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哀鸣剧院
舞台上很快被一种新的、肃穆的氛围所取代。
灯光并未大亮,反而收敛起来,凝成一束清冷的光柱,打在舞台中央。
光柱里放着一把极其普通的木椅,而那个穿着干净却陈旧白裙的少女,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她双手轻放在膝上,仰着脸,那双盛满全然信赖的眼睛,一如往昔地望着前方的虚空,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奇迹。
蒋疏狂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的步伐很沉。之前那份僵硬与无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
他走到光圈的边缘停下了脚步,深深地看了一眼光圈中的少女。
然后,他的表演开始了。
没有言语,没有舞蹈般的跳跃。他的动作缓慢、精确,充满了古老的仪式感。
他以少女为中心,开始缓慢的绕行。
单膝跪下,用那双粗粝的手,极其轻柔地拂过她鞋尖前方的地面。
抬起双臂,在她头顶的虚空中,稳定地撑开一个无形的穹顶。
最后,他解下了自己那件象征着过往、还沾染着硝烟气的外套。
他没有披在她身上,而是将它郑重地、平整地铺展在少女正前方的地面上。
那深色的布料,既是被开垦出的沃土,又是献祭的祭坛。
蒋疏狂完成了绕行,重新站定。
这一次,他稳稳地立于少女的侧前方,身躯挺拔,构成了守护她的最后一道屏障。
就在这片寂静里,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
他看着前方那双纯净的的眼睛,它们安静得就像另一个时空里的,那个无所事事的夏日午后。
学校天台,夏末的风带着慵懒的温度。
一段舒适的沉默后。
彭翊然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蒋疏狂,眼睛没看他,语气随意:
“欸,我说……隔壁班那个文艺委员,就是老在校报上发诗的那个,上次好像跟你问路来着?”
蒋疏狂保持着双手枕在脑后的姿势,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心里有些好笑,知道彭翊然那点八卦心思又活络起来了。这家伙向来如此,对这类事情嗅觉灵敏得精力充沛。
“嗯。怎么?”
“没怎么。”彭翊然拖长了调子,嘴角开始控制不住地上扬,“就是觉得吧,人家跟你说话的时候,脸都快红到耳根子了。你说,她是不是……”
他故意在这里刹住车,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
蒋疏狂的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依旧盯着天空。
“不知道。没注意。”
他的否认来得又快又硬,反而透出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彭翊然立刻来了劲,翻过身侧躺着,面朝着他,眼神里闪着光:
“没注意?骗鬼呢。我跟你说,她看你的眼神,就跟你看你那些物理题的眼神差不多,又亮又专注,恨不得钻进去研究。”
这个蹩脚又过分的比喻让蒋疏狂终于有了反应。他皱起眉,嫌弃地瞥了彭翊然一眼:
“闭嘴。你脑子里整天就这些?”
虽然语气嫌弃,但他心里并无波澜,甚至觉得彭翊然这副样子有点滑稽。
他们之间太熟悉了,这种程度的调侃是常态,他早已习惯也并不真的在意。
“我这是关心发小的终身幸福!”彭翊然理直气壮,然后又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贼兮兮的笑意,“说真的,你觉得她怎么样?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
问出最后这个问题时,彭翊然的语气里好奇多于戏谑,是少年间对彼此内心世界真正的探寻。
一阵微风吹过,拂动了蒋疏狂额前的碎发。他沉默了几秒,像真的在思考。
他的目光依然望着远方,但眼神的焦点有些失焦。
然后,他非常轻、非常快地,几乎像是不经意地说道:
“大概……不能太吵吧。”
这句话没头没尾,甚至算不上一个标准。它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对内心舒适区的定义。
话音刚落,他自己似乎先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惊觉自己失言,泄露了太多情绪。
一种罕见的、几乎是窘迫的情绪迅速爬上他的耳廓。
蒋疏狂坐起身,动作快得突兀,结束了这个放松的姿势,也彻底截断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任何可能。
他知道彭翊然肯定会抓住这点不放继续追问,而他并不想,或者说还不懂得如何深入探讨这个连自己都模糊的问题。
用行动打断,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他看也没看彭翊然,伸手抓起旁边的书包,用一贯冷淡的语气说:
“烦不烦。走了,物理卷子还没写完。”
回忆的潮水倏然退去。
舞台上,冰冷的追光,少女安静的凝视,将他拉回现实。
少女的嘴唇微动,那句永恒的疑问即将再次溢出:“蒋哥哥,我的答案呢?”
但这一次,蒋疏狂没有让她问出口。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被砂石磨过的质感,在剧院深处响起:
“这里,就是你的花园。”
紧接着,他抬起一只手,用力按住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完成了最终的献祭与誓言:
“我,就是你不凋谢的花。”
他以自身成就了她永恒的宁静,也填补了自己灵魂深处那片最初的渴望。
这不再仅仅是赎罪,这是一种圆满。
灯光在这一刻悄然变幻。
清冷的光柱融化成温暖的琥珀色,温柔地将他和她,连同那把椅子包裹其中。
他们融在了一起,共同构成了一幅名为守护的画卷。
少女依旧在等待,但她等待的意义已经被改写。
她等待的,不再是某个遥远不确定的礼物,而是这片由誓言浇铸而成的、此刻即永恒的宁静。
蒋疏狂站在那里,承受着她目光的重量,也承载着自己选择的命运。
他以一种最沉默,也最震耳欲聋的方式,完成了他的表演。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