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角逐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苍白，那是医院天花板特有的颜色，甚至是医院特有的颜色，苍白的天花板，苍白的墙，苍白的地板，苍白的床，苍白的楼梯，门，窗户，医生，护士……

　　还有苍白的细菌，苍白的病毒，苍白的病人，苍白的死神，苍白的尸体……

　　耳边响着仪器苍白的滴答声，就像是死神在靠近的倒计时，让人心里不自觉地发麻发憷。可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可以听着这个声音平静的进入梦乡，在一个个梦魇后平静的一个人醒来，平静的继续为所谓的使命一个人拼命奔波。

　　已经习惯了。

　　杨望苦笑两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碰到了一个很柔软，像猫毛一样的东西，他的第一反应是病房里进来了一只猫，正趴在自己的病床上打盹。

　　可等自己挣扎着坐起来后，他才发现那个“东西”被称为猫实在是太勉强了，就算是猫科动物也得是一个修成人形的黄色大山猫，或许比喻狮子什么的更合适一些？不过看这块头，顶多是只还没断奶的小狮子。

　　大概是以为自己挣扎坐起的动作实在太大，惊醒了那个正趴在自己病床上做梦的小狮子：

　　“你他妈还没死啊？”

　　杨望苦笑一声，张开嘴发出特有的沙哑声音：“很遗憾，我命太硬了，想死也死不了。”

　　奥利弗用手背擦擦眼睛，应该是因为一直趴着，压到了眼睛，所以现在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被人给砍成这样？二十四处刀伤，都快给捅成马蜂窝了，还有淤青，是拿砖头砸的？”

　　杨望皱起眉：“你还好意思问我？想想你自己惹了什么人吧？我刚到家门口就被人给摁倒弄成了这样，结果最后那混蛋说了什么？”

　　“什么？”

　　杨望伪装成情绪一下就激动起来的样子，连粗口都开始往外爆：“那个傻逼说：‘操，不是金发，砍错了！’老子是替你挨得砍明白吗？咝……”

　　奥利弗看着因为扯到伤口而蜷缩起来的杨望，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能有什么仇人？他能有什么还能满世界走的仇人？他能有什么还能满世界走还拿刀捅拿砖头砸人的仇人？他能有什么还能满世界走还拿刀捅拿砖头砸人还能认错人的仇人？

　　于是奥利弗稍稍偏头，一脸无辜的问：“哈？”

　　杨望叹了口气，看上去像是冷静下来了：“少装无辜，但你也不用想了，恐怕是你另外的几个竞争对手派来的人。”

　　“他们派来的人？”

　　杨望瞪了他一眼：“对于候选人来说，隐藏身份也是很重要的保护自己的手段，你当所有人都跟你和那个机械天才一样白痴吗？”

　　奥利弗笑了几声：“可活下来的往往都是白痴啊。”

　　杨望看了看天花板：“你究竟能不能成事啊？还有，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奥利弗扯下披在自己身上的蓝色外套，脸上有些惊讶：“大概是杰拉尔德给我披上的吧？我也不太清楚，对了，你看见杰拉尔德和增田。”

　　杨望耐着性子补充道：“我醒来后就只看见了你一个人，而且，我说的是你里面的那身。”

　　里面那身？

　　妈的，事这么多他都给忘了。

　　奥利弗腾地一声站起来：“糟了！那是伊芙琳借我的，不好意思我出去一趟！你乖乖在这里呆着！”

　　开着被狠狠拉开又被狠狠关上的门，杨望真的开始有些担心，这个城市的未来交给这么个白痴……真的没关系吗？

　　但是莫名的感觉好可爱是怎么回事？

　　窗外，天仍旧是灰蒙蒙的，雨已经从前一天下午下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不过已经不会再把人淋到喘不过气来就是了。

　　但某个小巷里，周围空气几乎被抽空的低气压足矣让人感到窒息。

　　那时，甜美的声音从小巷的转角传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女孩飘然而至，脸上还带着有些讥讽的笑容：“好久不见了，杰拉尔德，增田昭。”

　　安德烈娅背着手轻笑一声，就这样，世上仅剩的三个阿兹雷尔在这个小巷子里相遇了，而且从那时到现在，从他们的表情上可以看出，这次的交涉并不愉快。

　　这时的杰拉尔德把增田拦在身后，深黑色的眼中充斥着对这个人的警惕，而安德烈娅则已经被那个混血儿青年推倒在地，身上沾满了污点。

　　安德烈娅摸摸额头，缓缓站了起来，看着两个人冷笑一声，半威胁的说道：“我会再来找你们的。”

　　“有意义吗？”杰拉尔德回过头，声音很轻，但却很坚定的问。

　　“意义？”

　　杰拉尔德用质问的语气问道：“你想想，你带我们回去有什么意义吗？除了能让那几个人对你点点头以外，你还能得到什么？那种无耻的组织就算是利用我们达到了自己的目标，也不会记起你，最后你的结局除了被销毁还能有什么？”

　　女孩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因为这个人说的没有半点夸张。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不同于杰拉尔德声音的清亮，另一个更加沉稳的男声问道。

　　安德烈娅看向那里，那个极漂亮的人正向自己伸出手，好像在邀请她过去。如果走过去，就会证明自己和那个军队彻底断了联系，开始了另一段生活吧？

　　女孩犹豫了很久，终于伸出手——用力的推开增田纤细的手指。

　　“你们都疯了！”

　　女孩用力转过身，尽自己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小巷。

　　“你这么活着有意义吗？”装作听不到杰拉尔德的声音，安德烈娅无目的的跑着，直到再也察觉不到身后有人的气息，才慢慢停下来。

　　——姐姐，我们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生在这个世上呢？

　　——我们的出生，仅仅是为了去死。

　　自虐般的用力迈开步子，安德烈娅仰起头看着不停降下同样阴霾雨滴的天空，冰冷的雨滴滴进眼中，又流了出来，就像眼泪一样。

　　我们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给至亲人们带来痛苦？让那些大人物玩弄？浪费本来就已经很稀缺的资源？

　　或者，没有任何意义，生下来仅仅是为了去死吗？

　　那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去死？为什么我们连自己的死都不能做主？永远都要被关在一个无形的笼子里等死？

　　安德烈娅低下头，缓缓的向前走去，其实她很羡慕那两个人有勇气脱离军队的掌控，她也想这么做，可是她不敢，如果她离开军队的话，无论是那些人的追捕，还是社会上的威胁，她都无法应付。

　　甚至她都不会怎么去养活自己，从小到大被当成笼中鸟养大的姐弟两人没有一点谋生的知识，因为就像没人教杰拉尔德杀人是不对的一样，也没有人教他们怎样可以在没有军队的控制下活着，该怎么办，怎么做？一点头绪都没有。

　　好想逃走，随便逃到什么地方都好，可是又能逃到哪里去？习惯被控制的她一旦脱离控制，就会像逃离笼子的金丝雀一样没有好下场。

　　没准会像那个增田昭一样被卖到各种地方，活的生不如死，但那个人至少有杰拉尔德救他，可又有什么人能救自己呢？

　　一直低着头的她没有看到眼前站着一个人，结果在被叫到名字时被吓了一跳。

　　“安德烈娅？你怎么身上脏乎乎的……摔跤了吗？”原本阴冷的声音传到脑中意外的温暖。

　　安德烈娅抬起头，头顶上方灰蒙蒙的天空变成了淡淡的金色，有点像阳光的余晖，给人一种秋日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的错觉。

　　金色的，多美啊。笼子外的风景真的很美呢，可是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触碰到的。

　　“怎么？怎么哭了？喂？不要紧吧？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奥利弗连忙弯下腰，盯着女孩沾着泥点和泪水的小脸。

　　作为笼中鸟的自己，活着就是为了去死的自己，为什么不能去死呢？快点去死吧。

　　“唔？”

　　令她惊讶的是，眼前那个金发男人非但没有表现出厌恶，反而用温暖的指尖轻轻沾去安德烈娅脸上的泪水。

　　从来没人给她擦过眼泪。

　　在安德烈娅的记忆中，往往在哭泣之后，稍微好一点会被人扔到一边不再理睬，更多的则是被那些大人殴打到连床都爬不下来的地步。

　　也许是因为眼泪会扫了他们的兴吧？所以两个人从小就不会用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或用哭来向别人撒娇，就像那些人说的，他们没有哭泣的资格。

　　安德烈娅的眼泪愈加不争气的往外涌，她拼命的用手去擦，奇怪了，如果是平时自己一个人的话，她根本不会哭的这么厉害的啊。

　　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不过安德烈娅也可以想象到奥利弗是怎样一脸鄙夷的看着自己的蠢样。

　　再哭下去他就会走的吧？

　　安德烈娅用两只手背彻底挡住自己的脸，这样至少可以让她看不到奥利弗离开时的动作，甚至还可以欺骗自己，奥利弗根本就没有来过。

　　可是事与愿违，自己用来遮住视线的手被轻轻拉下，另一双手附上了自己的眼睛，带来一片令人安心的黑暗。

　　“哭出来就好了。”在别人耳中，这可能只是一句不痛不痒的敷衍语句，可传到安德烈娅的脑中，却是一种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她明白了，在这里，哭不是个只能偷偷摸摸的错误。哭泣的自己在这里，不会被人殴打辱骂。

　　这一次，是安德烈娅自出生记事以来，哭的最久，最厉害的一次。甚至哭到最后，竟然累到睡着了。

　　陷入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但却不会让人感到恐惧，就像是……死了一样令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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