。
「殿下。」待姚绣走近,彩英一躬身极拘谨的喊了一声,而姚绣一如往常的摆了摆手毫无犹豫的推门进房。
习惯性的带上房门,彩英看着松了口气坐上床畔的姚绣,「陛下有约,明日早朝完即刻入宫,御书房对弈。」
随意的应了一声,姚绣似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道:「备热水。」
彩英恭谨的退下去吩咐了热水后又回到房里,其实心里有千万事情想要告知姚绣,看着那人似是陷在云雾里忙着认清方向的模样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彩英,」一直到热蒸气自木桶里飘散上房梁,姚绣才对着站在屏风后的人轻轻开口,「今次回府……不必新寻侍女了。不,今后也都不要了。」
彩英一愣,姚绣的性子她怎会不知,但荒淫多少年的人今日突然要收敛了又怎能不惊讶。
即使只是装出来的昏庸……
「今后……不定几年都回不到府里坐坐呢。」姚绣笑得清淡,屏风后的彩英听得心惊。这什么意思,难道还有比现在这般明查暗访各国行况更忙碌的时期么。
姚绣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水,纯黑的眼瞳随着白色的雾气望上房顶。
醒来后的几日她虽是吃得少睡得少,打听消息弄清景况的动作却是更加频繁,这也是为何虹静见她总是一言不发似是在愣神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光也长大了。」叹息一般轻轻的一句话,说得那么轻听在彩英耳中却那么重。
姚光长大了,就要十四了。皇子生辰在民间自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但在这皇室宫中却没这么欢快了。
当朝姚王泓共有五个儿子,太子峰好武却对舞文弄墨一窍不通,二皇子如好女色终日只知增纳妾室,三皇子能好诗文能三日闭门书房内不寝不食对治国大略却压根不屑碰,四皇子光自幼聪颖奋发向学无论文武皆达水平,五皇子纪年龄尚小却任性跋扈不能自视。
四皇子光满十四,朝内无论是百官众臣抑或皇亲国戚都大致明了该当如何了。
而做为最后一位未嫁公主,一直搁置到十六还未落定的婚事也是姚绣的一大威胁。
公孙凡的出现是给姚绣一个提醒。公孙凡不是普通好女色或贪附权贵之人,他是少数能让姚绣有些敬服的青年才俊。
可那人的目光不在姚绣,而是在黛月公主。甚至可说,他根本看不起驸马地位,他图的是那座王位。
姚绣说的话看似不连贯,实则稍微动点脑筋就能明白。在这无疑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皇储之争中,若要找借口溜掉保全性命──外头还有九国等着给自己打呢。
「殿下……不愿嫁么?」才刚出口彩英便意识到这绝对是自己问过最愚蠢的问题,但出口了不能收回,她只有闭嘴静等回应。
「原本……并不排斥,但如今,似乎骑虎难下了吶。」
不排斥但也不乐意的。彩英绝对清楚这点,要不公主即使在好色怎会任由好女色、荒淫无度的谣言在外头满天飞,图的就是那些所谓青年才俊们听闻这类荒谬行径后知难而退。
「骑虎难下?」
「我怎能嫁呢……」又是一声叹息般的言语,「五年啊……」
彩英心下疑惑,却没再开口去问。
而明日的御书房对弈,想必也不会是什么轻松差事。想起每次入宫议事后的姚绣,总是抱怨连连终还是为姚国做了各种打算的模样,彩英无声的勾起唇角。
。
次日一早,姚绣特意遣了侍女去请虹静一同用餐。在得到毫不意外的拒绝回复之后,姚绣轻巧优雅的喝下最后一口粥,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饭堂。
至少只是拒绝,而不是找不到人啊。姚绣在心里安慰自己。
行至虹静房前,一摆手示意侍女退下,姚绣伸手扣了扣门,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
良久没有回音,姚绣偏头轻轻道,「是我。」
这回那冰冷略显低沉的声音很快响应,姚绣也毫不犹豫的直接推门而入。一直到本能的带上门姚绣才隐隐察觉不对劲。
这么说来,那个被自己遣来问虹静要不要用早饭的侍女,回到饭厅的时候居然吓得瑟瑟发抖。
忍下想叹气的冲动,姚绣莲步轻移,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的走到床边。
此时的虹静,就如在谷里自己看见的那一次一般,衣衫不整姿势怪异,偏偏这些在虹静身上表现出来却还是有种独特的韵味,彷佛这人不管做什么都是那么美丽圣洁不可亵渎。
幸好今日自己起得尚早,还有些时间可以慢慢驯服这一旦沉睡便化为野兽的女人。姚绣暗想,却没那胆子直接伸手去摇醒对方,只是站在床边轻唤:「晴姐姐……」
虹静翻了个身,大半香肩裸露在外,姚绣想了想转身去把窗户推开,让那金黄色温暖得有些灼人的阳光洒在那美丽的人身上。
这么热,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不舒服罢。姚绣暗忖,无论如何就是死活不愿贸然动手去叫。
待到虹静悠悠转醒时,已不知过了多久,整床被褥连同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晒了个温暖甚至流了些汗。这让她有些不适,轻哼一声后移动了下身子,睁开还迷迷蒙蒙的眸子,四处扫了一圈后停在床畔。
那里有个人,用手支着下巴脸上挂着狐媚的笑容望着她。
「晴姐姐,」姚绣轻唤了一声,却不似之前的小心翼翼,而是调侃的带着笑,「要妳再不起,绣就只好抛下妳独自入宫了。」
虹静愣了愣,刚睡醒的她需要花些时间醒醒神,「妳,要入宫?」
「是啊,答应了王下棋呢。」姚绣仍旧笑得眉眼弯弯,「想着顺便带姊姊去见见长公主,就擅自过来了。」
虹静仍是发愣,她有听错么,绣要入宫见皇上,还带着自己?
「晴姐姐也有书信要给长公主的不是?」姚绣微瞇起眼,动作相当自然的半趴上床,「再不快些准备早朝就要结束了……」
「我知道了。」虹静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同时声音也稍冷了下来,「我要更衣。」
姚绣对她的无礼毫无责怪,仍然带着笑缓缓起身,一边整理衣角一边说:「那,我就先上车等着姊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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