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天下

　　刚进院子的时候，我便觉得气氛不对。
　　按照平常来说，早晨的时候最是忙碌，这个时辰丫鬟们更是步履匆匆叽叽喳喳的时候，但是现下，却是只闻鸟鸣，不闻人声。
　　我心下好奇着，又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今天一直都不顺，可别有什么事才好。
　　我蹑手蹑脚的走进院子，却见园中乌泱泱跪了满院的丫鬟，张管家正一个个的点名核对，而另一边，四小姐悠闲地躺在美人榻上，端着一杯茶慢慢的品着，懒洋洋的看着丫鬟们战战兢兢地点卯。
　　不是早上已经点了卯了么？
　　我慢腾腾的走进院子，只觉气氛十分不善，空气像是胶住了一般的压抑，除了四小姐，其余的人皆是面露惶恐。
　　“新珞，长乡人氏，入府四年，此前在五小姐处当值。迄今只有一次点卯未到。”张管家毫无感情的念到，新珞听完站起，朝四小姐缓缓磕了一个头。四小姐拈了颗葡萄送到嘴边，懒洋洋道：“你是新珞？”
　　“回、回四小姐，奴婢是新珞。”平日里和我们这些小丫头最跋扈的新珞此刻都战战兢兢地。
　　“为何有一次无故缺席？”
　　“那次、那次早已时间久远，奴婢……奴婢不记得了。”
　　“也就是说，是在雪吟那里缺的？”
　　张管家连忙道：“是的，四小姐。”
　　四小姐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去跪着吧。”
　　新珞像是得了什么免死金牌一样的高兴，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之后大声道：“是，四小姐。”
　　张管家正要继续往下念的间隙见了傻站在门口的我，赶忙使了个眼色，然后继续念道：“无依，琴东人氏……”
　　我领会了张管家的意思，连忙猫着腰，悄悄地绕到里四小姐远一些的地方，正要跪下，却听得一个懒懒的声音道：“那边的是谁啊，站起来。”
　　听得我汗毛都竖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向我，心咚咚的跳着，芒刺在背。缓缓回过身去，赔着笑：“四、四小姐。”
　　“你是谁？刚刚去了哪里？”
　　我心念一动，“茅房，四小姐，奴婢刚刚去了茅房。”
　　“过来说话。”
　　我腿有些软，那种不好的预感席卷了我的整个心头，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跪下，磕了一个头。
　　“你叫什么？”
　　“回四小姐，奴婢叫梨焉。”声音都是抖的。
　　“你很害怕？”四小姐饶有兴趣的凑近我。
　　我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额上的汗水早已滴滴答答的顺着脸颊往下淌。“没、没有。”
　　“狡辩！”四小姐厉声道：“张管家，念！”
　　“是。”张管家有些无能为力的看了看我，道。
　　“梨焉，家乡……家乡……”
　　“家乡怎么了？”
　　张管家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四小姐一眼，道：“家乡不明……”
　　“不明？”四小姐扯起嘴角，“你也是雪吟的人吧？”
　　“回四小姐，是。”
　　四小姐却并不看我，对张管家道：“可有缺席？”
　　“缺席……缺席十三次。”
　　完了，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说，完了。
　　果然四小姐冷笑了起来，那笑容于我来说，相比于死神的笑容更甚。
　　“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四小姐，”我深吸一口气，左右都是死，与其等着，还不如背水一战拼死一搏，“奴婢原是五小姐的采买丫鬟，您也知道，采买这种活计，回来晚了也是人之常情，现下奴婢亦是在晰美姐姐手下采买，也是有回来晚的时候的，奴婢有罪不假，但是奴婢也是情有可原的啊四小姐，望四小姐明察！”死到临头，我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一番话却是说的器宇轩昂，不卑不亢。
　　四小姐笑了笑：“牙尖嘴利的倒是，竟不似其他奴才那样害怕的说不出话来。我很喜欢。”
　　我看到了光亮！她会放过我吗？
　　“但是啊，我也不能不罚你啊……让我想想……”四小姐若有所思的笑着：“不如就让你……”
　　“回四小姐，”一个声音打断了四小姐，我的心“咯噔”一下。
　　“谁在说话？说什么？”
　　一个人影站起，走到四小姐面前跪下，是新珞。她深深地磕了一个头，道：“四小姐，此人曾与二小姐交往甚密，不知为何。”
　　完了！我再次绝望。
　　我早知新珞恨我，似乎从我刚入府时就对我十分不善，但是从不曾害我，只是之前曾气势汹汹的恐吓，我原以为她只是一只纸老虎，却不想如今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深知说完这番话，我的后果轻则是被赶出去，但她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我有的时候觉得十分委屈，我不明白之前明明十分要好的人，会在一夕之间形同陌路，就像今天早上的绿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我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但是心中还是有着深深的委屈，毕竟我拿她当妹妹看待，毕竟曾经是亲人一般，如今却这般对我，哪怕告诉我缘由，让我死的明白也好，但她都没有。又像现在的新珞，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惹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如此恨我会如此容不下我。
　　我是这样冤屈，这样不明不白。
　　“你哭什么？”四小姐兴致勃勃的看着我的眼泪，那笑容，像是冬日里太阳底下的雪，结着重重的霜华，冰冷又刺眼。“你可是知罪了？”
　　“是，”我边流泪边笑道：“奴婢知罪了。”
　　说来可笑，现下的心情竟像是回到了两年前一般，那时我刚刚入府，新珞便处处欺压于我，其实不只是新珞，还有各色的我已经记不清楚名字的小丫鬟都会来欺压我，我还记得，有一次五小姐的镯子不见了，大家都说是我偷的，我百口莫辩，连临溪都怀疑着说可能真的是我，毕竟是新来的丫头，见到那些细软不免心动，我那时性子可不比现在，那时断不会认错，大哭大叫着不是我，你们这群坏人，你们这样冤枉我，早晚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会让你们舌下生疮，脚底长疔的，我还说了好些恶毒的话，说完之后心中十分痛苦，想着任凭五小姐处置都无所谓了，但是五小姐深深地瞧了我一阵，说她相信不是我，就不是我。之后瞧也没瞧别人从我床下拿出的镯子，说了句赏你了，这东西我早就不想要了，便带人离开，留下默默流泪的我依旧杵在原地。
　　五小姐，五小姐。
　　我哭得更加厉害，连肩膀都在颤抖，四小姐更加高兴了，兴奋地指着我和身旁的鸢苡道：“你瞧她哭的。”
　　鸢苡也只能赔着笑没有说话。
　　“不过，哭也没用！竟敢和烛熄那样的人来往！丢不丢脸！还想不想要命了？”刚刚笑过，此刻立即变了脸，厉声说道。
　　听到“命”这个字眼我不禁一个激灵。
　　其实在我心中总是那样的一个想法，就是哪怕把我赶出相府也没有关系，再不济去天香楼女扮男装当个伙计也不错，还能每天看着福九，每天和他在一起，因为有这样的一个退路，所以在相府也事事大胆，敢不去点卯，敢晚些回来，甚至是在别人误会我，要把我赶出去的时候，心中也没有那么害怕。但是现在四小姐提到了命，我便是真的有些害怕了，因为我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还要调查五小姐的死，我还要和福九一同开面馆，我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没有做，我还不能死。
　　之前是那样好不容易的才活下来，我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死去？
　　我跪在地上，头，狠狠地撞在地面，一下一下，咚、咚、咚。
　　口中模糊的念着：“求四小姐网开一面，饶梨焉不死，求四小姐……”
　　四小姐却没有丝毫动容，反而笑的更加开心，咯咯的声音像是最最清脆的鸟啼，“这么不想死啊……那么就打吧，”四小姐轻飘飘的说：“打一百个板子好了。”
　　晴天霹雳。
　　“四小姐开恩，四小姐不要啊，一百板子会死人的，四小姐……”额头上有温热刑甜的液体顺着脸庞流下，流进了我的眼睛里，现下竟看什么都是红红的一片。
　　“四小姐，”一个声音响起，是张管家，我还听到了他跪地的声音：“四小姐开恩，这小丫头一向乖巧，不曾犯错，四小姐若不喜欢奴才就把她赶出去也好啊。”
　　平日里和张管家没有什么接触，只是当初救我的是张管家，所以一直心存感激，十分尊敬的待他，如今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竟愿意为我求情，我的心顿时温暖了起来。
　　头开始晕眩，我仿佛看见福九在朝我走来，穿着第一次相见时的长衫，披着一身的霞光，身后有大片大片的桃花灼灼的盛开，像是天边烂漫的云霞，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花瓣，纷纷扬扬，沾了他一身。
　　像是神仙。
　　我真是糊涂了，意识里这样告诉自己，福九怎么会是神仙呢，他是我的福九啊，他的脖子上还挂着和我一模一样的红绳呢，那是月老绑在我们身上的线啊。
　　“四小姐开恩那，”有一个声音响起，是李妈，“四小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如果您愿意饶她不死，奴婢愿意日日为您诵经祈福！”
　　“不就是打个人么，难道本小姐连打人的权利都没有了？竟还要听你们这些老奴才的？哼，可笑。来人，打！”
　　有人过来十分粗鲁的拉扯我，我十分晕眩无力反抗，我被架到一个地方，然后那人猛地松手，我重重的栽了下去，磕在一块硬硬的凉凉的板子上，我痛得几欲落泪。
　　脑海中竟不相关的想起，那日福九为了救我，曾重重的磕在一棵树上，当时，他也是这么痛的吧？
　　又一股眼泪涌出来。
　　身下突然一阵疼痛，一下一下，我痛得惊呼，却听得一个声音厌恶的说道：“吵死了，堵上她的嘴。”
　　一个难闻的破布狠狠地塞在我的嘴里，那股油腻的难闻的味道让我作呕，声音渐渐被吞噬，被淹没。
　　我下意识的想要摸摸脖子，但终究没有气力，抬不起手来，只是一下下的挨着板子，脑子不清不楚，不知今夕何夕。
　　“瑶倾！你在干什么？”有一个奇怪的，熟悉的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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