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绿牡丹
我忙赶到门口一看究竟，只见一个身段儿可以与绿牡丹媲美的高挑女人站在院子里。
这个女人我只能用武装到毛细孔来形容，因为她头上一顶罩着薄纱的斗笠，透过薄纱可以看到她脸上竟还有一张面具！她从头到脚一身的白，手上还戴了一双白手套，肩上斜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白色大布包，若要在她身上挑个不是白色的出来，也就只有垂在胸前的几缕黑色长发和脚踝上的一只铜色铃铛了。
我完全看不到这人的脸甚至是一寸肌肤，但心中有点窃喜，如此神神秘秘，这白色女人非九姑娘莫属了。
九姑娘正欲往这屋里来，春剑张开双手拦住了她，口中道：“有客人！请回！”
这五个字与之前那声“停”一样，响雷一般，震碎了我刚刚对春剑的猜想，原来她不说话是因为嗓门儿太大。
九姑娘不理她，想要绕过她去，春剑不依不饶地拦着，两人一来一去地就象在玩老鹰抓小鸡。春剑很顽强，九姑娘没了办法，从大布袋里拿出一本大本子和一支炭笔，她蹲在地上唰唰唰写了几个字，然后把本子一提，只见那本子上写的是：“让开，我跟当家的交代完就走！”
字迹又粗又大还有些潦草，显得极不耐烦，惜字如金的春剑干脆连话都不说了直接摇头拒绝，两人就站在院子里僵持着。
终于，绿牡丹开了口：“让她进来吧。”
春剑一让开九姑娘就蹬蹬蹬地进了屋，径直坐到了罗汉榻对面的书桌前写起字来，熟稔地就跟自己家一样，写完她把纸撕下来往桌上一拍。纸上写着：“明日寅时（凌晨3点至早上5点）我要出门寻医，估计三个月后回来，期间生意能延迟的延迟，不能延迟的就推了。”
也不管绿牡丹是否同意，九姑娘蹬蹬蹬地又出了屋，很明显她来只是知会一声。
绿牡丹的手始终揉着额角，也是，这九姑娘轻轻松松地说走就走，倒要绿牡丹陪着笑脸解决之后的麻烦事，换成是我我也头疼。
我甚为同情地从矮几上拿起一杯茶递给绿牡丹，见那杯盖杯身上描绘的统统是兰花，我忍不住叹道：“你对兰还真情有独钟啊。”
绿牡丹接过茶出神地看了会儿杯上的兰花，呢喃道：“只可惜兰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什么？”我没明白她的意思，但我觉得我随意的一句话好像触动了她的心事。
绿牡丹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一抹笑，这笑容里没了平时的圆滑，就象一位浓妆艳抹的贵妇洗净了铅华，素淡得只剩下寂寥。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她道。
“你想要对我说的事情就是这个故事？”
“不，但也有点关系吧。你愿意听听么？”
“……好吧。”我在她对面坐下，精明世故的绿牡丹露出现在这样的表情多少让我觉得有些好奇。
“你是大人的身边人，我也就直说了，大人身边曾有个暗人，名字叫兰，在我还是这园子里的灰衣小厮时，兰的另一个身份就是这园子的当家人。兰是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呵，你不必露出那么吃惊的表情，只要有能力就算是男人也可以成为寻芳园的当家人，兰就是个很出色的当家人，他对每一个人都是那么亲切温柔，园子里里外外的人都很喜欢他，当然他也是个非常出色的暗人，你知道什么样的暗人才能被称为出色吗？”
“高超的身手？”
“不，拥有高超的身手只能算是合格而已，要做到无情才是出色的，兰就是这样的暗人。在园子里他虽然面带微笑对每个人都很好，可同时他也巧妙地与众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人能走进他的心里，每次看见他和大家一起欢笑的时候，我都觉得他的笑好飘渺，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他是暗人，不过就算知道他是暗人，我也想要看到他真正的笑，所以我想靠近他，想了解他，想去爱他。
我开始努力学习各种技艺，学习各种待人接物的技巧，我一步一步往上爬，终于有一天我成为了他得力的助手，站到了他的身旁，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虽然时时刻刻在他左右，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告诉他我的心意，于是我养起了兰花，把房间里的种种都换成与兰有关的东西，我希望借此能让他知道我的心意，很傻，对吧？”
绿牡丹寂寥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容光，我仿佛看到了那个时候青涩的她，只是那容光转瞬即逝。
“有一天兰告诉我，他要离开园子几天，兰离开园子是常有的事，有时是一两天，有时是十天半个月，我和往常一样等待着他回来，我告诉自己这次他回来一定要告诉他我的心意，可时间一天天过去，我最后等来的却是冢宰大人。在大人来的那天我成了这园子的新当家人，在那天我知道了兰是暗人，也是在那天我知道兰遇到了一个很强的对手，他的任务失败了，而他永远也回不来了……”
绿牡丹的眼睛有点红，我以为她会哭不过她没有。
“你以为我会哭对不对？”她看着我淡淡的笑，“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心上的伤痛早已经结了痂了。”
被她看穿了心事，我微微一窘，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因为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
“是的，大人其实和兰很像，他们的心里都竖着一堵高墙，让人无法接近，可是大人比兰幸运，他有你。你知道么，那天你们一起来园子的时候，大人看着你笑，我从没看他笑得那么温暖过，那样的笑容也正是我希望在兰脸上看到的，可我已经再没有那样的机会了，所以我非常羡慕你啊！容我僭越地说一句，若我是姑娘定是要牢牢抓住这幸福不放了。”
绿牡丹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只拿一双眼睛看着我，那眼神似乎在问，我的这番话你可明白？
我自然是明白的，她是在给苏合说话呢，只是她说错了一个词——幸福。
就爱情而言，在我看来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自己所爱的人是幸，有人爱自己是福，自己所爱的人也爱自己那便是幸福了。我有幸么？我不确定，因为现在的我不知道自己对苏合的爱到底是出自我自己的心还是夕歌的心。那我有福么？绝对没有，在苏合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夕歌。所以我没有幸福。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道：“是他让你来和我说这些话的吗？”
绿牡丹摇头：“大人那种冷傲性子姑娘还不清楚么？他是宁可死也不会让我来说这些的。是因为昨天傍晚园子门口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今天大人一大早就跑来喝酒，看他那副模样我实在不忍，所以才和姑娘说这些个。不瞒姑娘说，菊香之前慌慌张张说的正是大人喝醉了闹事。姑娘，大人可伤得不轻啊！”
他受伤了？我大吃一惊，在我想来苏合喝酒闹事定是别人遭殃，怎会有他受伤的理？但想到小楼里那一片狼籍，我倒真怕他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我跳下罗汉榻拉了绿牡丹就往外走：“快带我去瞧瞧！”
绿牡丹带我走进院里正中间的瓦房，那是绿牡丹的卧房，一眼看去就觉得雅致，也处处能看到兰花的踪影。房间里窗户大开，还燃着熏香，却还是能闻到一股酒味。
“我燃了宁神香，大人这才安静了些。”绿牡丹小声说着领我走到床前。
床上歪斜地躺着一个人，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已被他拨拉到了地上，他的胳膊肘里揽着一个卧倒的空酒坛子，衣领处还沾了些酒渍，一头银色的长发零乱地横在那张因为饮酒过量而略有些变色的脸上，口中嘟嘟囔囔着：“给我酒……酒……”
我急急地上前将他从头查看到脚，再从脚查看到头，却不见一个伤口，我回头问绿牡丹道：“他伤哪儿了？”
绿牡丹指了指胸口，他伤得是心啊！
我默然了。
绿牡丹瞅了我一眼，不声不响地走出了屋子关上了房门。
我缓缓地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拂去那人脸上的乱发，定定地望着他。这个曾经骄傲地象头狮子的男人，这个曾经浑身散发着神祗般气息的男人，现在却只是一个满身酒气的醉汉，我的心揪了起来，看到他手上还缠着我为他包扎的布，我不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贴在了脸旁，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脸上有凉凉的液体滑落，渗进嘴里是咸咸的味道，而泷月对我的忠告在耳边响了起来。
细细体味现在的心情，纷乱的心绪中纠缠着疼惜和自责。疼惜着苏合的是夕歌，自责的是我，流着眼泪的是夕歌，说着对不起的是我。泷月说的不对，我并没有把夕歌的心错当成自己的心，但泷月又没说错，我真的是爱上这个男人了，因为在疼惜与自责之外的那种心碎的痛我们都是一样的。
呵！原来我真的爱上他了，我的心中洇开了一片苦涩，一直以来我都不认为自己会爱上他，在他眼里真正的我不但长的丑还象个傻瓜，如果爱情可以控制，我决不会让自己爱上他，可是爱情可以控制么？爱情甚至连到来都不会招呼一声，让你不知不觉地在他的微笑，他的眼神，他的呵护，他的宠爱中渐渐酩酊，就象细雨无声无息地就沁润了你的心，在你醒来的时候才知道早已是不可自拔了。
如果无法自拔，那么是不是可以不要让自己越陷越深？
“水……水……”苏合扯动了被我握住的手，我回过神来。
我环顾四周开始找水，窗台前的红木桌上正放着水壶水杯，我站起身去倒水，手无意中触碰到了腰间的褡裢，倒水的动作停了下来。
现在要我亲手把他送进一个死亡的圈套里我是做不到了，倒不如让他好好睡一觉，而我就趁这段时间离开他吧，这对他对我都好，不是么？
我回过头看了苏合一眼，他还醉得迷迷糊糊。我的手伸入了褡裢，摸出一粒药丸放进了水壶，药丸沉下壶底慢慢地化开，看着药丸越变越小渐渐没了踪影，我仿佛看到泷月苦心设计的圈套也跟着渐渐瓦解。
泷月，我终还是负了你……
我轻叹了一口气，端起水壶水杯回到苏合身边，倒了一杯水，我扶起苏合的头，把水递到他嘴边，他一口就喝干了，他就象干涸了许久的土地，那点水根本解不了他的渴，我干脆把水壶整个儿给了他，他就着壶嘴咕噜咕噜地喝了个够，等他解了渴那水壶基本也空了。
这样很好。
喝了水，苏合的酒也略醒了些，他摇摇晃晃地坐起身，低头在身旁摸索着：“酒……酒……酒在哪里？我还要喝！”
摸索到了身边的酒坛子，他拎起就往嘴里倒，可那酒坛子早空了，苏合倒了半天倒不出一滴酒来，他气恼地将酒坛子一把扔了出去，哐当一声酒坛子被砸了个稀巴烂。
“给我酒！给我酒！”苏合大吼着要从床上起来。
我忙摁住他，可他的力气很大，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把他摁回到床上：“别喝了，你已经喝了不少了！”
听到我的声音他愣了一下，张大了那双迷蒙的醉眼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大着舌头道：“还是……醉了好，醉……了，你就在我身边了……”
他含含糊糊地说着，伸手要来抚摸我的脸，手才抬起又放了下去：“这是……梦，一碰就会碎的……会碎的……”
他闭上眼慢慢地摇着头，呢喃着，眼角一闪，一颗泪珠滚落下来，泪珠在他那张俊美的容颜上划下了一道令人揪心的哀伤。
那滴泪珠也划痛了我的心，我忍不住低头轻吻着他的眼角：“不是梦，我真的在你身边。”
“不是梦？”苏合睁开眼，他的手环上了我的腰，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整个人都压倒在他身上了，我脸一红忙要起来，苏合收紧了双手，“别……别走，夕歌，你别走！”
以前他喊夕歌的名字时我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不一样了，我的心酸溜溜起来：“叫我一声彤，好么？”
“彤？”苏合的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对，彤，叫我彤。”我在他脸上落上一吻。
得了好处的苏合嘴角咧了开来，笑得象个得了小红花的幼儿园学生，他开始不停地轻唤起我的名。
我的心却辛酸起来，没想到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会是这样的无奈，让我沉溺的爱却并不属于我，夕歌啊，就让我在离开前偷些属于你的爱吧！
药丸开始起效了，苏合的声音愈来愈弱，最后成了均匀的呼吸。
我站起身，给他重新盖好被子，关上窗户，在离开前我在他唇上留下了深深的一吻。
再见了，苏合！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