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备胎

　　春节是亲人团聚的节日，而亲人团聚，似乎总也少不了聚赌。大年初二这一天，简凡一家人来到乡下外婆家，甫一坐定，便各自加入不同的战局了：外屋中老年组，麻将声声；里屋青壮年组，掼蛋连连。简凡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表兄妹们的掼蛋队伍，四个人嬉笑怒骂，好不快活。
　　“简凡！快说说你今年又相了哪些妹子！”表妹一边摸牌，一边毫不客气地问道。
　　“这么久没见，你就不能跟我客气点儿！”简凡笑眯眯地看着表妹，“来叫声哥哥我听听！”
　　“滚！”表妹狠狠白了他一眼，“我们明明一年生的，凭什么要叫你哥哥！”
　　“喂喂喂，别说我还比你大半岁呢，”简凡坏笑着回应着表妹的白眼，“大一天也是大啊！”
　　“大你妹！”表妹的火爆脾气，还真是一点就着啊。
　　“好好的，你骂自己做什么啊，哈哈”简凡出着牌，笑呵呵的。
　　“好啦好啦，你们俩总是一见面就吵。”大表哥温润地“镇压”道，“小妹刚刚问你相亲的事呢，相地怎么样了啊？”
　　“对对对！大哥不说，我都给忘了！”有大哥帮腔，表妹瞬间得意了起来，“快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啊，我没情况啊！”简凡无力地辩解道。
　　“谁信啊谁信啊！”表妹兴奋地叫道，“哎哎哎，等等！炸掉！二姨可是什么都告诉我妈了！”
　　“那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嘛！”
　　“哎呀~人家想听现场直播嘛~”刚刚炸了简凡一把，打地正上手的表妹心情大好，居然难得地冲简凡撒起娇来。
　　“卖萌是没有用的啊混蛋~”简凡理着牌，心不在焉地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突然一阵熟悉的感觉袭来，仿佛身边坐着的不是表妹，而是陈研。先撒泼胡闹，再撒娇卖萌，这一点陈研真是像极了表妹。
　　“外婆！二姨！简凡骂我混蛋啦！”表妹突然冲外屋叫道。
　　“简凡！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哎，二饼，碰！……快给你妹妹道歉！”简母打着麻将，混乱地斥责着简凡。
　　听到母亲的教训，简凡倏地抬起头，正迎上表妹挑衅又得意的目光。表妹的这一点做法，让简凡十分无奈。表妹生长在一个宽松的家庭环境，她的爸妈对她宠爱有加，别说是吵架，就算是动手打他简凡，父母也不会舍得教训她，反而会安慰简凡道：“囡囡是妹妹，哥哥让让妹妹吧。”而简凡的家庭教育，则截然相反。简凡的父母非常看重长幼尊卑、礼貌修养，一旦简凡出现任何“缺乏教养”的行为，他们一定会立刻指出，并且严加管教——不论场合，不论地点。就像今天，即使是表妹先挑衅，即使“混蛋”二字是因为看多了动漫随口说出，母亲也不会追根溯源，只会第一时间横加指责。简凡深切地记得，小学的时候，他朦胧地喜欢着一个女孩子，那是他的同班同学，也是母亲同事的女儿。就在那天，女孩的妈妈领着女孩来家中玩。简凡看到喜欢的女孩居然出现在家中，吓地一下跑进房间躲着不敢出门，而母亲则简单地认为儿子是不懂礼数、给她难堪，于是不问青红皂白地一通砸门，愣是把他拎了出来，对着他的屁股啪啪啪就是几巴掌。这几巴掌，真是打到简凡心里去了——再小的男孩，在喜欢的女孩面前，都是希望自己是阳刚且威武的。而他那天，则是屁股朝天，被老妈一通猛锤，哭爹喊娘，颜面尽失。从那以后，他一见到那个女孩，更会躲地远远的，仿佛母亲的那几巴掌，把他心中那份喜欢也打没了一般。
　　“好啦好啦，二姐你别说简凡了，肯定是囡囡又调皮啦。”三姨，也就是表妹的母亲，用着一种宠溺的语气说道，“囡囡不要再撩哥哥啦！”
　　“知~道~啦~”表妹拖着长长的腔调，撒着娇回答道。
　　简凡顿时有点嫉妒起表妹来，就因为是女孩子的缘故，才可以被大家如此宠爱么。记得初中有一次放学回家，听到三姨和妈妈在屋子里聊天。三姨劝妈妈对自己温柔些，别动不动就各种苛责，毕竟小孩子也是要面子的，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不来台，对他的心灵也是一种伤害。门外的他，听到这些话，差点没感动地眼泪都掉下来了。三姨是个温柔的女人，她远不如妈妈能干强势，却充满了母性的气息。很多时候，简凡甚至希望自己和表妹是被抱错了的——他多么希望三姨就是自己的妈妈啊。可惜，姨妈终究只是姨妈，侄子又怎能跟亲生女儿相比呢，所以，三姨只有在女儿不在身边的时候，才会如慈母般关怀体贴简凡，可一旦女儿出现，她的眼神心思也立马就跟着宝贝女儿飞走了。站在门外的简凡，紧紧攥着手中的钥匙，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错过了母亲的回答。而母亲的话，却让他的心凉了大半截：“我就是要让他出丑！这样才能记住教训啊！怕出丑，这样以后才能注意自己的语言和行为！做错了事，出丑也是活该！你放心啦，他是男孩子，不比女孩子，脸皮薄，出出丑没什么的！”门外的简凡，生平头一次感觉到莫大的不公平——就因为我是男孩，所以就不能被温柔地对待吗？
　　“想什么呢喂！”表妹在桌下踹着简凡的脚，“出牌出牌！三带二，要不要！”
　　“啊，我来看看！”他赶紧收起纷乱的思绪，将注意力拉回了牌局。
　　“想女人了！一定是想女人了！”表妹咯咯地笑着，揶揄着简凡。
　　“小妹，你对象谈地怎么样了啊？”大表哥云淡风轻地问道。他身边那个娇小的女人微笑地抬眼看着新婚的丈夫，觉得他是那么的完美，那么的有大哥范儿，三言两语就能随意拨动弟弟妹妹之间的天平，大有四两拨千斤的味道。
　　“切~又没人给我介绍，哪来的对象！”表妹依旧是那么拽，或者说，是装的那么拽。
　　“不是吧~”简凡一脸坏笑，“那个医生就很不错啊，现在医生不要太有钱哦！对了对了，那个老师也可以啊！啊，还有……”
　　“你！”表妹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块巧克力，狠狠地砸向了简凡，砸完扭头就冲外屋叫道，“妈！你怎么什么都给我说出去了啊！”
　　“K.O.表妹，扑街”简凡在心里默默地笑着，感谢老妈为自己提供的情报，才能在关键时刻放出如此大招。当然，更要感谢三姨倾情奉献，若不是她经常由于女儿不配合相亲，担心地跟简凡妈妈各种倾诉，老妈又何来这些情报呢？
　　晚上，聚赌的几桌人终于团坐在了一起，热热闹闹地吃团圆饭。简凡的外婆看着满满一桌子人：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媳妇、外孙女，胸中满满的都是成就感——这是我的后代，我的血脉，以后就算我死了，我的血脉也会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她看着大外孙，盼着他赶紧给她添个重孙，四世同堂，多美的场景啊；看着简凡，也盼着他赶紧带个媳妇回来，过完年就27了，也该结婚生子啦；再看到外孙女，这盼望的心思顿时更加急切了，外孙女过完年也27了！女孩子，越往后越难嫁啊！简凡再拖拖，也总是能找到小姑娘的，囡囡再往后拖，怕是要只能找二婚了呀！想着想着，她又可怜起小女儿来，为了囡囡的婚事，她得多焦心啊！老太太心中那满满的幸福感，似乎突然就被悲伤取代了一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妈，你怎么叹上气了？”三姨敏锐地体察到了老太太的情绪波动，关切地问道。
　　“啊，没事。”老太太舍不得小女儿难受，打着圆场说道，“我是看到孙媳妇高兴呢！凡凡，囡囡明年也要带一个回来，乖乖听到没有？”
　　“哎呦外婆你放心啦~”不等简凡搭腔，表妹便撒着娇回答道，“你不知道，简凡可抢手呢！多少女生上赶着喜欢他，他都看不上呢！”
　　“哎哎，你又乱讲！”简凡说道。
　　“真的！外婆，你不知道，现在啊，剩女多，剩男少！”表妹继续口无遮拦。
　　“真的？”外婆的心又沉了下去——囡囡自己都这么说了，只怕这对象，是更难找了吧。这单身的女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想着想着，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外婆，你别听她瞎说。”细心的简凡也发现了外婆的落寞，“追囡囡的人可多呢！你们大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
　　“是嘛是嘛，”外婆的兴趣一下子就被提起来了，“那人都怎么样啊？”
　　“都可好了！有医生、老师！可喜欢囡囡了！”简凡一脸真诚地说道，不由得老太太不信。
　　“好好！”外婆的脸顿时笑开了花，“囡囡可要好好挑一个，明年带回来给外婆看啊！”
　　“嗯嗯！”表妹啃着鸡腿，含糊地应对着。
　　总算把外婆哄好了啊。简凡在心里偷偷地舒了一口气，正碰上三姨感谢又赞许的目光。他看了看三姨身边的母亲，正专心和大姨夫聊着生意上的事，而刚刚的事情，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儿女插科打诨嬉笑怒骂逗外婆开心罢了。当他转回目光，再看三姨时，却发现三姨早已温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了，那眼神，充满了慈爱、关怀与担忧——而她那神经大条的女儿，正浑然不觉地跟大表哥学划拳。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每年的正月初二，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而今年却略有不同——大表哥带着新婚的妻子一起来了。简凡的表嫂，体态娇小，眼神温柔，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丈夫。会有那么一个人，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么？作为儿子，他没有感受过母亲温情的眼神；作为恋人，他也没有体会过小玉那带笑的眼神。内心深处，他总觉得自己一定是不可爱的，不然，为何他如此努力地去讨好每一个人，让周围所有人都开心，却没有人舍得深情地注视他哪怕一秒两秒的时间呢？他开始害怕了，他曾经是希望能够带肖童见他的母亲、他的家人的，可是现在，他退缩了。肖童一定会因为母亲对自己的严厉和不留情面而轻视我，一定会因为表妹的胡搅蛮缠而越发瞧不上我的。我不敢，把我的一切，暴露在别人面前。哪怕那个人，是我真心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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