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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从会所回到陆宅,林若音仿佛一具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独自走进空荡的玄关。
脸上泪痕早已干涸,留下紧绷的涩意。
嘴唇被咬破的地方隐隐作痛,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她走进浴室,打开淋浴。热水倾泻而下,冲刷着肌肤,却洗不掉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换上柔软的睡衣,她躺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唇上残留的粗暴触感,手腕被箍握的隐痛,冰冷桌面的寒意,还有自己那滴滚烫的泪。
脑海深处,一些更久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起。
大学画室。
初夏午后。
阳光的触感,颜料的气味。
徐加穿着纯白色的T恤,握笔的手指沾着点点钴蓝。他正对着画布上大片的暖金色出神,侧脸在光线下专注得近乎神圣。然后,他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额前碎发被微风轻轻拂动,眼底映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对她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眉眼弯弯,清澈见底。
一切都仿佛镀着一层柔软的滤镜。
然而滤镜在今天破碎了。
画室里的少年回头,眼神猩红、表情暴戾、几乎要将她撕碎。光影开始扭曲,色彩开始剥落。少年清澈的眼眸,渐渐被男人眼底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那温暖的笑容,扭曲成嘲讽冰冷的嘴角。
她闭上眼,试图强迫自己入睡。但眼皮沉重,意识却漂浮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反复被噩梦般的片段惊醒。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泛起灰白。
陆延醒来时,窗外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洒了进来。
八点二十分。他下楼朝餐厅走去。
林若音背对着他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一杯咖啡和一份几乎没动过三明治。
她穿着浅灰色的针织衫,长发随意披在肩上,阳光在她发梢跳跃。从背影看,她坐得笔直,像往常一样。
但陆延走近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林若音没有在吃早餐,也没有看手机。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庭院里那棵已经开始落叶银杏树,目光没有焦点。
然后,陆延看到了。
泪水从她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无声地滚下,在下颌处短暂停留,最终滴落在她握着咖啡杯的手背上。
她没有动,甚至没有抬手去擦。仿佛那滴泪不是从她眼中流出的,仿佛她根本没有察觉自己在哭。
但陆延看见了。
就在他僵在原地的时候,林若音动了。
她像是突然从某种思绪中惊醒,抬手飞快地抹过脸颊,动作快而隐蔽。等她转过身看向他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泪痕,只有那双眼睛,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陆延也能看到那里面残留的红血丝和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水光。
“醒了。”她语气如常。
“嗯。”他应了一声,走到餐桌对面坐下,不打算回避,直视林若音的脸,问她:“出什么事了?”
林若音微微一愣,随后迎着陆延担忧的目光,开口说:“融资不顺利……”
陆延轻轻叹了口气,但更多的是心疼林若音。
“我昨晚想了一夜。”林若音继续说:“我打算成立一家新公司。”
陆延重新抬眸,看向林若音的眼神略带疑惑。
林若音:”陆氏想以现在的状况翻身,掣肘太多,太难了。所以我在想,也许我们不应该再执着于保住整艘船。”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就保留陆氏最核心的高端定制业务。其他非核心业务,全部打包剥离。我会亲自负责,回到珠宝设计本身,用轻资产、重设计的模式重新运营这些业务。新公司起来后,还可以和陆氏合作,互相导流,互相赋能。”
陆延沉默了。他需要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大胆提议。
剥离大部分业务,成立新公司,林若音亲自操盘。这意味着她要离开陆氏现有的体系,重新开始。这确实是一个希望,至少有一部分人可以坐上救生艇。
但……
“董事会不会同意的。”陆延最终说,“他们宁愿抱着整艘船一起沉。”
“所以需要你去说服他们。”
“我?”
林若音看着他,眼神里是直接的信任,“你是陆氏的继承人,是陆家的独子。这个计划,只有你去提,才有可能通过。”
想要推动这么颠覆性的提议,陆延并没有信心自己可以做到。
但是,他又凭什么让她一个人扛这么多,在晨光中独自落泪呢?
“好。”陆延听见自己说,声音出乎意料地稳定,“我去提。”
林若音给计划中的新公司取名叫“音·生”。
陆延在董事会提出音生的那天,会议室里的空气几乎凝成了冰。
长条会议桌两侧,坐着的都是陆氏几十年的老臣和股东。当陆延站在投影幕布前,冷静地阐述将陆氏非核心业务剥离、由林若音主导成立全新独立品牌“音·生”的方案时,台下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激烈的反对声。
“胡闹!这是分家!是拆台!”李三泉第一个拍案而起,脸色涨得通红,“陆延,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陆氏百年基业,是你爷爷、你父亲一手打下来的,你现在要把大半江山拱手让人?还是个外姓人?”
“不是拱手让人。”陆延的声音出奇地平稳,他站在台上,灯光勾勒出他比以前更加坚毅的侧脸线条,“李叔,现在的情况大家都清楚。陆氏这艘船太重了,到处漏水,再抱着所有包袱不放,只会一起沉没。‘音·生’不是分家,是分出一艘救生艇。它轻装上阵,用全新的模式和设计理念去闯,如果成功了,不仅能救活一部分业务,未来还能反哺陆氏,成为新的增长引擎。”
“说得轻巧。”另一位保守派董事冷笑,“林若音带走最核心的设计团队和工艺资源,剩下陆氏一个空壳,守着那点高定业务等死吗?陆延,你是不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了?”
陆延的目光扫过那位董事,没有动怒,只是继续陈述:“设计团队和工艺资源,不是被带走,而是被更高效地整合利用。‘音·生’会与陆氏签订深度合作协议,共享研发成果,优先承接陆氏高定订单的复杂工艺部分。这不是内耗,是分工协作,最大化现有资源的效益。而陆氏要做的,是集中所有剩余的精力和资源,把魂守住、擦亮。”
“我不同意!这风险太大了!”
“陆董还在休养,你就搞这么大动作,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我看这就是林若音的一步棋。”
质疑和斥责声不绝于耳。陆延站在一片反对的声浪中,深吸一口气,双手撑在桌沿,目光如炬地扫视全场,声音陡然提高,压过了嘈杂:“那么,请各位告诉我,更好的办法是什么?继续等死吗?等着墨核把我们的供应链掐断、渠道挖空、品牌价值碾碎,然后大家一起抱着百年基业的牌匾破产清算吗?”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陆延慢慢挺直背脊,“我不是在征求所有人的同意。我是在告知各位,这是陆氏目前唯一可能活下去的路。我父亲把公司暂时交给我,我就要为它负责,为所有员工负责。这个计划,我会推进。愿意一起走的,我陆延感激不尽;觉得我胡闹的,现在就可以撤资退股,我绝不留难。”
他的强硬和担当,让许多老臣愣住了。这还是那个以前遇事就躲、只会吃喝玩乐的陆家大少吗?
接下来的几天,陆延展现了前所未有的韧性和手腕。他亲自一家家拜访关键股东和元老,有时带着重新测算的数据模型,有时只是泡一壶茶,诚恳地分析利害。对方发难,他就直面问题,提出具体的风险应对方案。甚至说服了两位原本摇摆的董事,获得了关键的支持票。
与此同时,墨核这边。
徐加的生活看似一切如常。
白天,他依然是那个冷静、高效、手腕凌厉的墨核最高负责人,主持会议,听取汇报,决策果断,不留余地。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个夜晚,当城市的喧嚣沉入黑暗,他便会驱车前往那间隐藏在郊区的旧画室。怔怔地看着墙上一幅幅画。
那些画上全是林若音。
在图书馆窗边托腮沉思的林若音;
在画室做他模特时,不小心睡着的林若音;
得知他获奖时,回头对他展颜大笑,眼睛弯成月牙的林若音。
……
徐加站在画室中央,目光从一幅画,移到另一幅画。
画中人笑靥如花,眼眸清澈,满心满眼都是信赖与爱。
然后,这些美好的画面开始扭曲、重叠,最后定格在会所包厢。
苍白绝望的脸,紧闭的双眼,颤抖的睫毛,滚落的泪珠,凌乱的衣襟,自己那只粗暴的手……
强烈的恶心感猛然从胃部翻涌上来,直冲咽喉。徐加猛地弓起身,单手撑住冰冷的桌面边缘,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
酸涩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和喉咙。
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拧着,拧出所有肮脏的汁液。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满墙纯真美好的林若音。
画中的少女静静凝视着他,目光温柔,仿佛在问:“徐加,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怎么变成了这样?
曾几何时,他最痛恨的,就是那些凭借财富和地位高高在上、随意评判和践踏他人梦想与尊严的人。林若音的父亲当年那番“艺术养不活人”的言论,曾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年轻骄傲的心脏。
而现在……
他用更强大的财富和地位,践踏着她的尊严。
徐加靠着墙壁滑落在地,双手抱头。
然而,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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