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明花）沙上流霜

　　陆明辰背上的弯刀映着日光，镂空嵌宝的刀柄一闪一闪，但仍及不上如水一般澄亮的刀刃那般耀目，维亚里盯着那薄亮的两弯弧度，总觉着有些不对劲。
　　这种铸造兵刃的手法，做出来的刀比西域流行的样式稍直一些，所有的装饰都在刀柄上，用的宝石不是西域常见的红宝石和猫眼，而是在末端嵌了一块水头极好的翡翠，柄身的主要部分则再无宝石装饰，以细腻的金工做出复杂的花纹装饰，增加摩擦力，刀脊十分光滑，刀面上也没有松针流云样的纹路，反而现出似水一般盈盈欲流的模样，这种工艺依赖极为优良的原矿和高超的锻造技艺使作品成为利器，维亚里不知道这是出自中原哪里的手艺，但至少一定不是西域，那么这样一对来自中原的刀，陆明辰为什么会把它当做自己的佩刀珍而重之地带在身上呢？
　　他这么想了一小会儿，然后便走了神，这一小队明教弟子不停地在变换队形，但因为他是第一次正式出任务离开明教，他们安排他始终居中，维亚里自然不愿意，可惜他实在没有什么经验，吵了几句之后便被强行驳回了意见，只能悻悻地被师兄师姐们夹在中间，这时他身边的陆明辰刚刚放慢了骆驼的脚步让他超过去，自己好压在最后面，两人相错而过时，维亚里忽然问道：
　　“师兄，你的刀是哪里来的？”
　　陆明辰愣了一愣，转眼间维亚里已经被两侧的明教弟子夹裹着往前走出了几步，他慢慢地跟在最后面，注视着维亚里略显单薄的背影，想到的却是那个唐门弟子。
　　数千里漫长的追逐中他与唐翰其实从头到尾只说过一次话，在成都参天的大树顶上，两个人瞬息之间地位交换数次，弯刀与千机匣都曾稳稳地指在对方的要害，这本应是搏命的情势——那人却一边干净利落地废了他的武器，一边施施然地带着一丝为恐天下不乱的意思向他八卦，甚至还教他身为杀手以让对手完全丧失战斗力为第一要务，让他完全搞不清对方的路数。
　　他所知者仅仅是他追了上千里的努力纯粹是徒劳无功，而这个唐门弟子也硬生生逃了上千里地，却始终没有露出一丝破绽，这样的能力远为他所不能及。陆明辰并不是莽撞的年轻人，他知道与唐翰比拼暗杀潜行之术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其实并无意义。但他终究是以武技立身的江湖人，平静的表面之下未必没有一丝不甘恼恨，走神时也未必没有想过若有机会，要与那唐门弟子再过一过招，当然这些无谓的心思在忙碌起来的时候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返回长安，带着陆明泉，丁河还有丁牧潜进万花劫出陆明砂，又换得怀梦草唤回陆明砂的记忆，接着便匆忙准备返回，十几日之间发生了太多事，让他几乎无暇再想那个唐门弟子。
　　弯刀送到他手上时他几乎无法置信，唐翰找得到他们的藏身之处，谢飞白又怎么会找不到，正是这对弯刀促使他下了立刻离开长安的决心，然而一路风平浪静，让他以为无论是谢飞白还是唐翰都追丢了他们的踪迹，他只能暗自庆幸将陆明砂藏得严实，并由衷希望那两个难对付的人一个也不要再出现在自己眼前。
　　直到龙门荒漠谢飞白忽然现身击退马贼，他才猛地出了一身冷汗，发现自己想的原来全部都错了，谢飞白早在长安就跟上了他们，他不现身的原因只是因为陆明砂明显的异状，他发现自己竟已经全盘接受了唐翰关于谢飞白和自己师弟的解释。
　　这让陆明辰隐约觉得有些为难。
　　仅仅是隐约，陆明砂毕竟是明教弟子，是理所当然要回到圣墓山去的。并不能因为谢飞白对他好，喜欢他，就把一个明教的高级弟子与他的教派割裂，甚至他还忘记了自己的信仰，忘记了明尊，陆明辰不知道陆明砂的记忆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一日是明尊的孩子，终身是明尊的信徒，无论如何都应该回到圣墓山，回到明尊的脚下。
　　他催促骆驼超越整个队列到了最前方，将手臂挥了一挥示意队伍停下，他们已经深入了龙门荒漠的腹地，从这个方向过来，东边可能遭遇红衣教，西边则有马贼，龙门客栈方向也可能遇到对明教并不友好的中原武林人士，需要加倍小心。身后的师弟师妹们无声而迅速地抽出了弯刀，大家都将兜帽往前拉了一拉，以使自己的容貌掩盖在兜帽的阴影下。
　　只有维亚里明亮的绿眼睛仍然兴奋地四处张望，陆明辰并没有提醒他——维亚里完全没有做杀手的天赋，既然如此，也就不必隐藏特征——而他生涩的临敌反应也无论如何都一定会让敌人选他做第一目标，戴与不戴帽子，都无所谓了。
　　失陷在中原时，维亚里是明教流落在外一定要带回的保护对象，但跟着同门一起出任务时，他只是普通的一员，既然他一定要参加这本来没有他的任务，陆明辰就不会过分庇护于他，况且少年锋芒过露，打磨一两回也是好的。
　　维亚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兴奋地握紧弯刀柄，希望能够看到马贼的踪迹，那天的遭遇让他脑子乱了好些天，但平静下来之后，他反而有些慢慢回过味来的不服气。
　　那个万花，瞧着也就比自己大个几岁罢了，同是习武之人，自己的表现太也差劲，他无数次地回忆起谢飞白执刀的身影，直到后来忘记了所有关于武学，关于门派，关于其他一切的东西，只剩下对那种君临一般的风姿越发鲜明的记忆，在记忆深处烙成一道边缘锋利的剪影，从此重新定义了少年关于“强者”的概念。
　　他迫切渴望能够再遇到一次马贼，像是学子期待一次考校来证明自己的能力，那宝石一样的瞳仁儿映出无边的荒漠，直到视线的尽头出现龙门客栈的轮廓。
　　维亚里有些失望，马贼没有来，红衣教也没有来，漫长的古道上只有这一小队明教弟子在匀速前进。
　　走在最前面的陆明辰忽然勒住了骆驼的缰绳，他闭上了眼睛细细嗅闻着干燥的空气，随即低低道了一句：
　　“全部下来，骆驼拴在一起留在原地，所有人绕行西南方向，不得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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