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风流

作者:十九里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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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旅之边疆情——怪刹


      一觉醒来,白玉堂只觉浑身是汗,伸头一看,天早已大亮了。不知阿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不过昨晚两人聊到大半夜,他说今天他要去接北边来的商贩,应该是早就走了。把厚袍子脱下,白玉堂扯了扯贴在身上的白衣,叹了口气。起身收拾了一下,他寻了些东西填饱了肚子,刚刚走出寨子还没几步,就听一片笑声从身旁传来。

      “玉堂哥,我们去跑马吧,昨天走得太近了。”小哈郎和阿里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白玉堂只是稍稍发愣,他们就已然跑到跟前。

      “今天去哪儿?”白玉堂抬头看了看火辣辣的太阳,问道。

      “天关寺。”两个人飞身上马,眸光闪烁。

      早在五年前,他们就说好了的。

      天关寺位于寨营最北边,是沙漠的边缘,与连州交接。那儿四季已经分明,却是地偏人稀,也算不毛之地。寺中早已无人,但陈设依旧,以前过路的人经常去哪儿歇息。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留宿在那儿人总是遭遇不幸,开始还没人在意,死的人一多就再没人敢住在哪儿了。五年前,小哈郎他们曾和白玉堂说起过那个地方,只是当时他们年纪尚小,安腾看得严,从来不让他们出去,白玉堂他们也自知不够本事,但一个二个正当热血年纪,哪儿憋得住?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机会几个人趁夜赶了去,却什么都没碰着,又偷偷跑了回来。

      万幸万幸!

      白玉堂此次一去,真是又惊又怒,想来又有些后怕。想到几个人曾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去,就是一阵庆幸。幸好老天眷顾,他们什么都没碰到,否则或许早已命丧于此。

      天关寺离寨子有些许距离,不过纵马也只是一两个时辰的路程,看天色还早,三个人带了些干粮便出发了。因为晚上还有裙舞会,三人只是想着去看一眼,顺便散散心,就马上回来。小哈郎和阿里早已和家人通了信儿,而阿寺这一去定是一两天回不来的。

      三人很快上路。

      白玉堂驱马走在前头,阿里紧跟其后,小哈郎不知怎的倒是被远远落在了后面,不一会儿就只剩一个小黑点儿了。“小哈,你麻利点啊!”阿里频频回头,开始脸上还挂着戏谑的笑容,后来就只剩催促了。“急什么,就这么点脚程。”小哈郎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过很快,后面就响起了急促马蹄声。一阵黄土惊起,小哈郎大笑着纵马远去,阿里还没瞪着眼嚷出口,又狠狠吸了一口黄尘,就见白玉堂的小黑马也蹿了出去,也顾不得张嘴了,急急跟上。

      “你小子,玩我们啊!”好一阵追逐之后,三匹马儿终于缓了脚步,阿里扇扇衣服,笑骂道。小哈郎只一个劲儿的咧嘴,那笑容让人看了想揍他。不过他终于没有逃过这一劫,白玉堂在他马屁股上用巧劲儿甩了一鞭子,惊得那大白马猛地一跳。

      “玉堂哥!你谋财害命啊!”小哈郎大嚎一声,好容易才稳住,瘪着嘴看向白玉堂。白玉堂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却不敢瞧他那双眸子,自知理亏,只有撇了撇嘴。

      有了这一顿狂奔,剩下的时间倒是快。三人只觉得说说笑笑没走多远,周围的景物就有些变化了。一望无际的黄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渐渐的,两旁出现了枯草古树,远望能看见天边的炊烟。地上沉淀了不少,不会再因衣带飘动而抖起尘土,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鸟鸣。此时道路已经有了形状,隐约可以看清来路,几人顺着宽道继续走,很快就走到官道上了。说是官道,也不过充其量是个已经荒废了得正道罢了。

      “玉堂哥,你看,到了。”小哈郎用马鞭指着斜前方树林中突出的尖顶,声音中难掩兴奋。阿里闻言也直起了身,伸长脖子想一看究竟,可惜山林层层,挡了个严严实实。白玉堂也有些惊异,不禁纵马快跑了几步。

      五年前来时,伸手不见五指,几个人满腹心情,又是窃喜又是激动,就好像偷食了禁果一般,倒是忘了恐惧,而今光天白日,四处景色俱收眼底,这天关寺倒是惊人得肃穆,让人不禁有些胆颤。三人全部下马,步行入内,偌大的寺中空无一人,地上满是落叶。寺院很大,结构却不复杂,只有一个前院,就占了三分之二的面积。白玉堂走到院墙边向上望,只能看见光秃秃的墙头,墙很高,有个五六米,若是没有绳索,单靠轻功是飞不出去的。

      天关寺里大漠虽然不远,但却异常冷冽。不知是心理作怪还是本就气候如此,三人只觉此地冷得奇异,唯恐是不祥之地。小哈郎不轻易碰了石壁,冰冷刺骨,登时便缩了手,白玉堂绕了寺院一圈,发现墙角的些许地方已经长满了青苔。三人聚在院中站住了,各自皱了皱眉,不知在想着什么。一股煞气一直笼罩在寺中,空气中弥散着的寒意,从一开始便伴随着三人一路走来的落叶折断的咔嚓声从心底升起。

      此地不善,凶险至极。

      不经意间,白玉堂已然握紧了刀柄。

      三人自从进寺以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好似一出声,就会惊动了什么一样。只是一直站在这儿也不是办法,还是白玉堂首先行动,径直朝着寺庙里面走去了,小哈郎和阿里也提了棍跟在他身后。白玉堂用刀挑开大门,轻轻一勾,木门就拐到了里头。人还没进去,三个少年就先吸了一满口的尘气。屋中到处是灰尘,高梁上满是蜘蛛丝,他们尽可能缩小动作,却还是被呛得够受。小哈郎一棍不知捅到了那儿,又抖落了一层灰。

      只是在屋中转了一圈,三人就浑身是灰,白玉堂细细扫了一圈,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就冷了面,竟低喝出了声。

      “玉堂哥,怎么?”两人俱是一惊,声音却轻飘飘的,好似蚊子一样。两人小小吃惊,心中却怪,莫非这寺院恶气太重,都压抑得他们无法正常发声了么。

      白玉堂却皱着眉,指了指墙角乱糟糟的草堆,又点了两下地,冷道:“这儿有人。”

      这话一出非同小可,另外两人脑子还没反应,身体却先动作了。白玉堂见他们警惕地摆好了棍子,也把刀横在了胸前。

      小哈郎和阿里先是把屋中看了个完全,梁上毫无遮挡,草堆后也藏不住人,便稍稍安了心。阿里紧赶两步跳到草堆旁,见那草堆虽然杂乱,但却隐隐能看出有人卧过,看起来零散,细细观察也能看出来是有人刻意摆动过的。只是那人心粗,随手一整就躺上去了,没费心思,这才弄成这幅模样。看来,睡在这儿的也是粗人,只是这一发现让他心头一冷,再看白玉堂站的位置,再到脚边,竟是比别处干净了不少,虽也有灰尘,却没那么铺天盖地,一看便知是有衣摆拖拉扫成这样的。小哈郎好似也发现了异常,脸色没开始那么好了。这个如此压抑阴冷的地方,连空气都杀气逼人,竟有人住在这儿,那他也定不是什么善类了。

      见阿里退了回来,白玉堂使了个眼色,三人准备出寺房。几人还没转过身来,就觉得背后一阵寒气,白玉堂顿时绷紧了身子,银刀一挡,登时一声脆响,然后便是重物击地的声音。待三人回头,惊讶于眼中所见的同时,一股惧意也从心底升起。

      寺门前,一个黄毛大汉正瞪着红通通的铜眼站在那里,手握骨锤,上面白骨一片。

      似是有些惊讶于寺里突然多出了三个人,他古怪地咧了咧嘴,然后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那人上身赤裸,腰上系着几片黑布,看样子像是僧服,却被他把上身撕扯开来,就这么耷拉了下来。他手握的骨锤全然是用人的骨头连接起来了,全都白亮亮的,在阳光下异常刺眼。锤颇有分量,模样和流星锤有些相似,虽长了许多,若不是底盘异常粗大,还以为是长鞭。那锤也只有一头,另一边握在大汉手中,底盘上面插着的也全是人骨,如怪石,如峭峰。想把它拖动也不是易事,若是被它砸上,常人性命不保,高手也得身受重伤。

      小哈郎听着那由远及近的磨牙声,后背已是冷汗一片,阿里盯着那一叠叠的白骨早急红了眼,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愤恨,又是慌乱又是恐惧,早已乱了。

      “咚!——咚!——咚!——”

      大汉一步一顿,重如闷雷,嶙峋的白骨拖拉在地上,划出令人心寒的呲呲声。白玉堂紧盯着那人握着白骨的手,强劲有力,再看他生的虎背熊腰,壮硕无比,一个顶自己两三倍,就心知遇到了劲敌。

      “呵呵呵——”黄毛大汉低笑出了声,沉闷而又诡异,“终于可以帮我的锤添些新鲜白骨了。”大汉混黄的双眼放出了凶光,满口黄牙缺损漏风,让他的声音更加瘆人。

      三人不自觉间已经往后退了几步,大汉越走越近,眼看就到寺房前了。

      “好,好,好……”大汉双眼放光地盯着白玉堂,那目光恨不得把他撕开,“好骨头,好皮肉,就用你把前头这两块换掉吧。”说罢竟停了下来,蹲下身子,大手一用力,生生把那块骨头扯了下来,那骨锤也不散,只是看着更加怪异了。像是欣赏杰作似的看着那堆白骨动了动嘴角,大汉把刚才拔下的骨头放到了嘴里,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他竟还朝着白玉堂笑了笑,一番话说得一旁的两人又是愤怒又是惊恐:“放心,我不会吃你的肉的,你的骨头好,皮也好,剥下来垫着舒服。我把他们吃了,也会留着你的,呵呵呵呵……”

      白玉堂眸光顿时一冷,小哈郎和阿里站在他身旁早已感觉到一股杀气正在酝酿,而那大汉却如同瞎子一般,只盯着白玉堂看,眼里满是兴奋和煞气。

      好一阵子,大汉终于再次抬起了脚。

      小哈郎和阿里紧盯着大汉的眼睛,而他看向他们的目光就好像在看一顿到手的美食一般。感觉到白玉堂浑身毫不掩饰的杀气,他们才感觉到自己处境的险恶。眼前之人可是个吃人剥骨,杀人如麻的恶徒。这么多白骨,这得赔上多少人的性命,也难怪曾经的商客都尸骨无存,偌大的寺中只剩斑斑血迹,行李纷乱,牲畜死状凄惨。

      糟了,牲畜!马匹还在外面呢!

      白玉堂猛地一惊,心底渐沉。若是有马,他们能侥幸逃出寺院还可生还,但若马都死了,没了坐骑,与他纠缠,只有死路一条。除非——

      杀了他!

      白玉堂眸光一闪,看向大汉的目光变得更加冷冽。那大汉之前言语,早已犯了白玉堂的禁忌,再看他残忍无情,视人命如草芥,心里早已扭曲,更是留不得,更何况如今他们已有性命之忧,只能放手一搏,拼个鱼死网破。

      “纵使你有骨锤又如何!我倒看看,你这堆烂骨头,如何伤了我锦毛鼠!”

      咚的一声闷响,骨锤落地,三人各是一个空翻躲了开去,待落地后定睛一看,那地面竟给砸出了一个坑。白玉堂扫了一眼院子,除了阴气重了些,地面还是平整的,再看那凹进去的一块,要不了两三年是恢复不了的,不禁心疑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这个人真的住在这儿么?这是怎样的人,才能让这个前朝遗留的古寺变得阴森。

      刚才的一锤,把三人分开了,此时黄毛大汉正被三人围在中间,白玉堂正正地站在他后面。大汉左右晃了晃脑袋,无视掉浑身戒备的小哈郎和阿里,转过身去,手一甩,又是一锤直挺挺地朝着白玉堂打去。

      白玉堂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小哈郎和阿里只觉得眼前一道银光闪过,然后便是几滴血飞溅到了脸上。的确,骨锤是厉害,但它太过沉重,也注定了它就算在黄毛大汉这种力大无穷的人手中也无法变得灵活的结局。白玉堂侧身躲过骨锤,险险从大汉身旁掠过,银刀一划,红了大汉的手臂。

      小哈郎和阿里顿时退开几步,同时手中的长棍对着大汉,白玉堂落到他们中间,三人背对着寺房,又回到最开始的位置。大汉转过身来,眼睛睁得极大,他看了看手臂上的刀痕,红了眼,血丝隐隐要涨开。三人本就极紧张,现在更是一丝不敢松懈,小哈郎的牙磨得咯咯响,阿里吞了吞口水,紧盯着大汉的后面,那里寺门大开,外面清风拂面。

      如果有马……只要寻着空当逃出了寺门,就可以一鞭然后绝尘。逃出寺门是不难的,但逃出去了又如何呢?在外面斗和在里面没有区别。近处无水,无岔路。

      白玉堂握刀在侧,一个燕子飞从上空朝着大汉的后颈砍了过去,那人背影一顿,手上突然一用力,青筋暴起,骨锤便从后面追上白玉堂。白玉堂听到身后不寻常,耳畔又有丝丝的风声,心知骨锤紧追身后,便往右侧一歪,双手拿刀旋转开来。

      这一招叫“四刀横秋”。本是没有名字的,只因以前练刀的时候,小芸生多说了一句:“这哪是一把刀呢,按这种转法,四角都有防备!就算秋天满树树叶落下来都能绕开。不是有个招数叫‘三剑竖钟’么,咱们也起个名儿吧!”白金堂一听,随口道:“四刀竖叶?”小芸生撅了撅嘴:“不好听!”白玉堂几乎同时反驳道:“还四刀横秋呢。”“好!就这个了!”身旁的白金堂微微弯腰,和坐在台阶上的白芸生大手小手一拍,那么定了下来,白玉堂有些惊讶,不过定下就定下,叫多了顺了口反而觉得合适。

      “这个没什么套路,也不算刀法,只是个技巧,熟了也能防御,也能攻击,实在得很。”白金堂教他的时候,可对这一招评价很高。白玉堂此时想着当年大哥的身形,旋起的身子越转越快,横在身前的刀看不清形状,刀尖在阳光下已是银圈闪闪。他衣袂飘起,长发纷飞,可几个人都无心情欣赏招式的惊奇,大汉张大嘴巴发出低吼,小哈郎和阿里看似沉稳一动不动,心中却如江海奔腾。

      此时的白玉堂如同一把利刃,只要被碰到,就是一片血痕。他眼看就到了大汉身旁,却是一个翻身横了身子,如同一把锯齿划过,没到寺门前又转了回来,从迎面而来的骨锤下滑了过去,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待白玉堂站起来,早已浑身是土。大汉已经被激怒,若说他之前还没有起杀心,只是玩玩而已,那么此时他散发出来的暴虐才真的让人寒到了心里。白玉堂抹了一把脸,甩掉粘在上面的血,心中却暗暗打算。“四刀横秋”虽然能攻能守,但有一个很致命的弱点,就是不能重伤对方。而且,它只能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占去先机,若是人家打起精神,用这种又大又重的骨锤来对付,别说伤对方了,人家一锤过来,根本顶不住。

      这场战斗,他们几乎没有优势。比年龄,对方顶他们两个;比力气,单看那骨锤就知道了。他们只有一个比得过对方的,那就是人多。

      该是时候一起上了。

      阿里刚刚狼狈不堪的躲开了骨锤,还没站稳,就见白玉堂朝他们使了个眼神。小哈郎率先顺墙绕开,阿里也紧跟其后,三人把大汉围了起来。

      “嘿哈!”

      “砰乓砰叮砰砰!——”

      骨锤很耐砸,利刀砍上去,竟也发出了细细的脆响。可骨头不该易碎的么?白玉堂对骨头没有研究,猜测他这东西八成用什么药酒泡过,但若是知道得多些,或许可以找到突破口。而小哈郎和阿里都是耍棍的好手,尤其是阿里,和阿寺联手扫遍了整个沙漠,几乎无人能敌。但此时面对这个庞然大物,他们也不得不用尽浑身本领,却丝毫占不了便宜。

      既然近身作战,便免不了皮肉之痛。还没怎么施展,几人浑身上下就都是伤口,血也不知不觉渗出。小哈郎在地上连滚四五圈,险险就被那大锤子一锤砸烂脑袋,阿里的胳膊被地上的石子儿划伤了,白玉堂躲闪之间也被几处尖尖的骨头剌出一道道血痕。

      大汉身上也不乐观。他赤裸着的上身横纵交替着一道道刀痕,正哗哗地淌着血,本就破烂的僧服也被砍成一条一条,有些地方都掉完了,路出强壮的大腿。

      白玉堂半跪在地上,紧了紧手中的刀。一旁,小哈郎和阿里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上!”白玉堂一声令下,身旁的两人如黑豹般蹿了出去,长棍交错团绕,让人眼花缭乱,大汉愣在那里,拉着骨锤,直觉四周都是人影,竟连两人的身形位置都看不真切了。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头顶一声大喝,竟是白玉堂纵天一跃,直直落下。

      白玉堂终于施展起刀法了。

      大汉顿时被一阵银白笼罩。白玉堂白衣翩飞,眸光清亮。那乱舞猖狂的银刀,如一道道闪电,快急精准,凌厉之中又如一张张银网,只觉铺天盖地,让人无处躲藏。他身形轻盈敏捷,躲闪迅速,大汉四处追寻他的身影,却连白衣的飘带都抓不住,沉重的骨锤发出一声声巨响,遭殃的只是那些已经飘落的树叶。

      大汉怒了,他早已急红了眼,就快发狂。白玉堂就在他的身边,离得如此之近。

      “有本事就出来!在一旁转圈躲闪,算什么本事!”

      大汉吼着,震惊山林。

      白玉堂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一圈一圈绕着,舞出了最飘逸的刀法。顿时,大汉身上又是几道刀痕。白玉堂从来没有留过情,只不过有时没办法,只得一刀狠一刀轻,但银刀剜进肉里,细小却刺痛,留不了多少血,却让人疼到了心底,让人无迹可寻。这是世上最从容的刀法,只有无畏的人才能在生死关头如此潇洒。创立这刀法的人一定是爱美的,就好像雕刻一件艺术品一般,他把杀人这种事变得优雅,一道道血丝,一条条伤痕,把人当成了刻板,把血肉当成了笔墨。白玉堂曾经嗤之以鼻:“砍就砍,不砍就不砍,是男儿就爽利些,一刀下去千了百了。这么小刀小刀地上,岂不憋屈人么?这刀法真当磨叽!”

      白玉堂并不是完全照着刀法的。他每种都熟记于心,但却很少按照套路用过。白金堂曾经告诉他,这套刀法,已经扭曲了,不知说它上了境界好,还是说它已经沦入了地狱。但更重要的是,它有用,在此时有用,那就够了。白玉堂不喜欢这种刀法,不过这种技巧他还是很乐意接受的,原本他就无刀法可言,只不过用的熟了,也就随心所欲了。

      “唰!——”大汉被逼的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骨锤就砸,落空了几次,越发烦躁,却在此时突然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一个人影被打飞出去,顿时鲜血洒满一地。还在棍舞的小哈郎猛地一惊,身形只是稍稍一顿,就觉下腹一阵沉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咬了咬牙,还是顶不住吐出一口血,侧头一看,阿里也躺在地上连连轻嚎,长棍却还紧紧抱在怀里。

      突然之间少了两个帮手,白玉堂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一个鲤鱼跃龙门,它刀锋一转,毫不掩饰毫不躲藏地直冲大汉而去。大汉见躺倒了两个,本来烦躁的心突然变得兴奋异常,以至于双眼血红,见白玉堂自找死路,他更是激动地连连狂吼,声震山林。

      银刀和骨锤终于杠上了。

      碰上骨锤的一瞬间,白玉堂就知道这次硬拼没有胜算。对方还没有发力,就已经顶住了自己所有的重量和力道。白玉堂相信,若是他们关系友好,大汉应该能把他像父母抛小孩那样抛起来再接住,毫不费力。大汉已经在发力了,白玉堂后退得越来越快,还是感觉双手麻得厉害,全身的骨骼就好像受到千层万层压迫一样,下一秒就会断裂。他突然有些血气不稳,连忙深吸一口气,却还是觉得真气乱窜,血液沸腾。大汉的力量越来越大,白玉堂感觉胸前就好像压了一座大石山,本来就很庞大,却一直在添石头,一筐一筐,无休无止。

      他已经不能再后退了,也不能再退得更快了,正当他面临艰难的抉择时,突然,白玉堂觉得手上感觉有些异常,对刀剑的敏感让他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只得作罢,抽身翻开。在这个时候收手是要付出代价的,可白玉堂只能这么做。他刚收了刀,就觉得一股力量排山倒海般袭来,震得他顿时失了平衡,只得往旁边一歪,顺着就拐到了地上。

      白玉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虽然伤口不多,不过要数左臂上的那道最深,好在血已经干了。刚刚受到的冲击,使白玉堂差点拿不住刀,现在在地上滚了几圈又添了几个小口,不过很快便被阿里从身后顶住了,然后靠在墙边的小哈郎握紧拳头红着眼把他拉了起来。

      “玉堂哥,怎么样?……”

      白玉堂摇了摇头,往前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呕出一口血,又轻轻抹掉。小哈郎和阿里已经不能再打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大汉一步一步走过来,一点都不着急,眼光中淡淡的兴奋就好像在玩弄无力反抗的玩物,丝毫不担心“玩物们”会不会因这点懈怠而翻身。

      白玉堂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不是同伴受伤自己反攻渺茫的绝望,而是一种不知如何下手的焦躁。要是逃跑,用轻功,他一个人撑着或许可以坚持,但就算如此,跑不了多远就到大漠了,到处都是黄沙漫天,藏都没处藏。要说留下打,白玉堂虽血染白袍,倒也有劲儿继续打,但怎么接招呢?如果硬碰硬,刀是断定了的。

      刀……若是大哥没有把爹的雁翎刀送人,今日或许就不会这么紧迫了。

      白玉堂在心底叹了口气,眼中却满是坚定。背后的小哈郎和阿里咬牙切齿,浑身的疼痛让他们又恨又悔又怕又忧心。尤其是阿里,紧紧盯着白玉堂,紧张劲儿就好像自己在应对着骨锤一般。若是自己再小心些,武功再高些,若是曾经再刻苦些,若是……今日或许就不会只能坐在这儿干看着朋友奋战,自己却无能为力。

      若是白玉堂他们知道大汉的名字,不知他们会不会早早放弃。不过谁说的准呢?白玉堂的性子,是最琢磨不透的。但是此人恶名,的确由来已久,有些许年份了。差不多可以退到白玉堂出生前,江湖上门派间的血案,边塞的动乱,都和他扯得上关系,他的名号说出来,不用现身,不用动手都能吓退一群人,虽然近些年有些影迹无踪,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做了些什么,但他象征着什么,只要在江湖混,谁都清楚。

      白玉堂可不知道这些,他一心躲着锤子,顺带着仔细观察环境。寺墙是看过了的,没有绳索或者人垫脚,根本上不去,可他们现在哪儿有时间呢?骨锤再慢再不灵活,也是武器啊。再看看寺门——

      白玉堂刚旋过身子蹲落在地,一抬头就是一个重锤飞来,虽然受了伤,白玉堂速度有些受影响,不过还是能迅速躲避。只要干掉他的骨锤就可以了。白玉堂还是决定从起点开始思考。怎么干掉他的骨锤呢?那么硬那么大,一刀也砍不断,也顶不住,那骨锤的骨杆呢?再往上……

      白玉堂突然亮了亮眼睛,大汉只觉一道寒光射来,顺着望去对上了一个墨黑闪烁的眸子,一瞬间,就好像看到了漫天星河。大汉手中的动作就那么顿住了。

      白玉堂突然笑了。笑得自得高傲,就好像在帐中指点战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心中计算着距离和角度,右手紧握银刀,脚下生风,如闪电般掠过。大汉并没有失神太久,甚至在小哈郎和阿里看来,他根本就没有停顿,甩出的骨锤仍然那么准确,那么沉重,但对白玉堂来说,他已经失了先机,而且,白玉堂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骨锤。

      银刀对着那肥腻黑黄的大手砍了下去,时间是那么恰当,就好像和白玉堂心有灵犀一般。只听一声怒号,一个手掌落地,鲜血洒满了白玉堂一身,给本来就斑斑血迹的白袍增添一抹污色,伴随着骨锤落地的沉重声,白玉堂向右一偏,擦着大汉而过,发丝顺过大汉的脸,让他更加发狂,甚至已经有些疯态。抬起血淋淋的手,大汉看着小哈郎和阿里击掌而泣,发出阵阵狂吼,惊了飞鸟,悲愤了孤魂,安慰了死在骨锤下的各色商旅。

      白玉堂没有给大汉机会,尽管有些虚软,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把银刀送进了大汉的身体中,猛的一抽,鲜血直流。他不会犯大汉犯过的错误,有的对手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尽管所有的条件都对他不利,也要紧咬不放,只要你有一瞬间的迟钝,就足够他反击。

      小哈郎一屁股坐到地上,狠狠松了一口气,阿里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休息了,白玉堂朝他们走去,嘴里有些腥咸,身体却更加轻了,有些浮躁。

      “嗷嗷嗷嗷嗷!——”

      大汉举着断臂来回哀嚎,在寺院中疯转,腹部的血洞黑红,如细泉般突突地往外淌着血,却始终没有流干。白玉堂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把带血的银刀一飞,一刀削掉了他的头,寺中便骤然安静了,静得有些可怕,阴气一散,有些冷。

      三人靠在墙边休息了一阵子,白玉堂草草把左臂包了包,闭上眼调息,小哈郎和阿里互相包扎伤口,然后靠在墙边仰着头望着天。

      他们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安静了。不仅身体安静,心也安静。动不了,也不想动,这是劫后余生的释然,是一种仿佛看透生死的从容——尽管只是仿佛。

      一番苦战,几人都伤的不轻,白玉堂吹了一声口哨,果真毫无动静,看看天色,已是下午时候,三人互相扶着朝门口走去,见大汉正正地倒在寺门旁,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身上还冒着血。白玉堂走到一旁捡起骨锤,仔细看了看,突然手一翻,摸到一处细骨,银刀一勾,断裂开来,又寻了一处由着劲儿砍了两下,没劈开,再磨了磨,总算断了。小哈郎和阿里满腔愤恨,几棍子狠砸下去,把骨锤砸了个零散。

      等他们离开寺院的时候,天已到了下午时候。在寺门外,白玉堂看见了他们的马匹——三匹漂亮的黑马,早已死亡多时了。看情况,马是一下子被砸死的,再大些力,头和身子就要分开了。也不知道大汉是如何同时打中它们的,竟没让它们察觉到异常。

      白玉堂的心中有些不安,他的小黑马很机敏,也很通人性,怎会让大汉钻那么大的空子呢?回过头去看见小哈郎和阿里满脸悲伤地蹲在地上抚摸着马头,细细一看,觉得马死得有些不对劲儿。突然想到六年前在乱坟岗的事儿,白玉堂脸色猛的一暗。

      “小哈,阿里,你们可懂医术?或者毒?”两人一听俱是一愣,阿里停住了覆在马眼睛上的手,皱了皱眉头:“略懂一些,可只是……”“那你看看这些马。”

      白玉堂的神色不甚镇静,阿里不敢耽搁,连忙凑上前去,小哈郎虽然不懂,也瞪大眼睛看着。片刻后,小哈郎站了起来:“好像……”阿里的脸色不怎么好,支支吾吾:“我也不懂,不过若真是毒,就太凶险了,效果竟如此……但……也说不准……或许……”

      小哈郎也不说话了,黑着脸一动不动。白玉堂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阿里咬着嘴唇拳头紧了紧又松了松。几人站在那,沉思,哀默。

      最后,终于还是白玉堂先开口:“走吧,再不走,今晚上就要睡在沙漠里了。”他蹲下去拍了拍小黑马的头,起身率先朝着来时的路走去。此话一出,也惊动了小哈郎和阿里。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闪现出一丝恐怖。慌张地望了望天,还亮着,各自又和伴随自己多年的马儿道了别,也不顾身上疼痛撒开丫子跟上了走得并不快的白玉堂。

      “玉堂哥,我们快走,天黑前一定要回去。”阿里拉了拉白玉堂的胳膊,白玉堂看到他眼中的慌乱,突然明白了。已经不能再耽搁了,没了马,他们不仅仅是走路辛苦,还不能休息。因为他们不知道,今晚,在一望无际的沙丘背后,会不会有眼冒绿光饥饿凶残的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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