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分房
洛伊克应下了哈维抛出的橄榄枝。
玖佚已经僵在原地,呼吸变得急促。
他知道,暮光教廷是一栋没有地基、仅仅挂满华丽装饰的高塔,建得越快,塌得越快,建得越高,塌得越响。
变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玖佚知道上辈子洛伊克身份暴露前半年就是在另外一个大型城邦建立教堂,而上辈子那家伙应该没在诺亚建立教堂。
……玖佚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考虑过,这一世的改变是否会加速洛伊克的死亡。
重生之后他一直在逃避未来会如何,只偶尔回忆过去,寄希望于自己的目标。
虽说如果恶人都能有好结局,这世界才是没救了,但出于本心,他还是不想就这样看着那家伙走向那样凄惨的结局。
他默默盯着洛伊克道貌岸然和人一本正经谈话的样子,与周围格格不入,遗世独立,感到郁闷。
这家伙对外伪装得总是那么人模狗样。
“怎么了。”
洛伊克注意到他的视线,对话告一段落后突然看向他,面上带着微笑。
他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张有些苍白的脸。
玖佚这才察觉自己体温比往常更低,像是生了病。
洛伊克也注意到这点,笑意淡去,突然脱下手套走过来,用温热的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没什么,就是有点冷。”
玖佚摇头避开洛伊克的触碰,接着双手交叠在胸前搓了搓,试图给自己取暖。
洛伊克盯着他没说话,好像在思索什么。
一旁的哈维倒是很贴心道:
“冷了?这里曾是修道院,后来被改造成旅馆,毕竟是两百年老建筑,平时又照不到阳光,这样,我叫人拿条毯子。”
玖佚有些意外。
这里的陈设看起来还很新,没想到历史如此悠久,废弃修道院,原来这里曾有过其他教堂。
他接过毛毯,余光瞥见一直站在角落里没有出声的希光,脸色也有些苍白。
“不好意思,可以给他也拿一条吗?”
玖佚放低声音对侍从说道。
侍从点点头,转身又去拿了一条。
玖佚随即转身,继续倾听洛伊克和哈维的对话。
“安排您的人进入学院自然是没问题的,只需通过入学考核,人鱼族自然是没问题,就是血族……伪装成人族去,如果身份暴露恐怕会有生命危险,毕竟人族不太欢迎血族。”
哈维说道,和蔼的目光落在玖佚身上。
玖佚扯了扯嘴角,心说:
比起暴露身份,还是巫师学院本身存在的问题比较危险吧。
洛伊克觉得哈维说得有道理,玖佚盯着他,感觉他好像打算不让自己去了,感到有些慌乱,正想说些什么,一旁一直沉默的希光忽然开口:
“其实您可以让他以血族身份去,学院的校长不是平权主义吗?说明巫师学院不歧视血族。”
玖佚对希光为自己说话的事情感到意外。
他感激地冲他笑了笑,然而希光只是瞥了他一眼。
希光心里对他有怨气,但看来表面还是可以相处下去的。
玖佚挠了挠头,收回目光。
“对啊!大人,在巫师学院,血族和恶魔的关系比起其他种族更亲密,他以血族身份进入也更有利于您调查。”
哈维一拍手心,恍然大悟道。
然而洛伊克却沉默着,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没给说话的二人任何眼神,始终冷冷地盯着玖佚。
哈维不明所以,一会儿看看玖佚,一会儿又看看洛伊克。
只有玖佚看懂了洛伊克的沉默。
因为他人血过敏,就算以血族身份进去,也是个异类。
异类……如果他三次的梦是真实的记忆,那洛伊克更是恶魔里的异类,经历过那些追杀排挤,他自然比其他人更清楚他这样的处境有多艰难。
“我可以试试,洛伊克大人。”
他开口打破沉默,金色的眼睛直直地对上洛伊克冰冷的视线。
洛伊克看着他,那目光让玖佚心里七上八下。
他没沉默太久,忽然像个温和的上级那样,轻笑了一声:
“嗯,如果能通过考核,当然可以,这样也方便调查。”
哈,觉得我通不过?
玖佚看着那微微上扬的唇,忍不住咬牙。
“我会努力的。”
努力解除契约,离开你这混蛋。
洛伊克微笑着嗯了一声,笑意未达眼底,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和哈维谈论。
看看这家伙恶劣的模样吧,曾经还掐你脖子害你差点死亡,清醒一点,他只是把你当成奴隶,有什么必要担心这家伙的未来。
玖佚指尖深陷掌心,别过脸,突然看到一面挂在窗边的铜镜,眨了眨眼。
奇怪,正常镜子这个角度为什么能看到我自己?
他默默后退几步,直到看不见自己后,才停下。
哈维告诉他们,一周后便是入学考核,巫师学院建于空中,因为得到天空之神的赐福,这座天空之城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除了参加入学考核的时候,常人平日里根本没见过进入巫师学院。
而参加入学考核只需要出一枚紫晶石便可以参加,对于普通人家而言或许有些昂贵,但跟成为巫师能获得的地位和利益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有天赋,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谁能不尝试赌一次呢?
-
这座有两百年历史的塔楼修道院,曾是一位神秘主教的产业,后来交由艾丽莎女巫打理,里面到处都是各式各样浮夸的浮雕艺术与画作,绮丽得令人目眩。
自从她死后根据遗嘱以及那个宗教的教义,将楼上十几层封锁起来,只剩下楼下的五层可以使用,所以他给他们安排了位于三楼的房间,洛伊克则在四楼。
他们分开了,真是幸运。
洛伊克对那个教堂没有兴趣,玖佚也就没能听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些自杀的人该怎么上去?”
玖佚进入自己的房间后,陷入了思考。
他觉得奇怪,尤其在听说这个月三起自杀都是发生在这里以后,难道旅馆就没有考虑做点什么措施?
“应该是飞上去的。”
他自己对自己解释道。
“……掉下来的时候都是倒立的姿势,看起来还真像什么神秘仪式。但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里。”
这些非常显而易见有问题,但是刚刚哈维完全没有对此做出解释。
玖佚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已经恢复平静的街道。
这条街道是诺亚城的主干道,人们出城或回城总要经过这里,所以即便出了意外也会以最快速度清理现场。
他转身坐回床边,屋子十分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安静得有些过头。
玖佚起身想要推开窗户,掌心却传来一阵阻力。
这窗竟然是假的,固定在墙壁上,根本推不开,再用力估计要把别人的墙给拆下来。
他讪讪收回手,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墙角立着带抽屉的储物柜,里面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床占了大半空间,床头柜旁边还有个小书架,上面放了些随处可见的故事书,灰尘静静地在上面安了家。
整间房称不上简陋,看得出来装潢有些年头。
没什么奇怪的地方,除了抬头天花板居然有一面少见的双面折叠镜,一面照着画,还有一面照着床。
玖佚仰卧在床上,果然镜子恰好能完整地照到他。
又是这样,和刚才那个大厅的铜镜一样。
是碰巧还是故意这样设计的?
玖佚看向另一面的画作。
一幅有些褪色的油画,画面里是一个小婴儿躺在婴儿篮里,一旁是他的父亲,背对着画面,偏头慈爱地看着摇篮里的孩子,另一旁是母亲。
整幅画无论构图还是人脸都是对称的,近乎完美。
玖佚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暂时没有思路,他从床上起身,眼看太阳即将落山,准备出门去趟巫师行会。
第一次离解契那么近,他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
玖佚抬头对着镜子默念易容咒,很快心轮冒出紫色线条,顺着他的身体脉络游向面庞,面庞闪烁起淡淡的紫色微光。
金色的眼睛变成了黑色,皮肤也变成符合人类的白。
我还是有点魔法天赋的嘛,肯定能通过入学考核。
玖佚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没什么问题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推门而出,那股蚀骨的寒意又一次出现。
天花板角落里的黑暗再次涌动起来,玖佚转身看了一眼,捕捉到一抹黑影,转瞬即逝。
看错了吗?
他揉了揉眼睛,没再看到什么。
离开旅馆前,玖佚跟旅馆的侍从打听到了巫师行会大楼,不是很远,就在中央城区。
阳光斜照着那由石材筑成的尖顶建筑,为华丽的浮雕镀上一层金边。
几只乌鸦立在外围的铁栏上,里面巫师行会的橡木大门敞开,石柱伫立在大门两侧,石柱表面雕刻着一双代表行会的眼睛,栩栩如生。
玖佚没有进入里面,而是来到一旁的小窗口,那里是专门给巫师寄信或是提交悬赏的地方,正排着队,他默默站到队伍尾端。
大概半个钟头过去,终于排到了他。
“您好,请问需要寄什么东西?”
“这封信麻烦寄给托尔福特巫师。”
玖佚从怀里拿出了一封没有任何花纹的信封。
窗口的巫师接过信封,古怪地瞥了眼玖佚。
“如果你被他收买了,假装寄信给他的话,麻烦到隔壁城去寄,本地不提供服务。”
玖佚疑惑地与之对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
几秒过后,那巫师冷笑一声,忽然回过头,对着后面一群正在扫地的人喊道。
“托尔!这里有你‘家人’的信!这回是当面给咯!”
说完,他身后一群人纷纷发出嗤笑。
玖佚一脸茫然,刚想拉住巫师说,他要找的托尔福特是一位擅长灵魂术法的巫师,在东洲小有名气,怎么会在这里扫地,是不是同名同姓搞错了。
然而当他看到角落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五官除了少了副眼镜以外一模一样,想说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一头黑长卷发,眼睛像熬了大夜一样半睁着,眼底乌青一片,脸颊上还有雀斑……虽然身上的灰色巫师斗篷打满补丁,眼神稍显颓败懵懂,整个人沉重而疲惫,丝毫没有五年后的孤傲锐利之气,但从皮囊来看的的确确是那个人。
“找我啊?”
托尔拎着扫帚走过来,见到他后微微张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起他。
“我们认识吗?噢噢,你不会就是上个月我在那个、那个什么地方见到的那个谁吧!”
“呃……”
玖佚傻眼了,他怎么也没料到,五年前的托尔福特,居然还是个在巫师行会打杂的灰袍巫师,而且和他认识的那个完全不一样,他们什么时候见过啊,一听就是在胡扯!
巫师一共分为三个层级,最底层是灰袍,中层,也是人数最多一层,是紫袍,最顶层十分稀少,就是哈维那样的白袍。
他万万没想到,上辈子五年后已经是白袍的托尔福特,现在还只是个灰袍,难不成他对灵魂术法的研究现在还没开始?那他的契约该怎么办?
“这孤儿又开始了,呵,刚才我就想说,小兄弟你找错了。”
窗口那个中年大叔巫师显然了解托尔,摆了摆手,将托尔挤到一边,
“大叔,说了多少遍我不是孤儿!”
“我没找错。”
玖佚和托尔同时反驳道。
玖佚认真看向托尔,托尔则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大叔更是用看怪人似的眼神看着他。
后面的人开始催促,玖佚连忙道歉,脸色不太好看,因为说真的他并不信任眼前这个人。
他终究不愿轻易放弃这个机会,于是匆匆忙忙在信纸上补了几句话又划掉几句话,塞到托尔手里,这才转身离去。
……
乌鸦在耳边哑哑叫着,漆黑的眼球映出一个穿着黑色披风,身形高大却隐没在人群中的身影。
黑色的羽毛在空中飘旋,天空也渐渐染上深沉的暮色。
没找错,但人在五年间的变化怎么会那么大?
玖佚走在路上,与天边璨然余晖相仿的眼眸隐在黑色兜帽下,慢慢悠悠,思绪散漫。
出师不利,果然解契不可能这么顺利。
还好他从未顺利过,所以再失望也显得平常。
“等等!那个,等一下!”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玖佚回过头,看到穿着灰袍的托尔福特正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
玖佚立刻停下脚步,心里生出某种希冀。
“怎么了?”
“你住哪里啊?我、我还没问你名字呢。”
托尔福特撑着腿,盯着他说道。
“噢,我住修道旅馆,名字信上有,我叫玖佚。”
玖佚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说了,毕竟是上辈子帮过自己的人。
“修道旅馆?你小心点,我听说……”
托尔福特突然凑近玖佚,低声耳语:
“我听说那里的画里住着怪物,半夜会吃人!”
后半句话他突然说得很大声,玖佚连忙侧过脸,揉了揉耳朵。
怪物?他连亡灵沼泽都去过,污染都对付过,还怕这个?
玖佚的确不怕,更何况那个地方正住着比怪物更可怕的家伙,但他还是点点头,说:
“这么恐怖?你怎么知道的,这画怎么会平白无故吃人啊?”
“你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
“好,那我就告诉你,这个秘密……”
托尔福特突然警惕地东张西望,神情严肃,看得玖佚也东张西望起来,却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不过依然有些紧张,认真地等待解答。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那些画里有吃人诅咒,很危险,不要靠近,否则你就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就没了?”
“没了。”
玖佚扯了扯嘴角,点点头,记下了托尔的话。
“谢谢,我知道了,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
“真的吗?不许骗我!”
“嗯,当然。”
托尔福特走后,玖佚拿着路上买的皮酒瓶,一边思考托尔的话,踏着最后一抹夕阳回到旅馆。
夜幕降临,旅馆更加寒凉,刚进去他便打了个寒战,便想再把刚刚放回去的毛毯要回来,路过白天觉得有些不对劲的铜镜,站在门前打量起来。
他突然发现这个铜镜其实照着那幅大厅中央的双头蛇画,而且不管从哪个角度都能看见。
就在凝神观察的时候,那幅画上的蛇突然扭动了一下,玖佚只感觉视野逐渐变得涣散,忽明忽暗,再度眨眼的瞬间,蛇断开了。
蛇身撕开一道猩红的口子,而在那片猩红中,他看见了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
那是他自己……
我在画里?!
玖佚立刻后退了半步,连忙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却只看见铜镜只是安静地照着他有些苍白的面庞,此时这个角度竟然有看不见画作了。
是刚刚盯着镜子看太久眼花了么……还是说……
玖佚本来不相信托尔福特的话,现在突然有些相信了。
他拢了拢衣襟,冷汗直流,手脚一片寒凉,走向前台的木桌,却空无一人。
玖佚越来越感到这地方诡异,不甘心地喊了一句:
“有人吗?”
“嘘。”
话音刚落,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身下传来。
玖佚循声低头,在桌下光照不进的地方对上了看一双惨白无神的眼睛,距离自己只有半米不到。
他本来就有些不安,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他狠狠吓了一跳,迅速向后退开,黑色的衣摆甚至划破了空气,金眸裂成竖缝,俯下身利爪疯长,做出攻击的姿态。
一只枯树枝似的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拄着拐棍缓慢地走着,逐渐走出黑暗。
那是一个弓着背,个子矮小,皮肤皱皱巴巴,像被晒成干的葡萄的老人,没有一丝水分。
玖佚心脏砰砰直跳,愣愣地看着对方,嗅到属于人族的气息,才松了口气。
老人没理他,应该是眼盲所以眼睛只剩眼白,但是他轻车熟路绕开了各种障碍,走到那幅画前,嘴里喃喃道:
“不对……不对啊……画变了……究竟去了哪里……未来不见,现世已变,我们只能走向死亡吗……”
在他吐出“死亡”的下一秒,门外响起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砰!
玖佚瞳孔一缩,立刻转头,透过窗户果然看到又一具尸体,孤独地躺在大街上,四肢扭曲。
鲜血在黑夜的石板上绽放成一片蛛网,将那具尸体困于网中。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