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乾龙吟(四方篇上)

作者:柳折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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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到水穷难穷技


      “濯垢消愁,涤尘忘忧”。
      这是人们形容昊阳山最富盛名的两眼温泉的话。
      但,对于武林中人来说,濯垢消愁,其实应该是濯垢消“仇”。
      昊阳山上,不得动武,这是江湖之上人所共知的规矩,除非是在山脚的浮云轩;踏入浮云轩高楼之后昊阳山山门牌坊还擅自动武,便意味着与大陆第一大门派道门作对,将遭到道门全体弟子的敌视和“惩罚”。
      很霸道,但是,第一大派道门的实力决定了它有这样的权力和能力,用这样的方式维护总坛所在地昊阳山紫虚宫的清静和平。每年被温泉神奇功效吸引来的人数逾万,其中武人倒占了大半,若没有这样的规矩,只怕不出三天昊阳山便是林木血染。
      除了不得动武的禁条,进入泉区要遵守的规矩还有许多。浮云轩是通往泉区的必经之路,但凡是要上山用温泉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必须在浮云轩中、道门名下最大的药店金石堂领取号牌,凭号牌进入泉区。守在泉区入口的道门弟子会仔细核对,这才一个一个地放入——露天温泉形成一个个天然的池塘,各个池塘的水温水情不同,号牌上注明了各人允许进入的泉区池塘,便是为了尽可能不因为水情与体质相冲而发生危险;同时也可以将用温泉强身提高修为的武人和为求治病养身而上山的普通百姓分隔开来。但也有许多武人和平常百姓一样,先在金石堂看脉问诊,然后才安心上山泡浴。
      既称为泉区,自然是因为此处泉眼众多且十分集中。其实昊阳山中泉水丰富,前山后山大大小小,常年不断的泉眼便有上千,但前山半腰以下这一处尤其集中,其中又以濯垢、涤尘两眼水量最大、水质最好、温度也最为适宜。而濯垢泉更是水量丰富常年恒温,泉眼往下一路形成大大小小八十多个温泉池塘,便如天然的浴盆一般,是人们公认的泉水舒适效果特佳,无论对武人还是普通百姓都极有好处。道门弟子给山中每个对外开放的池塘都编了号码,濯垢泉便占了其中一半。
      温泉都是活水,昊阳山前山两条山溪都是温泉水汇成,此处算是发源之地,也就没有了上下游之分。各人只在号牌指定的池塘浸泡洗浴,彼此相安不生事端。池塘旁边搭建了简易的木屋小舍,供人小憩和存放衣物;若是泡得时间长久身体困乏腹内饥渴,也可以到泉区内的水风别院里休息用饭——浸泡温泉道门不收取任何钱财,但水风别院的菜肴精致果酒淳美,却是凭此招揽了回头客无数。
      郝哙仔细地和风司冥讲解着道门对濯垢泉的利用经营,说到水风别院的时候也忍不住嘴角上扬面露笑意。江湖人钱财来得容易,性情又多潇洒豪爽,何况温泉养身健体,酒菜取材山野果蔬也有开胃利食的功效,因此水分别院的收益竟是相当可观。道门门下诸多产业盈利无数,但到了昊阳山上倒是它获利最多,支撑了紫虚宫里大半开销。
      风司冥一路静静听着,嘴角含笑,心底却对那总是青衣飘洒的男子钦服到了极处。
      “师兄,是这里。”郝哙在临近泉眼处长两丈有余、不规则的椭圆形池塘边停下。风司冥身份特殊,青梵和柳衍自然不会让他和普通武人百姓混到一起。这个池塘距离泉眼最近,虽然最深处只有三尺,但水温却是濯垢泉一脉泉水中最高的;地势高于泉水生成的其他池塘,周围又有林木山石阻隔视线,不容易被旁人打扰,正好静心用功。
      风司冥对这个山岩巨石上的天然水洼也是十分满意,试了试温度便脱了外衫下水。郝哙将干燥衣物压在他手边一块青石下面,行了礼安静退去,只留他一人静静浸泡与思考。
      感觉到空气流转稍变,刚要起身应敌,目光已然抓住一抹耀眼的白,风司冥顿时松了口气。体长接近两丈的巨大白虎轻巧无比地从泉眼上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跳下,绕着水池转了一圈,突然伸起前爪猛然往水面一拍——
      知道白虎通灵绝不会伤害自己,却完全没有料到它会来这么一手,被淋得满头满脸的风司冥一时有些呆滞。白虎嗓子眼里一声轻吼,巨大肉爪左一下右一下拍着水面,就连粗长的虎尾也来回甩动水花,直往风司冥脸上身上泼去。
      看来今日是用不成功了——发觉白虎玩兴正浓,风司冥只能苦笑一下,跳起身将池边已经半湿的衣服挪到高处岩石之上,然后跳回水中,双手掬起温水就往白虎身上回击。
      像是见对方开始认真,白虎也来了劲头,巨大的身躯闪转腾挪迅捷如电,避过风司冥泼来之水还能用四爪激水反击。少年骄傲心起,手上暗运内劲,将白虎激到身前的水花化作无数水箭,四面八方一起反射回去。见无论向何方闪避都躲避不开,白虎一声轻吼,四爪往地下一摁,巨大的身子凌空拔起,在空中一个扭转,竟是直接向风司冥扑去。风司冥连忙跳起,只听哗啦一声巨大水响,自己已经被从头到脚淋个透湿,而落在温泉水池中的白虎则是歪头看着自己,碧蓝的两眼清澈透亮,透露出的神情竟是十分欢喜有趣。一人一虎对视半晌,风司冥终于忍耐不住,也不管是否会引来他人,一手抱腹,一手指着白虎哈哈大笑起来。
      喉头逸出一声轻呜,白虎从水中缓缓走出,在被水流冲刷得干净平滑的岩石上站稳,像是故意瞥了眼一边忙不迭闪开的少年,这才不慌不忙抖落浑身水滴。见它如此,重新回到水里的风司冥顿时一呆,随即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闷笑。
      半晌,风司冥才止住笑声,静静凝视眼前巨大而美丽的生物。白虎像是知他心意,也不再玩水,在池边悠然躺倒,只有一条长尾来回甩动扬起点点水花,在阳光下划出无比耀眼的一道道亮线。
      见它神态悠闲自若,风司冥又是轻笑,转眼目光落到一边搁置衣物的岩石,再想到自己此刻情态,少年不由心中好笑。感觉头上发髻略松,连忙伸手去扶。手指触碰到髻上玉簪一瞬,少年动作顿时一顿,嘴角微微扬起,但随即敛起笑容,目光在身前白虎上停了良久,终于吐出一声轻轻叹息。
      ——天命者,秉青羽之志翩然降临,浴火而来,乘白虎,引玄鹰,挟青阳之光,劈开笼罩大陆之迷雾,立于万世之帝前。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却从不在自己面前说破的预言。
      一个关于柳青梵的预言。
      来自摩阳山、西蒙伊斯大神殿,两百年来第一道声音。恰是在,自己三岁的生日那天。
      必须承认,预言发出之后自己的生活,天翻地覆。
      曾经对那个给了自己最多最真切温暖的人说,我会听从你的心意,做一个你要的最好的君王。虽然那个时候,自己还未满八岁,甚至连“君王”二字到底意味着什么都没有完全弄清。
      艰难苦困,玉汝于成——这是秋肃殿归鸿阁他书斋里的字幅,八个字,点钩撇捺剑走龙飞,笔力沉厚气势雄浑,那从来都高高在上的君王在字幅前驻足良久才说,司冥,你也要练到这样的字。当时的自己却不知道,所谓的艰难苦困,是用血和生命作为代价。
      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威名赫赫的冥王不会畏惧鲜血,但自己,绝不愿惨淡一生。
      不仅仅因为他的希望。
      获得了的,就决然不愿轻易失去;拥有了的,就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而需要自己保护的人,太多太多。
      但最先必须保全的,却是自己。
      所以才在第一时间接受郝哙的效忠。
      承安,藏龙卧虎,暗潮涌动处自己绝不能没有一支可供自由调动充分掌握的力量。冥王军虽然号令严格忠心无二,但京城之中任何的军事实权都只在皇帝一人手中,容不得旁人半点分享。自己常年不在国都,朝中众臣除宰相林间非外几乎并无往来,就算蓝子枚、宗熙都是交情深厚,但严格说来都只能算是故友旧识,与其他皇子的“势力”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胤轩帝皇子九人,除了第八子风司退因为当年惊心动魄的“玉螭宫之变”而被永生圈禁剥夺一切权力外,自己之上的七位皇子在朝中都各有势力,而自己除了青梵朝中竟是无一可依靠之人。此次得胜还师,冥王声名更盛,胤轩帝大加封赏也是必然,定会招来无数“关切照顾”;若不能早做准备,不仅仅是辜负青梵一片心血,便是自己的性命也将有悬丝之虞。
      但是,京中各派势力盘根错节,虽然胤轩十年以来改制革新,玉螭宫之变后前朝留下的元老旧臣势力也被完全破除,但几年来以各部衙司为特点的新的势力已经填补了之前一时的空白。加上除自己以外的皇子全部成年,承安京中此刻朝中暗流汹涌只怕更胜于前。只是以前胤轩帝行事为朝中势力掣肘,此刻却是任何一派势力都必须向胤轩帝祈求青睐眷顾。而他冷眼静观,协调平稳,不置可否不显偏重的态度,显然是皇子朝臣都不敢轻动的根本。
      是一路拼抢着、挣扎着走上帝位的人,就绝不会轻易将这个位置交给只想坐享其成的碌碌庸才。擎云宫朝上堂下激烈的暗夺,因为他的默许而愈演愈烈。
      而自己,是从一开始就被所有人盯住,必然要参与到这一切中的人。
      朝堂、擎云宫,不会比绝龙谷的战场更安全。
      所以需要更多的、只属于自己的力量。
      感觉到脸上茸茸的触感,风司冥深吸一口气放松了身体,这才睁开眼睛。却见白虎水蓝色的大眼凝视着自己,硕大的虎爪拎起缓缓向自己脸颊靠近。沾着温水的皮毛在脸上一沾而走,白虎喉咙里“呜呜”有声,风司冥一呆,只觉眼前光影一闪,那道熟悉无比的青色身影已然立在自己面前。
      “你忘了午饭。”随手拍拍在自己身上挨挨蹭蹭的白虎的大头,见它随即转到风司冥身边磨蹭,再看一眼被放到高处溅湿了水的衣物,青梵的表情带上些许无奈,“看来它找到你很久了。”
      风司冥微微一笑,顺手取过外衫披在身上。“是我叫郝哙到日落再来喊我的。”
      “用温泉养气练功和平日不一样,所谓的过犹不及绝不是一句空话。”
      虽然语气并不温和,但青梵的表情却没有显出太大的不快。风司冥顿时露出笑容,“是司冥无知了。”
      “既然知道无知还说得如此大方自在,你啊……”青梵笑着摇一摇头,转身在前引路,“今天是头一天,一个上午也足够了。下午有二代、三代弟子为试炼大会做准备用的小试炼会,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风司冥心中顿时一喜,“真的?”
      青梵叹气,语声却透露出隐隐的笑意,“是啊,三代的正传弟子都要出场,热闹着呢。”
      听到他刻意加重的“正传弟子”四个字,风司冥顿时怔住,“太傅,难道我……”
      “是随意挑选对手挑战。”青梵不再忍住笑容,十分轻快地说道,“如果你运气足够好,小试炼会结束也不会被点到。但是如果运气不好……按照道门规矩,小试炼会是不允许拒绝旁人挑战的。”
      两人一虎三转两转,已经到了上山的正道边。拍了拍白虎额头示意它自行由山路返回紫虚宫后梅林,青梵这才转过身对兀自苦思如果被人挑战当如何对策的风司冥笑道,“不必烦恼,如果真的有人挑战,我替你接下便是。”
      知道青梵有意戏弄,风司冥懊恼似的低下头,“司冥……司冥不济,让太傅为难了。”
      青梵微微一笑,手放在他肩头,“用太极剑吧——以你现在的实力,不求胜,就不会败。”
      猛然抬起头,风司冥夜一般的眸子紧紧盯住他,“不求胜,便不会败么?”
      微笑凝视了他片刻,却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只是收回手径自往通向紫虚宫的大路上走去。直到峰回路转出挑出一抹紫虚宫檐角,青梵才淡淡道,“至少,这是眼下最好的藏拙之法,不是吗?”
      被“藏拙”两字骤然惊醒了的少年猛地停下脚步,无法掩饰心中惊讶的目光牢牢钉在那张平和笑脸上,却只看见那抹悠然自若的笑容一点点漾开,直到余波完全消失在那一片擎云宫中熟悉到了极点的沉静从容之中。

      道门的试炼大会历来是在紫虚宫正殿前的演武广场上举行,小试炼会除了不排出名次和挑战自由之外,其他和试炼大会也没什么差异。
      身为第一大门派,门下弟子在江湖武林中走动的人数不少,但是正传弟子却是不多。这是因为道门虽然门禁宽松广收门徒,但要成为正传弟子极其艰难。只有品性、资质、根基都属上乘者,才会被收为正传弟子记入门派宗谱;而凡是正传弟子都须在昊阳山总坛紫虚宫专心修行,只有通过紫虚宫十方阵考验或是在试炼大会上得到一代二代全部弟子肯定才能获许下山。
      因此,两年一次的试炼大会对于道门弟子,重要自然非比寻常:普通的门人希望通过试炼大会引起注意、成为正传弟子,正传弟子希望通过试炼大会得到自由进入宫内藏经阁和下山行走的资格,每代弟子的首席希望证明自己的武功根基和处事能力一样令人信服……选拔道门优秀人才,促进门徒相互交流,激励弟子潜心用功,是试炼大会的本来目的。
      只是道门弟子既多,一代、二代正传弟子又多有亲传的门徒,虽然武功源自一脉,但各人体悟不同,门中派系由此自然生成。试炼大会上彼此切磋,往往体现为门下武功派系之间的比斗较量。此时门中身份最高功力也最为深厚的一代弟子莫崖子、云期子、沙迹子、季淳子,连上青阳子的掌教柳衍一共五人,都已不再收徒传艺,而是让亲授的二代正传弟子代传武艺。二代正传弟子也只不过二十余人,钟卿、苗怀安、金无焕、路云是其中为首的四大弟子,各人代其师收授门徒,便是一些年纪较轻的二代弟子也都是他们教导指点的。四人武艺各有侧重,行事风格差异也大,试炼大会上四人所教的弟子武艺特征明显表现突出。因此此刻大演武场上,自然呈现出四个路数流派的分峙。
      青梵带着风司冥等人走进演武广场的时候,正是小试炼第一次高潮。场中央两名三代弟子斗得正激,剑影刀光耀得人眼花缭乱,场边众人皆是全神贯注目不转睛。
      “师兄当心了!”其中一人一声断喝,声音未落身子陡然拔起,衣袖展动处激射出白光一片。
      另一人早是应声后仰,手中长剑抡成光盾,将数十支袖箭尽数挡下;足下用力,身子如箭般向后射出,一边倒退一边挥去直扑面来的暗器,迅捷竟与对方前进速度一般无二。
      两人一退一追,瞬间绕着场子转了一个大圈。见二人将到面前,青梵微微一笑,脚下轻轻用力,四枚石子激飞而出,分取两人后脑、前胸要穴。
      这两人武功见识都是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见暗器袭到竟都是不救自己,反抢先将袭向对方的暗器击落。啪啪啪啪四声拍下石子,两人同时稳稳落地,相视一笑,然后才一起转向暗器袭来的方向。但这一看之下,却是呆在原地,一时不能作声。
      道门弟子,除一代不限服装之外,各代门徒无论男女是否正传都有专门的服色:二代弟子着白衣,三代淡黄,四代浅蓝,其后墨绿。昊阳山上,试炼会间,服色更是不可有任何错误混乱。但此刻广场边站着的三人,虽然袍服都是正传弟子的式样,但颜色却是与众人全然不同。
      月写影的白衣泛着淡淡银蓝光辉的月色,风司冥的淡黄袍服颜色则比旁人深了三分,而站在最前的青梵一身淡淡青衫,双手负在身后,笑吟吟看着两人。
      “青梵,你且过来。”演武场另一端柳衍早已看到三人,见场中一时人人皆摆出下意识的应敌之态,心里暗暗好笑,随即站起身来向他三人喊道。
      不去理会场内场外顿时集中投射来的惊愕目光和耳边响起的一片私语,青梵微微一笑,向愣在场中的两人左首使剑的弟子朱正迈上一步,“出剑。”
      朱正原是三代弟子中好手,虽然不及首席的郝哙,但武功根基极是扎实,为人头脑也算灵便。青梵一声“出剑”惊回他神思,当下长剑一提便向青梵当胸刺去。这一招开门见山毫无花巧,在对师长的比斗中用作开场原是十分合适。他方才接挡暗器,剑招极是迅速,不料青梵身形晃动,他长剑方起青色身影已然逼到他面前,长剑完全落在外围分毫不能使力。朱正大惊之下急忙后退,青梵却如影随形飘然跟上,足尖更是不时挑起石子打在他后退落脚之处。朱正左闪右避连退十丈,突然一个猛力后跃,青梵微微一笑,收住脚步不再追赶。却见朱正落地后立即撇开长剑,在他面前跪倒,朗声说道,“朱正多谢师叔教导。”
      青梵微笑颔首,一边转头看向之前和朱正对打的年轻弟子。见他目光转来,那少年也丢开了手上弯刀跪下,“吕宁谢师叔指点。”
      点一点头,青梵挥手示意两人起身,随即径直向柳衍等一代弟子所在一排主座走去。走到近前,对主座上另外四人欠身行礼,“诸位师伯,青梵打扰了比武,请恕罪。”
      柳衍虽是道门掌教,在同辈弟子中年纪却是最轻,因此座上四位一代弟子都是青梵师伯。见他如此说,年纪最大的莫崖子顿时呵呵而笑,“只要青梵每次都如此点拨,门中弟子无一人不想比武被你打断。”
      青梵微微一笑,向站在场边主持比武会场的钟卿点头示礼——朱正和吕宁都是他教授的弟子、莫崖子再传的徒孙,见他颔首回礼,然后向场中弟子号令继续开始下面的比武,青梵这才走到柳衍身边坐下,风司冥和月写影依着服色立在他身后。

      虽然不是正式的试炼大会,但门人弟子们却是十分用心。看着场中比斗,青梵不时开口点出比武双方优势不足,说到兴起时还和月写影小试两招。风司冥知道他是在指点自己武功,当下凝神静观。而柳衍静默不语危坐正位,但瞥到一边两名三代弟子脸上不断变幻的神情,却是不自觉地露出淡淡微笑。
      小试炼会和试炼大会不同,除了掌教一辈的座位固定的之外,其他弟子只散在场边随意观看,只是三代弟子多不太敢靠近柳衍等人,此处虽然视野良好,却是空空荡荡只有两人站立。
      周宇和白竟都是苗怀安的得意弟子,苗怀安为人宽和不拘礼法,门人当中他二人最是胆大无忌;又是初次上昊阳山,处处新鲜好奇,即使师祖在侧也毫无胆怯收敛。柳青梵大名道门弟子无人不知,但真正见过这位青衣太傅的却着实不多,此次试炼大会周宇白竟原本也没指望能见到他一面。此刻见他带了两人现身,注意力自然完全转到他的身上;加上青梵虽然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说话,习武之人站在左近听得清清楚楚。听他讲解词句浅显,道理却十分明白,两人初时只觉奇异,但越到后来越觉字字深刻。等看到青梵和月写影比划招数,两人更是惊愕难当,一招一式来往应对看似匪夷所思,却无不精妙非常。
      “用力不用强,这里用‘推窗望月’,不如‘分花拂柳’。”
      “或者用‘轻罗小扇’的前半式也可以。”看一眼月写影,青梵微微笑道,“或者索性不去化解对方来式,直接同一招‘截云式’也可以。”
      同式相对是道门武功少数的大忌,青梵此言一出白竟和周宇都是不由自主地一呆。却听月写影应道,“速度要求太高,只怕他还做不到。两剑相交,力量不足是要吃亏的。”
      青梵呵呵轻笑,“不错。”
      月写影继续道,“但截云式的话,左手可以顺势去弹对方兵器,只要看准了用力,这场比试就算结束。”
      青梵微笑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旁边云期子已然开口,“青梵,你身边这一位师侄是——”
      “月写影,我代师父收的师弟。”
      云期子闻言一怔,随即呵呵而笑,手抚长髯,“那,月贤侄是否愿意同老夫过过手?”
      写影一呆,转向青梵的目光里满是惊愕和疑问。青梵微微一笑,点一点头,“既然是师伯有意,写影,你便好好比试一场。”
      向青梵微微一躬,也不看云期子,月写影径自轻轻跃入演武场中央。场中原来的两名弟子早已停止了比斗,所有人目光一致看向这身着着二代正传弟子袍服,眉目清俊的陌生青年。云期子地位尊崇武功深厚,招式以变幻莫测为长,年纪虽大,却是最好与人比武过招。见月写影面对他的主动邀战依然神情淡定,众人心下都是抑制不住的惊叹。
      “好好比试一场”,青梵的意思是尽可以发挥全力——道门影阁强者为尊,月写影十六岁被选为影卫,武艺资质自然极其出色;而跟随青梵八年武功更是精进,虽然功力精纯还略逊于青梵,但招式的应变机敏甚至还在他之上。此刻青梵一语解除禁制,自然全力进取,招招快式式狠,和云期子斗得旗鼓相当。
      不过片刻,武功见识较高的弟子已然看出门道:这些都是方才两场比试中拆解不到位或处理不得当的招数应对。两人斗得虽急虽狠,一章一节却是干净分明,不交一语,却是配合默契地指点众人武功。但见到月写影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武功竟已有如此造诣,不仅是场边的二代三代弟子,便是莫崖子等人也惊讶非常,目光不时由场中向柳青梵转去。
      青梵却是眉眼低垂,仿佛眼前全无这场激斗。
      瞥一眼凝神观战的风司冥,再望一眼站在路云身后双拳紧握的郝哙,柳衍心中轻叹一声,随即站起。“好了,师兄、写影,可以了。”
      话音未落,月写影长剑已在云期子剑上一击,身体借力后跃,顿时滑出十数丈到青梵身前站定。收剑向云期子躬身一礼,随即站到青梵身后。
      “真不愧是柳青梵的师弟!”云期子大笑道,“这四年来,属这场打得最是过瘾!”
      青梵微微一笑。对这位性情单纯的师伯他原是十分的好感,月写影行事处处以影卫职责为先,但若追究起道门弟子的身份,方才的做法却有些失礼,不过,“师伯若是还有余力,青梵愿意试试您的新招。”
      云期子顿时大喜,“你看出来了?”
      颔首微笑,“师伯可愿传授青梵?”一边说一边接过写影递上来的佩剑,青梵径自走到场中,身子一躬,“请师伯赐教。”借着这一躬之势,整个人已疾速向前探出,长剑直指云期子咽喉。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大胆!”见青梵将自己所创招数随意发挥,云期子一边笑,一边挥格青梵剑招,手下不停,口上也是不停,“这招平起快落最好……我慢收紧放,你紧收慢放也可……这里虚实随心,意属圆转……”
      听他一路大呼小叫,便是再迟钝之人也都知道云期子是在向场中所有弟子传授自己新创的剑法。风司冥惊讶地看着这位白发飘飘的矍铄老者满场乱走,剑上妙招迭出,心中越来越是惊叹,手上也不断比划着两人招数。突然肩上一沉,却是柳衍按住自己肩膀,“青梵应该教过你,招死人活,所以看剑不看招,学招不学剑。严守根基,随机应变,才是这一路剑法的精义,也是青梵要亲身下场展现给你的道理——记住了。”
      风司冥心头一凛,脸上顿时火烫。“是,司冥知错了。”
      “既然知错,晚上到清华池担十八担水。”不去理会听到“司冥”二字的莫崖子、周宇、白竟等人脸上骤变的神色,凝视着场中的柳衍表情丝毫不动,“现在,继续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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