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候佳音

　　下班后，云筝没有马上就走，而是把待会要给林总看的文件又仔细地审阅了一遍。刚算完最后一个数据，简思明就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你在干嘛呢？下班了怎么还不闪？”
　　云筝吓了一跳，说：“我在整理文件啊，待会要去报告工作。”
　　“林总不是在养伤吗？你要去报告工作？”
　　“是啊，谁叫我天生劳苦命呢？”纪云筝将所有文件装进包，转头对简思明说：“顺便探望一下林总，我就算是我们组的代表了。”
　　简思明也点头。

　　她不太清楚林沛轩的喜好，于是就买了最普通的康乃馨。
　　因为林总脚伤不方便开门，所以Andy给了她林总家的备用钥匙。但是出于礼貌，她还是先按了一下门铃，然后才掏出钥匙开门。
　　钥匙转动了一下，她就听到了咔哒一声，然后门开了。但是打开门后她却十分诧异，屋里居然没有开灯。冬天天黑得早，这个点外面已经全黑了，没理由不开灯。或许是林总不在家？不对，早上给他发过短信，他应该知道她要来。
　　她站在门口犹豫着，想了想那份报告，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看。关上门后，她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才找到了开关。客厅里的吊灯亮起，她在玄关处套了鞋套朝里走去。
　　吊灯的灯光并不明亮，但也足以让她看到沙发上躺着的人。其实那都不算是躺，顶多是半倚着，就枕着自己的胳膊睡。他一只脚仍然踩在地上，另一只悬在半空中，她看不出来哪只是扭伤的脚。他穿着米色的家居服，看起来温煦平和。
　　茶几上的电脑还开着，旁边散落着几个空罐头。看来今天来的不是时候，云筝微微叹气，俯身把花放在茶几上，拿起旁边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她的手还没离开，他突然动了一下，她紧张地几乎不敢呼吸，就只盯着他。他睡着的样子很好看，鼻梁挺直，睫毛在灯光下扫下阴影，只是眉头微微皱着。她正准备离开，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深深地望进了她的眼底。看到她，他显然也吃了一惊。
　　云筝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情景总有一种让人误会的冲动，她马上站直了身子，然后很自觉地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而他抿着唇却不说一句话，这让她感觉如坐针毡，她想，敌不动我不动。

　　耳边只有空调吹出暖气时咝咝的声音，云筝永远都弄不清这位上司在想什么，叶子龄说的不错，一入地产深似海，上司心思你别猜。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你怎么来了？”
　　云筝说：“我来报告工作，早上我发过短信给你的。哦，对了，标书已经拟好了。”
　　“那你讲讲。”他一只胳膊撑着沙发准备坐起来，不过行动缓慢，看起来有点费力。云筝连忙上前扶他，他一把推开，说：“我伤的是脚，手没事。”
　　她尴尬地收回了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撞在了枪口上。她正想打开文件夹，他却拾起她放在茶几上的康乃馨问：“你不是来报告工作的吗？报告工作还需要送花？”
　　云筝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听说您受伤了，所以我就想买束花……”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他挑了挑眉，打断她：“以后不用买了，这种花又养不了，没几天就枯死了，没什么意思。”
　　云筝点点头，心中却想，真是个怪人。

　　报告工作的时候，她一直闻到一股香味，努力分辨了一下，不是她送的康乃馨的味道，她隐约觉得是一股山茶花的香气，跟她用的香水味道差不多，可是这屋里并没有山茶花，她实在想不出那是什么香味。
　　他也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问她怎么了。她便老老实实说出了心中疑惑，他愣了一下随即说是空气清新剂。云筝有些惊讶，这是什么牌子的清新剂，味道竟然这么特别。
　　其实还有个疑惑她没敢问，她知道林总一向爱好整洁，可没想到受了伤后家里居然成了狗窝，她转念一想，董瑶不是他的女朋友吗，怎么也不帮忙打扫一下这个垃圾堆。
　　没想到林沛轩突然开口：“都是泡芙捣的乱。”
　　她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泡芙正闲适地躺在窗帘旁边的窝里，听到主人喊它，泡芙抬头瞄了一眼，见是她，抖了抖胡子，又窝了下去，连一眼都懒得瞧她。
　　好高傲的猫！
　　不过她最近心情不错，她愿意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它的冷屁股。她弯腰抱起泡芙，泡芙虽然有点不情愿，但只轻轻挣扎了一下就屈服了。她摸着它光滑的背，说：“它好像瘦了。”泡芙趴在她腿上一动不动。
　　“小可怜儿，要不你跟我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她把泡芙转过来，扭着它的身体问：“去我家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泡芙只朝她翻了翻眼皮便又埋头睡觉了，这是多么不屑的眼神啊。

　　林沛轩有些想笑，他在家养伤这么久，今天第一次有想笑的冲动，他伸手将它的脑袋托起，思考了一会，便挠着它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说，要不你跟着她回家吧，我不养你了。
　　泡芙似乎听懂了主人的意思，突然站起身尖锐地喵了一声，用那双明黄明黄的眼眸紧盯着林沛轩，而林沛轩竟然朝它耸了耸肩，泡芙一声不吭地跳下了云筝的怀抱，踩着猫步，“气宇轩昂”地向它的窝走去。
　　云筝看着它高傲优雅的背影，心中抓狂，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
　　“其实它是只很有个性的猫，我才舍不得把它交给别人养。”林沛轩拆开一个猫罐头，摆在桌角。“时间长了会有家人的感觉，每天上班前都会去给它换猫砂，每天下班回家，我都要去看看它是不是饿了，饿了就喂它东西吃。它嘴巴很挑，只吃这种罐头，别的牌子的不喜欢吃。”
　　泡芙闻到罐头里的香味，灵巧地跳出窝静悄悄地挪到桌角旁，不计前嫌地蹲在他们脚边开始捣鼓起来，它一边吃一边摇尾巴，那毛茸茸的小尾巴在她脚边挠来挠去，她忍不住去摸它的脑袋，她听到他说，如果哪天我不养它了，一定不是因为我嫌弃它，只是怕它跟着我会吃苦。

　　她心中若有所思，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匆忙接听，“喂？”
　　“是我。”
　　“我知道，怎么了？” 她知道是叶子龄打了过来。
　　“你干吗压着声音说话？现在不是已经下班了吗？下班了就给我好好说话！”
　　她用手掩着嘴，小声说：“我在林总家……”
　　“我靠！老娘茶不思饭不想，你竟然在林总家，说，你们在干什么……”
　　云筝的手机有些漏音，对方说话声音太大时，别人就会听见，她再不敢在他面前待下去，也不知道怎么制止叶子龄，二叶平时还是很正常的，今天这么火爆一定另有隐情。但是，闺蜜重要，上司的脸色更重要。
　　“你怎么没声音了？喂喂？你这人怎么每到关键时刻就消失……”在林沛轩脸色由晴转阴前的关键时刻，云筝毫不留情地摁掉了手机，叶子龄的声音终于消失。这个时候，云筝和叶子龄的想法肯定都是掐死对方为快。
　　确定好报价后，云筝就起身离开了林沛轩家。

　　她走后，房间重又陷入安静。
　　窗外乌云密布，眼看要下雨。这座城市的冬天也常常下雨，天气阴晴不定，令人捉摸不透。
　　房间里只有空调暖气的咝咝声和泡芙啃食罐头的细微声响。阴雨天是病人的苦难日，他每动一下都会感觉到脚踝扭伤处的摩擦，一下一下。
　　他费了很大的劲才重新躺回沙发里，他将双手枕在脑袋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花板吊顶上的纹路，他想起那天晚上打给她，本想跟谈一下关于标书的问题，结果电话刚通，他就听到她一声惨叫，再打过去已经关机。
　　他第一次那么慌，抓起车钥匙就冲出门。他几乎是飞下楼的，两阶台阶并作一步走，快走到楼下时一个不留神踩空了一阶，脚一歪，整个人就栽了下来，全部重量都压在了那只歪掉的脚上，他摔在楼梯边，疼得不能自已，检查了一下，应该没有骨折。他想了想，拿出手机，拨通了卢扬的电话。电话一通，他强忍着巨大的疼痛镇定地说：“纪云筝出事了，我不清楚她现在在哪里，可能是在公司，你赶快去救她。”卢扬刚想开口，他已经挂掉了电话，然后才打了120。第二天助理Andy找他，他只说自己脚崴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他在沙发里躺了很久，泡芙早已睡着。他挣扎着站起身，伤口是真的疼，他只能扶着墙慢慢移动，一不小心打落了茶几上的杯子，杯子落地的碎裂声惊醒了泡芙。泡芙朝着他喵喵直叫，他没有空去抱它，他小心翼翼地越过了那些碎渣，挪到了柜橱前，打开了玻璃柜门。
　　他伸手拿起那个蓝色玻璃瓶，瓶子里装的是KENZO山茶花味的香水，当时柜台小姐将香水擦在董瑶手背上，那股熟悉的清香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若有若无，他终于明白原来她身上的那股清香是山茶花的香味。
　　他捧着这瓶香水，感觉自己就像是怀揣着赃物的窃贼一样。他不让董瑶买这瓶香水，因为一种气味对应一个人，在他心里，那种香味早已有了它的主人，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侵占。这种固执让他觉得难受。
　　他缓缓地低下头，凑近香水瓶口，深深地闻了闻。然后拾起旁边的瓶塞，慢慢地拧上，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拧这个瓶盖，瓶盖被拧得很紧，紧得似乎再也无法打开。他吃力地蹲下身，把香水锁在柜子下面的抽屉里。
　　天已经全黑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柜子前站了多久，他渐渐听到窗外有淅淅沥沥的声音，仔细分辨,应该是雨点打在雨篷上的声音。他一直不习惯冬天的雨季，尽管已经在这个城市待了一年多，他依旧不习惯，就像他不习惯心中突然闯进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却永远都不会属于他。他觉得难过，但他没有办法不去想她，就像他没有办法让这场雨停下来一样。在自然和人心面前，所有人都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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