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楼下

　　大二升大三的那个暑假，泰安。
　　忘记了谁提出要去爬山的想法，原本不是爬山的好时节，况且还要出省远行，苏谦墨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但实在拗不过顾氏兄妹三催四请，不知道是谁成功劝服了于言枫，连带着他也来添乱。
　　顾世恒制定好了路线图，又不知道从哪租了辆家庭车，秦皓和楚盼也来凑热闹，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听说是顾潇的男朋友，一行七人还请了一个司机。看着这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少爷小姐，苏谦墨觉得这一路肯定凶险异常。
　　顾潇到了山脚下就找了个旅店歇着了，楚盼拉着秦皓去买各种纪念品，最后只有苏谦墨和于言枫登了顶，从此半身不遂，腿抬都抬不起来了，顾世恒一直跟在顾潇男朋友身边，虎视眈眈，几乎要把人生吞了。
　　逗留在外省的最后一天，顾潇和楚盼去逛街买东西，于言枫很累很早就睡了，剩下四个人凑了一桌麻将。
　　“下次别想让我跟你们出来了。”苏谦墨浑身没力气，他拿起茶杯喝了口水，面有菜色，“跑这么远来别人地盘上打麻将，真想得出来。”
　　秦皓叼着根烟笑了笑：“你以为这事儿是谁起的头？”
　　顾世恒打了一张牌，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人就不能惯着，一惯就惯出一身毛病。”
　　“说得对。”秦皓附和。
　　只剩下顾潇的男朋友，看着他们一唱一和，似乎都是针对苏谦墨，他却也不知道该不该应承一句。额头上的汗都快下来了，牌都忘了出。
　　“哎，该你了。”苏谦墨好心提醒，却看对面那人一脸吃坏了东西的表情，紧张的嘴唇都发抖了，实在是有些可怜。顾世恒自从知道顾潇谈了朋友，几乎没有消停过，双眼中散发着一股子煞气，让人怀疑他随时都有可以从背包里掏出一把西瓜刀把人给削了。
　　那人慌乱之中打出了一张牌，苏谦墨垂头一看，忽然把手里的牌一翻，笑道：“今儿我请客了。”
　　顾世恒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重新洗牌。
　　“顾师兄考研吗？”秦皓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苏谦墨斜了顾世恒一眼道：“他不是考研，是保研。”
　　“呵……”秦皓言语中颇为赞叹，“那你呢？”
　　医科五年，现在考虑是有些早，但是苏谦墨是很想继续读下去的，一来他年岁还小，二来如果真的能考上研究生或许可以留在S市。因为于言枫的关系，他本能地想离家远一点。
　　“考吧，肯定要考的。”
　　顾世恒忽然想起了什么：“咱们学校有个交换出国项目，不是下学期就是明年的时候，你稍微留意一下，出去学习一年也行。”
　　苏谦墨也听说过这个事儿，因为有机会出国就意味着有可能得到和当地优秀老师接触的机会，如果能得到导师的推荐，将来进入国外高校读研机会更大一些。
　　秦皓似乎也明白了顾世恒的意图，脸上却也流露出些许的不可思议，他看了眼苏谦墨手指上的戒指，喃喃道：“你还真打算和于言枫过一辈子了。”
　　一辈子……这三个字如惊雷一般在苏谦墨脑海里炸开，自那一刻他把戒指戴上，心里就隐隐有这个想法，但是他不说，平时却连想也要思虑着想，这时候却被秦皓突然点破。
　　同样震惊的还有顾潇的男朋友，一路上就觉得俩人之间有暧昧，可作为一个纯种的直男，却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只是觉得俩人单纯的关系好，迫于顾世恒的压力，一连好几天都没说过完整的话，此刻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开口的欲望，只能傻傻地冒出了一句：“你你你你和他是一对？”
　　三人不约而同望向了说话的男人，苏谦墨点了点头，心说如果这小子知道他面前的三人都喜欢男人估计吓得非得尿裤子不可。
　　“什么时候跟你爸妈摊牌？”秦皓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苏谦墨身上。
　　“等他们什么时候高兴了，高兴到即便我说了也不会揍我的程度就行。”苏谦墨丝毫没了打牌的心情，现实的问题又一次沉重的压过来。
　　“我觉得不太可能，想当初我可是跪在那里让我爸拿皮带抽啊，好像多抽我几下就能正常了似得。”顾世恒冷笑一声。
　　顾潇男朋友长大了嘴。
　　秦皓：“要我说啊，早说不如晚说，玩说不如不说。”
　　“就跟你似的。”苏谦墨耸了耸肩，“要能骗过自己也行。”
　　秦皓揉了揉头发，顿时三人一起郁卒了，剩下那个只觉得自己这一会儿的时间听见了太多劲爆足以被灭口的消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于是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晕过去了。

　　出去玩了四天，苏谦墨的腿还是僵的，走路不能打弯，于言枫也累的够呛却执意把他送到楼下。
　　正是四点多的时候，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打湿了。
　　于言枫手里拿着两张广告单子给苏谦墨不住的扇着风，自己脸上的汗都流到下巴尖了。
　　小区里几乎看不到人影，俩人站在单元门口，苏谦墨看着于言枫一脸狼狈的样子，心里犹如针扎一样。
　　“你回去吧。”他手腕上还带着那串沉香手串，也是又累又渴，“在家歇两天，我去找你。”
　　于言枫不依不饶地拉过苏谦墨的手，乌黑的双眼沉了沉：“这几天高兴吗？”
　　苏谦墨似乎被烫了一下，忽然想起昨天顾世恒和秦皓说的话，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
　　“高兴。”
　　“真高兴？”
　　苏谦墨忍不住笑：“你可真烦人。”
　　“我这不就烦你一个么。”于言枫见苏谦墨终于笑了，这才放了心，“这两天总觉得你心里有事儿。”
　　“你还能知道我心里有事儿，眼睛够毒的啊于少爷。”苏谦墨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快点回家去吧，这几天你家那愣小子估计快饿死了。”
　　“早就给他送到我爸那了，否则家里非要给他糟蹋烂了不可。”于言枫把苏谦墨往怀里抱了抱，飞快而准确地在他唇上碰了碰，然后在本人发火之前松开了他，还向后退了两步，满脸笑意让人想生气都不好意思，“那我走了。”
　　苏谦墨做了一个快滚的手势，于言枫欢快地滚远了。

　　家里居然没有人，苏谦墨把东西放下，过了十分钟杨丽萍就回来了。
　　苏谦墨本能的心里一惊，幸亏于言枫走的早，否则就撞了个正着了。杨丽萍脸色也不太好，似乎是被热到了，苏谦墨给她端了杯水。
　　“玩的好吗？”杨丽萍换了衣服，声音里也透着些许疲惫。
　　“还行，就是热了点。”苏谦墨把脏衣服塞进了洗衣机，“妈你是不是病了？”
　　杨丽萍愣了一下，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颤：“没事，就是有点累，我去睡会儿。”
　　苏谦墨点了点头，便去洗澡了。

　　杨丽萍晚上没起来吃饭，苏诚明觉得奇怪，推门进去打开灯，却看到杨丽萍蜷缩在床上，枕巾已经湿了一片。
　　苏诚明吓了一跳，当场就结巴了：“你你你这是哭什么呢？”
　　杨丽萍动也不动，苏诚明把门关了走进来，蹲在自家媳妇跟前，脸上的褶子很明显了，双眼透着担忧。
　　“你怎么了，是不是查出来什么毛病了，没事，有病了咱们就去治去，犯得着哭么？”苏诚明拍着杨丽萍的背，缓缓说着，身子却觉得沉重起来。
　　杨丽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呸，你才有病。”
　　“没病就好。”苏诚明忽然被逗乐了，他坐在床边，“没病咱们起来吃饭，今儿我做的饭，别嫌难吃。”
　　“不吃，没心情。”杨丽萍扯了纸巾擦了擦眼泪鼻涕，“儿子呢？”
　　“客厅看电视呢。”苏诚明总觉得杨丽萍今天是受了天大的刺激了，从结婚到现在，俩人吵架最凶的时候也没见她哭过，“说说吧，怎么回事。”
　　杨丽萍哭的双眼都肿了，整个人憔悴不堪，她一向是个非常有主见而且行动力很强的女人，可是当面对这件事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今天原本是休息的，一个病人却突发了点状况，杨丽萍去医院忙到了下午四点，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于言枫和苏谦墨搂在一起的画面。
　　整个人如同被重物砸了一下，几乎站不稳了，心陡然沉到了湖底，分明是夏天却觉得周身冷风阵阵，她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甚至强迫自己走到了另一个单元楼里，她不敢去看，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养育了二十年的儿子，居然和一个男人搂搂抱抱。
　　杨丽萍在医院里什么事儿没经历过，“同性恋”这三个字恐怕她知道的要比苏谦墨早得多。
　　浓妆艳抹非把自己当成女人的男人她也见过，可是如今在她眼前的是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同性恋呢，怎么会跟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人一样啊。
　　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绝对不可以。
　　杨丽萍想清楚了这事儿之后，顿时也不哭了，苏诚明还等着她说话，却见自家媳妇儿已经站了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出了门。

　　于言枫回了家却发现于言硕这个小崽子已经在家里等他了，厨房内如同世界大战战场一般，自己的卧室乱成一糟，被子都没叠。
　　“你在我屋睡的？”于言枫的声音都变了调，克制着自己的口气。
　　于言硕就穿了一个裤衩，上半身光着，浑身上下白的跟面条似的，他手里正拿着遥控器换台，嘴里还嚼着泡泡糖。
　　见于言枫快要发火了，急匆匆从沙发上跳下来，一个箭步冲到了卧室门口，咧开嘴一笑，颇有点讨好的意思。
　　“哥你回来了。”
　　于言枫被他那两颗大白门牙一晃，也不好意思骂人了：“不是让你回家了吗，什么时候来这的？”
　　“我在这待了两天了，不想回去，家里死气沉沉的。”于言硕扭着屁股回到沙发上把自己窝成了一团，“哥，我饿了。”
　　于言硕长的像他妈，于言枫只是在相片里看过那么一回就给记住了，那一双眼跟黑豆似的，亮晶晶。
　　“想吃什么？”于言枫觉得自己就是来遭罪的。
　　“蛋炒饭。”
　　“行。”于言枫把沙发边上衣服甩给他，“多大了，把衣服穿好，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儿。”
　　于言硕有点死心眼，而且一刻不能闲着，他把衣服麻利地穿好，活像只上蹿下跳的猴，迅速跑到厨房观摩去了。
　　“有没有带礼物回来？”于言硕站在于言枫的背后堪堪到他肩膀。
　　“专门在泰山捡了块石头回来，送给你。”于言枫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相对来说比较平滑的石头丢给于言硕，“别的没了，爱要不要。”
　　“你太抠门了，你媳妇儿居然还没跟你分手，真是个奇迹。”于言硕看了眼那颗毫无特点的石头，无奈地摇头。
　　“我媳妇儿多好的人，哪像你。”
　　于言硕曾经在于言枫的手机里看见了俩人的合照，又想起在s市那个皮相漂亮脾气很臭的男人，百般纠缠，于言枫便没有隐瞒，如实告诉了他。
　　于言枫伸出一只手：“盘子给我。”
　　“呵，指不定那天就分了。”于言硕把盘子递给他，忽然有点后悔说了那句话，总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吃了这顿饭，于言硕就被踢出了家门，连带着衣服和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塞到了一个箱子里丢了出去，任凭他滚哭狼嚎撒泼打滚再也叫不开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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