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

　　南朝托蔡元思代理朝政的福是过上了一段时间舒心的日子，蔡元思一直割地求和，遇战就降，如今和铁木是达成了休战，我倒真想看看南朝的百姓是如何在铁木军的统治下过得安逸幸福的。我听着外头的消息，意识到蔡元思之所以敢这么作威作福定是很清楚刘呈不在朝中，我越发不解刘呈这么做的原由，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我还未想清楚这些事情，就先自身难保了，查牧是被铁木夺传召后没多久就领军浩浩荡荡地回来了。查牧的行为很嚣张，无异于藩王领军回朝，明目张胆地要危及上位，查牧若不是想问鼎，就是胆怯害怕。

　　查牧卸甲而入铁木夺的军帐，身后跟着的两人竟然是刀大鳄和穷恶鬼，我正要奉茶生生顿住了脚步躲在屏风后，直到铁木夺唤我奉茶，我才不得不低头走出来。
　　穷恶鬼一看到我就分外眼红，可见我当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段大哥和孙二哥更是让他和他大哥一直咬牙切齿地深恶痛绝着。
　　穷恶鬼一把就揪住我，丝毫不顾铁木夺的面子，怒不可遏道：“果然是你这个臭丫头！”
　　我此刻真是卑微的希望铁木夺能懂打狗看主人的道理，可铁木夺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我便二话不说把滚烫的茶全数泼到穷恶鬼身上。
　　穷恶鬼给烫地松了手，我便赶忙走到铁木夺身边去，生气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查牧被我憋足的戏码逗笑，大笑对铁木夺道：“王爷，我今日特地带了这两位中原的江湖朋友过来就是为了揭穿这个厉得珠的假面具！王爷，这个厉得珠一点不简单，她和段离孙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若是抓了她，我相信要逼段离和孙星现身绝非难事！”
　　我惊愕看向铁木夺，只见铁木夺的神情明暗难辨，微微挑着眉尚看不出决断。
　　我忙辩解道：“你胡说！我自幼在蒙奇长大，王爷并非不知道！查牧，你这是什么中原的江湖朋友，刀大鳄和穷恶鬼在江湖上声名狼藉，他们说的话有何可信度？我看你是记恨我从你军营里逃出来，怕我把你买卖军妓，□□军营的事告诉王爷是不是，所以如今来反咬我一口！你以为这样就能混淆王爷的视听了吗，我相信王爷英明神武一定不会被你所蒙蔽的！”
　　查牧登时气青了脸，道：“王爷！你万不可留她在身边，这个厉得珠善于诡计攻心，最能花言巧语，实在信不得！”
　　“笛舍将军可以作证！查牧，你为何不告诉王爷，我是怎么到的笛舍将军军营里去的？你分明是心虚！你如果没有心虚，为何王爷召见你，你要如此大阵仗，你不是害怕你是为什么？难道你有心以下犯上吗？”我说道。
　　查牧是个粗汉子被我一通抢白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办，只凶目瞪我；而穷恶鬼见查牧落了下风便也失了耐心撸起袖子就要来抓我，刀大鳄却拦住了他。
　　刀大鳄一步上前，向铁木夺行礼道：“王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所说的话，这个妖女不仅和秦山有关系，更是宫里的人，曾是南朝皇后的贴身医女。”
　　铁木夺闻言回头看我，我的唇在颤抖却不敢避开铁木夺的逼视，开口道：“王爷，他们一会说我是秦山的人一会说我是南朝宫里的人，秦山和朝廷一向势不两立，水火不相容，这种说法他们分明是自相矛盾了。”
　　刀大鳄冷笑了一声道：“厉得珠，你不用再狡辩了，如今你只会越描越黑，越发说明你的细作身份。你当初就是段离安插在南朝皇后身边的棋子，你实实在在是秦山的人！”
　　查牧亦道：“没有错！王爷，你如果不信，我们只要试一试，一旦放出厉得珠在这的消息，我相信段离一定会来搭救！”
　　我看着铁木夺眼里加深的色彩，知我于他无关轻重，试一试他是很有兴趣的，于是我慌忙赶在他开口前怒向查牧道：“好！查牧！你竟然这么武断，那你敢不敢在王爷面前和我立下军令状？！”
　　查牧一惊，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一个南朝女人立下军令状？！”
　　我说道：“我是笛舍将军带入军营里的人，我的名声亦关乎到笛舍将军，你如今诋毁我就是诋毁笛舍将军，我受辱没有关系，但我不能看着笛舍将军白让你辱没了名声，所以你要为你的言行负责任，必须要立军令状，我敢立你敢接吗？”
　　查牧开始有点迟疑，气道：“你要如何立军令状？”
　　我思量了会昂首走到查牧跟前说道：“很简单，三天时间，你把我在铁木军营的消息放出去，三天时间若是你口中所谓和我有千丝联系的段离没有来救我，那你便是有意诽谤，你就自交军队，献上头颅。而段离若是在三天内来救我，我便要杀要剐悉听遵命，到那时你想排挤打压笛舍将军才是时候。你接还是不接？”
　　命悬一线，当武断碰上赌博，查牧不敢一搏。
　　我笑了笑道：“那我把条件放宽，查牧将军，若是孙星来了我也算输，这天底下到处都有秦山的眼线，你把消息一放没有道理不上秦山，如果我真的重要的话。这样你还不敢接这军令状吗？”
　　我越松弛查牧越紧绷，我见他唇紧抿着，额头开始出现密密的汗，我知他是拿不准了，不管是他还是刀大鳄虽见过我和两位义兄的情意，但以他们的角度如何能想象两年如一日的情感；况且我先前频频落难都不曾见有人搭救于我，他们自然是不敢大赌这一局。
　　“怕这个臭丫头做甚！大哥！查牧不敢和她赌，老子和她赌！”穷恶鬼气两人的举棋不定说道。
　　我笑道：“穷恶鬼，什么时候轮到你做决定了，你有什么资格和我立军令状？这个时候你该乖乖躲在你大哥身后，抱好你的三角铁叉才是，新的别再弄丢了。”穷恶鬼胆大如牛自然是不怕死的，但他好面子，说起当年武器被我所丢的糗事就立马噤声气地无言。
　　查牧见我谈笑风生，看我的眼神几乎觉得我是笛舍给他布的套，我心里亦在拉锯，神情不敢泄漏半分担忧。
　　终于查牧神色铁青，一挥袖恼羞成怒地走掉，竟也不和铁木夺告退。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冷涩涩看了眼刀大鳄道：“我知你受制于蔡元思，我更知道蔡元思才是杀害蔡昀的真正凶手，他就是为了这个要将我赶尽杀绝。刀大鳄亏你是堂堂男儿，更是习武之躯，却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听命于蔡元思这种奸妄小人，做着卖国求荣的苟且之事，你难道不觉得汗颜吗？”
　　刀大鳄愤然我又逃脱一劫，也甩手就走，穷恶鬼喊着大哥追了出去。人走光了，我背对着铁木夺依旧不敢松懈，我知道最难缠的人该是铁木夺才是。方才说刀大鳄的那番话，其实我是说于铁木夺听的，我不知大胆明志可否保我朝夕。

　　我自若转过身微微屈膝行礼如常道：“王爷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铁木夺走到我跟前，我垂首不敢有动静，直到他让我把头抬起来，我方才缓缓抬起脸看向他。铁木夺的神色很危险，我下意识背手，双手相扣微微往后挺直了脖颈微垂下眼帘。
　　铁木夺见我的神情是一哂道：“你很聪明，得珠姑娘，有勇有谋，不过几句话就将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给唬住了，实在不简单。”
　　我听不出铁木夺言语里的喜怒便不做声，只是把头低下看似温顺实则为了掩藏自己的情绪。
　　铁木夺似看穿我的心思，再次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冷笑道：“不过，你可千万别忘了，得珠姑娘，本王好像和你说过如果你把你的聪明劲用过了会是什么下场。本王要杀你易如反掌，不管你是无辜的还是有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的脊背有冷涩涩的汗珠渗出来，感觉太过细腻，我莫名有些不堪重负。
　　“我当然很明白自己命如草贱，是在仰人鼻息生存，不过是求存于朝夕之间，生与死于谁都没有多大意义，王爷明鉴，我做什么说什么不过是求自保，为了我的家人。”我徐徐说着，抬眼看向铁木夺，“谢谢王爷不计较，容我栖身立锥。”我觉得自己已经只是一只蝼蚁，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别人的可笑怜悯，无关我的作为。
　　铁木夺扣我下巴的手松了松似乎是满意了我给自己的定位，笑了笑道：“得珠姑娘真是懂得感恩的人。”
　　我又一次垂眸。铁木夺放下手，漫声问道：“得珠姑娘吃了这么多日的药，怎么一直不见效？”
　　我心头紧张，面上淡淡道：“谢谢王爷关心，只是向来大夫最难医治的便是自己。”
　　铁木夺笑了声，那笑声清淡如水，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行礼退下，一路走出院子也不敢有分毫差，只是回到房间就软了脚坐到了地上。我捂住嘴却捂不住心里头的伤心害怕，眼泪就一股脑地落下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何哭，只是觉得难过委屈至极。

　　后来几日我照旧给刘呈送药，也照旧没有看到刘呈的人，但我却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了意义。这种意义直到有一日刘呈不期然出现在我面前被无情撕破。
　　那天，我见到刘呈还未来得及欣喜开口他就已经一把扼制我的咽喉，我惊愕不已，难受咽着气问道：“你，你做什么？”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后派来的细作。”刘呈眼眸精亮，手上的力度只需稍稍再加重便可以将我置死。
　　“你，怎么知道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死死抓着他的手。
　　刘呈微眯了眯眼睛，我其实早就料到会被刘呈识穿，只是刀大鳄他们的到来加速这一切的发生，现在外头人都传说我和秦山的关系，刘呈这般精明不会不知道些端倪，或许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
　　刘呈不愿再和我多言，手上微微使力，我便有些腾空窒息，我从来不知道看似羸弱的刘呈原来这般凶狠。
　　“皇，皇上，我，我虽不是皇后娘娘，派来的细作，但，但我确是南朝人，我是，我是您的子民，”我害怕我想求生，当他们每个人都想置我于死地的时候，我就越发想求生，“我从，从来没有，出卖过您——”
　　“你为何会在铁木军营中出现？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刘呈丝毫没有怜悯，冷声问道。
　　“我的确是，是，被人卖入军营，我，我年幼曾在蒙奇生活，与铁木人有所交集，才，才得以活下来的，”我眼里浮起泪，是真的心酸难过，“皇，上，我的父亲，父亲是厉秋水——您，为我一家平反，您于我一家有恩，我从小，从小就敬慕您——我，真的，不会出卖您的——哪怕赔上我的，性命——”
　　刘呈闻言有些诧然，微微松开对我的钳制，蹙眉道：“你说你是厉秋水的女儿？”
　　我得以喘息连声咳着也不敢停断，忙道：“对，咳咳，我，父亲当年入狱，怕祸及妻儿，咳咳咳，便说我病逝，实则把我送去了，蒙奇，直到您为我父亲平反，我，我才得以回家。”
　　“你父母犯下了欺君大罪！”刘呈怒道。
　　我惊吓着噗通跪下，落泪道：“我父亲早年就在狱里冤死，如今家中只有我和母亲，还有年幼的弟弟，我们一家人只求平安，还望皇上原谅我父母当年的爱女心切放过我们一家！我们一家真的都是无辜的！”
　　刘呈冷眼看我道：“但你知道朕的身份，朕不能相信你，让你活着。”
　　我哭道：“可是你如果杀了我才是不能自保，我如今是在铁木夺跟前奉茶的人，我如果失踪了怎么瞒得住？皇上，我如果要出卖你要自保早就在铁木夺面前供出你了，我为何要隐忍到现在？你是我们南朝的皇上，我是希望您平安无事的！”我的眼泪是赤裸裸的忠心，亦是担忧刘呈的处境，自打知道刘呈在铁木军营中，我就一直担惊受怕，我希望刘呈能回宫去，从小我便将他当作南朝的希望，我知道唯有他能救国救民。
　　刘呈道：“你若真的有心爱国想保全你的家人，你就替朕好好办事。”
　　“得珠自然肝脑涂地！”我忙道。
　　刘呈稍加停顿，道：“你起来说话。”我闻言忙站起来愣愣看着刘呈。
　　“朕要知道铁木军的粮库在哪还有他们下一个欲攻陷的城池。”刘呈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朕只给你三日时间，你若做不到便只有死路一条，连同你的家人。”
　　我脚一软又跪下，道：“皇上，这我如何能办到？想来当初红朵姑姑也是入军营当细作才会惨死的，连红朵姑姑都最终没能打探出什么，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做到？这无疑已经给我还有我的家人判了死刑。”
　　刘呈一字字清晰道：“你若做不到，现在就得死。”
　　我欲哭无泪，唯有要下这三日再做盘算。
　　刘呈见我点头，说道：“你休想逃跑，朕要找出你的家人是件极容易的事情。”
　　我抹泪点头徐徐起身见刘呈警惕欲走，他这般只身一人涉险的模样，我见着总不忍心不禁问道：“皇上，你为何不回宫，要如此以身犯险？”
　　刘呈道：“你无须知道，只需做好你分内之事。”
　　我咬唇不语，不敢向刘呈提问有关蔡元思的事，蔡元思的行径我从来只是知道没有证据，不相信我的人只会让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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