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令(一):归梦

作者:非心月见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四大原将外传之一:归梦——曹焱(31)


      这觉或许是我有史以来睡得最不踏实的一次,即便后来我因为自己的缘故,再次被贬人间十年,也未曾出现睡得如此不踏实的情况。
      在梦中,我明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自己陷入梦魇,可无论自己如何拒绝,如何希望自己能清醒,却终究因为人小力薄而被困其中,无法逃脱。
      我原以为自己即便做梦,也只会梦到父母与哥姐,没想到自己最亲的亲人非但不曾入梦,反而是一个只见过三面,在前不久还被他吓昏过去的冷面罗刹!
      与其说这梦虽是自己的,倒不如说自己更像一个过客,只是在一旁旁观整件事情的发展,却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梦最开始的场景很奇特,不是姑苏水乡的小桥流水,也不是南宁古城的青砖白瓦,而是矗立在荒漠沙土上的铁墙古堡,还有远处隐隐约约的戈壁矗立。
      古堡顶端悬着一面黑底纹鹰的大旗,在寒风中飒飒飘动,在仲冬的黄昏中显得格外冷寂。与大旗冷寂成鲜明对比的,是古堡的花园。
      硕大的院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梅花。白梅傲、红梅艳、黄梅娇、青梅妖,虽是仲冬,可院中已有不少梅枝吐露芬芳,而其他尚未开花的梅枝上也已结满大大小小的花苞,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架势。
      在梅林中心,矗立一座单独的小楼。小楼分上下两层,下层宽敞明亮,被作为主人接待客人的花厅,上层小巧别致,俨然是女子的闺阁。在两层中间分别架起两座悬桥,一座连接着古堡前庭,另一座则连接古堡后院。
      小楼僻静又不荒芜,精致却不妖娆,在南方建筑别致小巧的基础上更加上了些漠北的粗狂。乍一看似乎与古堡整体格格不入,但细细品来,却是与古堡相辅相成。
      此刻在小楼下层花厅中,更是别有一番温暖。厅中只有两大两小,两男两女四个人,两个大人一人抚琴,一人吹笛,两人虽没有交谈,但举手投足见无不体现出两者的心意相通。另两个相貌相同,又与我年龄相似的孩子则一个舞剑,另一个拿着大红绸带翩翩起舞。
      若不是看到那舞剑的小男孩眼角鲜红的美人痣,我断然不会相那舞剑的孩童便是北城濡沫!而那抚琴、吹笛的一女一男不正是我的二姑姑邵观棋与二姑夫北城禩棋。至于那个舞红绸的小女孩除了我的小表姐——北城如冰,又能是谁呢?
      曲毕舞绝,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分别扑进父母怀中。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如此父慈子孝、母慈女孝、兄友妹恭的场景我有怎会不了解?
      看到他们这样,我心中没来由的有一丝酸涩,还有一丝小小的妒忌。不过梦似乎并没有给我太多时间来自哀自怜,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拿着张红帖匆匆走进来,径直抵到邵观棋手中。
      突如其来的红帖打断他们一家四口的温馨,北城禩棋虽有不满,但还是挥挥手,让管家下去,将两个面容相似的孩子一手一个抱在怀中,让北城濡沫勾住自己的脖子,这才腾出手拉着邵观棋道花厅主座的毛毯上,让邵观棋靠在自己怀中,而后松开手,放下孩子,挥手示意他们自己去玩后,这才收手搂住妻子的肩。
      两个孩子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一左一右走在父母身边,一起看起那红帖。而我仿佛也被他们所带动,一起看起红帖来。
      镶着金边的红帖还未打开,便觉得一股贵气华丽逼人,而位于帖子正中,金粉描绘的“寿”字更是险些晃花我的眼。好一张贵气逼人的寿帖!好一份无比大气的金贵!
      北城如冰侧头问了什么,两个大人都还未来的开口,北城濡沫已指了指寿帖的帖角,开口回着什么。
      我自然是不知道他说什么,倒是顺着他的所指,自然也发现了那帖角的异样。帖角微微凹陷,看似是被什么重物不小心压到的,但略微细看,还是可以发现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变成一只单腿独立,似鹤非鹤的怪鸟。鸟喙中吊着一棵不知名的小草,咋一看是小草,实则是一个篆体的“邵”字!不过这“邵”字的最后一笔非但不停,反而不断延长并超过怪鸟的单足后转而向左一折,在怪鸟外部形成了个菱形的框,最后又回到鸟足始端,形成一个完整的框。
      许是听明白北城濡沫的解释,北城如冰不再开口。我依旧听不到他们间的对话,但多少也是能猜到。这个标志,北城濡沫知道,北城禩棋知道,二姑姑知道,而我,又岂有不知的道理?
      毕竟在这个年代,哪个大家族没有自己的族徽?更不消说是邵府这种炙手可热的皇亲国戚了。
      北城如冰不再纠结这寿帖究竟出自哪里,而是拉着母亲的衣袖,神态略显焦急,显然是想看看这帖中究竟写了些什么。
      许是经不住女儿的催促,二姑姑打开帖子。看罢,不由微微蹙眉。其他三人见此,也向帖子瞧去。帖子的内容很短,但四人看完帖子的表情却各有不同:北城禩棋两道剑眉几乎皱在一起,显然是不悦到极点,但碍于妻子在旁,所以并未当场发作,只是手握空拳,用轻咳已掩不悦;北城如冰则拉着母亲,双唇开和张闭,像在说什么高兴的事,眼中亦满是兴奋之色;北城濡沫却是冷着一张脸,霍得站起,全然不理会妹妹奇怪的神情,提着剑就往外走。不消片刻,四色梅花花瓣像要避难般纷纷飞进花厅,一时间花瓣群飞,竟迷了我的眼。
      对于这般景象,三人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二姑姑将女儿放到丈夫膝上,然后优雅起身,略带无奈的轻轻摇摇头,向园中走去。而北城禩棋也只得夸张地大叹了口气,搂着的女儿也跟着妻子向园中走去,然后四周的场景缓缓变暗……
      我原以为到这里,我的梦该醒了,不曾想,这只是开始。而我依旧在梦中,未曾醒来。
      待眼前再次出现光亮时,梅林小楼已换成古堡马道。
      马道上,两队人马相对而立。身穿华服,外披狐裘二姑姑替夫君及儿子整了整箭囊,又站在那儿,双唇开合张闭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叮咛嘱咐。直到另一边马车上同样身穿华服,外披狐裘的北城如冰从马车中探出头,向母亲挥手呼唤,这才让二姑姑一步三回头的走向马车。
      看着二姑姑登上马车,一身玄色窄袖劲装的北城禩棋父子才翻身上马,从随从手中接过强弓箭囊背在身上,拽着缰绳,惹得身下骏马嘶鸣连连。听到两匹头马的长嘶,跟在两父子身后,二十多个魁梧汉子身下的马儿们也打着响鼻,刨着地,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至于它们的主人——那些身背弓箭,手拿网兜的汉子们互相大笑打趣,显然已是司空见惯,只等北城禩棋一声令下,便策马狂奔,去漠北大地好好打猎一番。
      北城父子各自向马车抱拳拱手,然后拉着骏马的缰绳,向漠北腹地奔去。以此同时,二姑姑那边的马车车队也缓缓动起来,北城如冰趴在窗边兴奋地向父兄挥手道别,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这才走回母亲身边,将头抵在母亲膝上,向母亲撒起娇来。与父兄背道而驰,虽是离别,我却看不出他们哪个有伤感之意,仿佛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只是短暂分别,很快便会重聚。
      可是,谁都没想到,这场原本欢天喜地的分别换来的,却是痛彻心扉的团聚!
      天,阴沉沉,像块灰布般罩在众人头上,也在众人心头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这样的天原该是要下雨,而且是要下大雨的,只是这天是在太冷,冷到雨还未来得及落下,便已化成片片白雪,与风中飞舞如白蝶的纸币纠缠在一起,如雪般无暇,亦如雪般令人感到无比悲伤!
      延绵十里的队伍,若送的是红妆,那即便是天降大雪,这雪也是喜的,也是引人注目的“白雪送喜”的佳话。可此时、此刻,延绵十里的队伍皆是一身缟素,没有喜庆的锣鼓笑声,只有遮天蔽日的纸币白幡,还有低低地压抑着的哭声,让原本伤感的雪景更多了两分凄凉!
      先母妹早到一步的父子俩听到动静从古堡中赶出来,没见到温婉恬静的妻子与活泼可爱的女儿,反而是铺天盖地的白色,还有那白色中一大一小并排抬着的棺椁,还有棺椁前两座小小的牌位。
      北城禩棋看到面前的送葬队伍,脸上露出的是不敢相信的表情,张口欲喝,可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一口鲜血猛地吐出来,落在雪地上,显得分外妖娆!随着急血的吐出,他的人也摇摇欲坠。铁塔般魁梧的男人啊!此刻却像一堆破败的棉絮般软软瘫倒在地,如果不是身后众人冲过来扶住他,只怕这一摔之下,早将自己摔晕了——可事实上,在他摔倒之前,早已哀极攻心,一口血痰堵了心窍,昏死过去。
      北城禩棋的昏迷引起了不小的混乱,但身边的北城濡沫似乎没有察觉,依旧呆呆地往前走,穿过领丧人,慢慢走到那两座棺椁前,离棺椁还有一臂距离时,忽然顿住摇着头往后退,口中喃喃自语,然后拉着领丧人,显然是想让他告诉自己,这里面的躺着的,不是母亲!不是妹妹!他们弄错了!但领丧人默默着流泪摇头的模样无疑将北城濡沫最后的希望给完全击破!
      北城濡沫一手推开领丧人,一手抽出袖中匕首,用匕首将那些白幡上的白布撕碎,扯烂。一时间让其他人纷纷逃窜。
      古堡中的众仆从见此,急忙跑出来,想架住他们的小主人,只是走到近处,竟没有一人敢上前!只因现在的北城濡沫脸色苍白,双目赤红,两行清泪滚滚而出,可还未来得及落下,便已被风吹干,留下两道泪痕,而后再滑下,再风干,周而复始,竟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淡淡的红痕,乍眼看去,如同两道血泪刻在脸上,妖娆而令人怜悯。直道匕首落下,左边的牌位被看出一个大口子,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涌上前,架住北城濡沫,才免得一场更大的混乱。
      我也想上前帮忙阻止,怎想刚到他身边,想去扶他,我的手竟穿过他的身子!我,竟然碰不到他?!惊愕之余我转身再去碰被人,没想到也是这样!我一时呆住了!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已被北城濡沫挥手时衣袖所带出的劲风挥到一旁,眼前阵阵发黑,爬都爬不起来。
      等到我好不容易再次起身看清眼前的一切时,漫天飞舞的白雪飘纸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堂白绫高挂的灵堂!
      灵堂之中只有北城濡沫一人披麻戴孝跪在灵边,一边往火盆中烧纸,一边向前来吊唁的人回礼。虽然他双眼通红,且满是泪光,但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
      硕大的灵堂,自然有不少人,可跪在灵前的孩子虽生犹死,只有填纸、鞠躬、回礼,然后再填纸、鞠躬、回礼……周而复始,一遍遍,仿佛他的生命中只剩下这三个动作,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做了。
      这种亲人离别的锥心之痛,我也曾尝过。只是那时身边有母亲,有哥姐。我可以肆意趴在母亲怀中哭泣,不会像北城濡沫这般不言不语,不吵不闹,安静的令人心疼。任谁看到这安静的令人心疼的孩子都会不禁潸然泪下。
      “哀,莫大于心死。”也许说的便是这样,身伤了,或许经过时间的洗涤,伤口会慢慢结痂、痊愈,然后伤疤会变淡、消失。可心死了,即便时间走到尽头,可能也不会让她再次活过来,这样如同行尸走肉的状态,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有一天不会消失,直至,不死,不休!
      上天可能觉得这样的情景还不够乱,不够悲。一个身穿孝服的小厮急急奔进灵堂,附在北城濡沫耳边低语几句后,北城濡沫原本呆滞的双眸忽然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嚯得站起,顾不得吩咐什么,匆匆往后院跑去。
      我本不想跟这北城濡沫出去的,可没想到的是,我身上像有根绳子拴在他身上一般,他前脚刚离开,我后脚便被拖拉着一起离开灵堂。
      到花园后,我还未来得及抱怨,已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原本昔日万梅绽放的院中现在大多数只剩下断枝残花,只有小半梅花幸免于难。而一个头发凌乱花白,身形消瘦的人依旧拿着剑,似乎要把院中所有的梅树悉数砍去。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衣服,我几乎都认不出这个狼狈的人竟然会是北城禩棋!
      北城濡沫急得大叫,一把扑上去,将北城禩棋手中的剑给撞开。剑虽然被撞开,可他也由于惯性的缘故,手臂自下而上被划出一刀大口子。
      血一下子流了出来,北城濡沫却恍若未见,依旧紧紧抱着他的父亲,似乎是想通过这样的举动,让北城禩棋恢复神智。可惜他才只有三岁,即便心有余,力却不足。不一会儿就被北城禩棋摔下地,这时的北城禩棋已顾不上再将剑拾起,反而以一双肉掌一拳拳打在梅花的树干上。
      没两下,鲜红的液体随着树纹蜿蜒而下,一滴滴落在雪地上,致使白雪落红,好不悲伤、凄厉!
      北城濡沫见此顾不得手上的伤,再次扑上去,狠狠抱住他的父亲,并招呼身旁的侍从一起帮忙。只恨他人小力尽,没几下就被父亲一把拉下来,摔倒雪地上。头上的孝带被摔到地上,变得灰一块,白一块。身上的孝服也被血染红,显得异常狼狈。但在这个时间段,却没有一个人敢笑他的狼狈。
      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会笑,除了大多数被北城禩棋如癫如狂的样子给吓到外,还有一部分人捂着嘴,呜呜哽咽着。直到看到北城濡沫被摔下地,这才如梦初醒,一拥而上,将北城禩棋打晕,送入后堂。
      后堂中早有人请了郎中过来,先替北城濡沫包扎好伤口后,这才一心一意替北城禩棋治疗。我不知为何趁此向前,这才将北城禩棋看得清楚。这一看之下,别是是北城濡沫,就连我这外人看后也不免觉得心疼。此刻的北城禩棋面色憔悴、脸颊瘦得只剩皮包骨头,故而更突出他颧骨的高耸;双目凹陷,眼下有着两个深深的乌青;嘴唇干裂苍白,下巴上更是胡子拉碴,全然看不出昔日气宇轩昂的模样,反倒是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死气——一种同北城濡沫一样,甚至更甚的死气!
      而他的一双手——这本该是一双能舞剑、会丹青、善吹笛的手啊,可现在全毁了!几乎所有的伤口上都插满了倒刺——即便郎中将那些看得看见的刺一一剔除,可那些更细小的刺便会永远留在肉中,随着伤口结痂、愈合,看似没有问题,只是一变天,这双手便会肿胀异常,酸痛异常,根本碰不上!而中、食两指的骨节出更是皮开肉绽,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骨头已扭曲了形状,即便郎中能将它接好,怕也是伤了筋骨,然后可能再也不能握剑了,这对一个习武之人而言,不能握剑,比杀了他更残酷!
      在前庭跪孝时,北城濡沫没有哭;在花园敢用己身撞下父亲手中的剑,甚至不惜受伤时,北城濡沫没有哭,可到了这儿,看着身形消瘦,双手惨不忍睹,且昏迷不醒的父亲,看着一盆盆被血染红的水被下人端出去时,北城濡沫哭了。哭得肝肠寸断,嘶声力竭,却又如此无力。仿佛只有这样痛哭,才能宣泄心中的伤心、彷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原本死寂的心找回来。仿佛只有这时,他才记起自己与我一般大,还是个半小不大的孩子……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748315/3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