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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林芜神色如常,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道:“景娘幼时肠胃弱,大夫特地叮嘱要细嚼慢咽,不然容易积食。这些年习惯了,让大家见笑了。”
“这有啥可笑的,细嚼慢咽才好,你们这帮猴崽子都学学!一个个跟饿死鬼投胎似的,糟蹋粮食又伤身!”一位年纪大些的护卫笑骂道。
“就是!小赵你胆儿肥了啊,敢编排东家小娘子?若是让管事听见,指定不饶你!”又有护卫接着打趣。
话题被轻巧地带偏,众人笑闹起来。
林景松了口气,又低下头,接着把小碗中的焖饭小口小口吃完。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他并未真正见过寻常人家的孩子,也不知道他们的行为举止该是什么模样的。
他垂着眼,余光却悄悄看向那几个护卫伙计。
他们吃得那样快,边扒饭边说笑,吃完随手把碗筷一撂,偶尔颊边沾了饭粒也浑不在意,随手一抹了事。
他伸出手指,将自己原本摆得端端正正的小木碗和勺子戳歪了一些。歪了歪脑袋,是不是有点像了?随即又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和旁人太不一样了?
他有些忧愁地托着腮,看着自己摆得歪歪的小碗和勺子。
这附近几个商队也少有像他这般年纪的孩子,他又转头看向坠在后边的小商队。
痦子大娘所在的商队,倒是有两个孩子,正互相推搡叫嚷着追跑,扬起一小片尘土。
吵吵闹闹的,林景小朋友撇了撇嘴。
他的视线慢慢移动,落到那个正在跟痦子大娘说话的年轻婶子身上。那婶子早先带着孩子来找他们换饼子,是个觊觎他们饼子的人。
想到这里,林景抿了抿嘴,目光滑向她身旁那个一直安安静静的女童。
她看着比他矮小半头,像园子里没晒足日头的小草,焉巴巴的,一直低着头,几乎缩在那婶子的影子里。
那孩子似乎察觉到了,抬头露出一张寡黄的小脸,唇色很淡,脸上也没什么血色,那双不大的眼睛沉沉地望过来,却不是看林景的脸。
她的视线落在锦程行热热闹闹的后厨,打量着冒着热气的锅灶,还有不远处宽敞体面的马车。然后,目光慢慢挪回来,落在林景面前那已经空落落的小碗上。
她又猛地扭回头,将脸埋进赵三娘的怀里。
正说话的赵三娘被这动静打断,循着女儿刚才的视线,见是林景。她神色温和,嘴角弯起,露出友善的笑容,对着他点了点头。
林景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那婶子的友善神色,还有那女童阴沉的打量,这种表里不一的搭配他有点熟悉。
似以往在宫中,伪善的王叔和王叔母,疏离的堂兄。
林景只是疑惑,王叔与父王向来不和。而他自个儿虽年岁小,却是父王膝下唯一的子嗣,因此碍了不少人的眼。那些堂兄也就素来瞧他不顺眼,仿佛他不该出生,无端端来夺走了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
可眼前这对母女呢?自己与她们素不相识,更无恩怨。他们怎么这般?难道是因为先前没给他们换饼?
林景忽然模糊地意识到,原来,无论宫墙内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宫里宫外都有各式各样的人,细看之下,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思、各自的处境。可无论到了何处,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又能在陌生的脸上看到熟悉的神色,所以也都没什么特别。
除了似无事不能周全的林芜,还有贤明宽和的父王、温柔端庄聪慧的母妃。
想到这里,眼睫轻颤,垂下了眼帘。
他伸出手,把那歪歪扭扭的小勺子摆正。
——
用完晡食,林芜便和大家一同拎着锅碗瓢盆到附近的溪边刷洗。
此时溪边颇为热闹,各支商队不少人马都挤在此处,涮洗的涮洗,饮马的饮马。
林芜寻了处空位蹲下,扎起袖子,将碗浸入溪水中,便开始清洗。
许是身上揣着秘密,她对人们的目光警觉了许多,期间她总觉得有不少隐晦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当未察,动作利落地洗着碗。
不多时,一个穿着干净利落的妇人便凑到她旁边蹲下,不远处还站着一个身材敦实的汉子,目光不时扫到这边。
那妇人一边搓洗着几个小碗,一边压低了声音搭话:“这位嫂子,请教一下,您可是锦程行的林厨娘?”
林芜手下动作未停,头也没抬,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心中却思忖着,自己这无名小卒的名头怎会传开?总不会是因这几日商队伙食改善,伙计们吃得满意,闲谈时提及她这个厨娘?
那妇人见她态度疏离,也不恼,脸上堆着笑自顾自说下去:“嫂子别见怪,我姓王,是个绣娘,曾在京城的绣坊学过几年手艺,自觉这针线活儿还拿得出手。我当家的是个车把式,也懂些木工。我们这回是随别的商队去凌州探亲,没成想能和锦程行同行,真是缘分。”
她一口气报完家门,话锋一转:“我们夫妻俩手艺是有的,就是苦于没有门路。听说锦程行待人宽厚,您看能否帮着在管事面前美言几句,引荐一下?”
林芜心下明了,原来是来找门路的。
她一边将洗好的碗放进网兜,一边有些惶恐地应道:“王嫂子这可难为我了。我也就是个临时帮厨的,人微言轻,哪儿有本事帮人引荐?管事们的事,哪是我能插上话的。”
王绣娘浑不见外,伸手就帮着收拾,声音压得更低:“嫂子,您这就是谦虚了。谁不知道您在张管事跟前份量重。左右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我们也不是那不懂事的人,断不会让您白忙活。”她话音刚落,便借着将碗放入网兜的遮掩,将一块碎银迅速塞向林芜手中。
林芜心下骇然,手腕像被火烫到一般,猛地一缩,那碎银“叮当”一声,落到了碗中。
“嫂子,这可使不得!”她声音微微发颤,“锦程行若要招工,自有章程告示。我也是循着告示应聘来的,后厨的另一位厨娘也是如此。您可莫要为难我了。”
她察觉到四周探究的目光愈发集中,但还是强自镇定,捡起那粒碎银塞回妇人手中,手下又加快速度,将洗净的碗盘尽数收进网兜,起身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哎呀,您就别谦虚了,”王绣娘却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寻常厨娘可没福分单独进管事的车厢回话呢。”
此言一出,林芜脚步猛地顿住,转过身面向王绣娘,脸色一沉。
“我与管事商议的皆是餐食安排的正经事,伙计和账房先生都在场,”她目光清亮,直直看向那妇人,声音清晰,“我倒是想知道,是谁在背后嚼这等舌根,是瞧着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好欺辱么?欺辱我也便罢了,如今竟连累管事清名,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散播这等污言秽语!”
说着,她一手紧握网兜,另一手一把用力抓住王绣娘的手腕,目光在人群中急急搜寻,一眼瞥见熟悉的身影,立刻扬声招呼:“赵小哥!”
小赵本就在附近晃荡,加之这边动静早已引得众人侧目,他闻声立刻小跑过来:“林姐,咋了?”
林芜松开手,指着王绣娘对小赵道:“这位嫂子说我曾单独去管事车厢回话,是与管事相熟,便想托我走门路。赵小哥,烦您与他们说说,当时究竟是何情形。”
“单独?”小赵听到这话,脸上那点嬉笑霎时敛去,声音扬起,“欸!莫不是说前日管事过问朝食的事儿?那日我小赵这么大个活人戳在旁边,是变成木头桩子了么?怎么就单独了?”
王绣娘本就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林芜吓了一跳,见小赵不过是个年轻伙计,就想糊弄过去,忙道:“小哥息怒,我这也是心急想寻个活计,听信了旁人胡说。不过这前前后后谁不知道林厨娘跟管事相熟,这可都是附近几个商队都知道的事儿。”
“哦,我怎么不知?”小赵目光扫过妇人身后不远处的汉子,又环视一圈看热闹的众人,声音亮堂,“您托她还不如托我,我在管事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哎呀,怎么就没人传我话头呢,还是我小赵份量不够?”
“这……小哥你这话说的。”王绣娘一时语塞。
“不是想见管事吗?走,我这就带你们去!”小赵嗓门又亮了几分,“不过咱可先把话撂这儿,污人清白,损人阴德,小心半夜睡觉被无常爷拿了铁钩子来勾舌头。”
说着,他目光又往人群里一扫:“还有谁想一同去的,都跟上!管事又不是那凌霄殿上的玉皇大帝,要见一面有何难?咱们管事行得端,走得正,该让他来评评这个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纷纷缩了缩脖子,无人敢应声。
只有王绣娘的丈夫,脸色难看地走上前来,朝她使了个眼色,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这、这是闹的哪一出?”李三娘瞧着这样的动静,心里惴惴,不敢贸然上前。
一同收拾家伙的帮厨和杂役倒是见惯了似的,提着东西边走边撇嘴:“还能是啥?有人闲得腚疼,嚼舌根子传到正主耳朵里了呗。甭操心,小赵那小子精得猴儿似的,吃不了亏。”
旁边一位护卫点了点头,接口道:“林厨娘这招高明。背后嘀嘀咕咕的腌臜事,就得摆到日头底下,照个分明。”
看热闹的人群乌泱泱地往锦程行的营地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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