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抵达的雨季

　　张晓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本英语词汇书，似乎背得很专注。
　　同桌何淼用笔帽戳了戳她：
　　“张晓，你听说了吗？就那个……艾老师和纪承楷的事。”
　　张晓的视线没有离开单词本。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
　　“真没想到啊……”何淼自顾自地继续。
　　“平时完全看不出来！不过仔细想想，纪承楷最近是有点怪怪的，上次艾老师生病，他好像特别着急？还有啊，有人看到周五放学他们好像在走廊说话来着……你说是不是真的？”
　　张晓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书页被捏出细微的褶皱：
　　“不知道……可能是误会吧。艾老师不是那样的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纪承楷他……眼光应该很高的。”
　　“也是哦。”何淼没太在意她后半句，转而忧心忡忡，“可是现在传得这么难听，艾老师怎么办啊？她那么好……”
　　这时，前排的余可可也转过身加入讨论：
　　“肯定是有人乱传的！我们要相信艾老师。就是不知道谁这么无聊，拍那种照片还发邮件，太可恶了！”
　　“就是！让我知道是谁，非撕烂她的嘴不可！”
　　何淼愤愤地挥了挥拳头。
　　张晓忽然站起身，动作有些突兀，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我去下洗手间。”
　　她声音有点干涩，眼眶发红，没看她们，匆匆离开了座位。
　　她低着头快步走着，手指紧紧攥着校服口袋里的什么东西，指节微微发白。
　　在楼梯拐角，差点撞上正从办公室出来的艾雪。
　　“张晓？”
　　艾雪，看到是她，勉强笑了笑，“没事吧？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没事！艾老师！”
　　张晓像是被吓了一跳：
　　“我……我有点不舒服，去趟医务室看看……”
　　“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不用了！谢谢老师！”张晓连连摆手，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下了楼。
　　整个下午，张晓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英语课上被点名回答问题，她站起来愣了半天，答非所问，惹得同学们低声窃笑，她自己也涨红了脸，窘迫地坐下，一整节课都没再抬头。
　　放学铃响。
　　李雯约张晓一起去买参考书，她却摇摇头，声音疲惫：
　　“我今天有点累，想直接回家。”
　　她收拾东西的动作比平时慢，磨磨蹭蹭地等到教室里人差不多走光了，才背上书包。
　　在校门口，她遇到了推着自行车正准备离开的纪承楷。
　　他脸色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张晓的脚步顿住了，她望着他的背影，想上前同他说话却又想起被拒接时候的场面，胆怯而又尴尬。
　　她看着他骑远，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同路的一个女生叫她：“张晓，走吗？”
　　“……哦，走。”

　　纪承楷没有直接回家。
　　而是让司机将车开到了市中心那栋气势恢宏的“明远集团”总部大厦楼下。
　　走进直达顶层的专属电梯。
　　他需要去见那个他并不想见的男人——他的父亲，纪明远。
　　顶楼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象。
　　纪明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在审阅文件，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有事？”
　　“爸，”他开口，声音因紧绷而有些低哑，“我需要您帮我查一个人。”
　　纪明远终于抬起眼，锐利的目光扫过他，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哦？还是为了那个女老师的事？”
　　纪承楷的心一沉。
　　“是。有人用匿名邮件和论坛帖子恶意中伤，我需要知道是谁。”
　　“幼稚。”
　　纪明远轻嗤一声，重新低下头看文件
　　“需要动用……动用您的资源。”
　　“纪承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情用事了？”
　　“她是因为我才被卷入这种肮脏事，我必须负责。”
　　“负责？”纪明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所谓的负责，就是向我求助，动用纪家的力量去解决你的儿女私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承认了自己能力的不足，意味着你又一次被我掌控。”
　　他脸色发白，但却异常坚定：
　　“随您怎么说。这个忙，您帮还是不帮？”
　　纪明远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
　　“可以。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让你做的事，要配合，不得再有抵触情绪。”
　　纪承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是让他向一直抗拒的命运妥协。
　　容不得他犹豫，他别无他法。
　　“……我答应。”
　　这三个字，仿佛耗尽了力气。
　　纪明远满意地靠回椅背，按下内线电话：
　　“李秘书，安排网络安全团队最高权限，协助少爷处理一件‘私事’，我要在24小时内看到详细报告。”
　　“是，纪总。”
　　“谢谢，爸。”
　　纪承楷不再看父亲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他出了大厦，在门口的喷泉前站了一会，微风吹乱他细碎的发，既是身处繁华的商业中心，他仍旧觉得如坠冰窟。
　　有人在街道对面看到了他。
　　“咦？那不是纪承楷吗？他怎么去他爸公司了？脸色好难看啊……”
　　一个同学嘀咕道。
　　同行的张晓心猛地一缩。
　　她看着纪承楷独自站在街对面喷泉旁的身影，落寞又带着一种倔强的孤高。
　　与她记忆中那个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重叠，却又如此不同。
　　他去了他父亲的公司，脸色那么难看……
　　一定是为了艾雪！
　　“他不能……他不该为那样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
　　几乎是凭着本能，她穿过了车流熙攘的街道，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了纪承楷面前。
　　“纪……纪承楷？”
　　张晓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纪承楷闻声抬起头。
　　他英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有事？”
　　张晓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仰头看着他：
　　“我……我刚才看到你了。你从……你从明远大厦出来。”
　　她顿了顿，声音里哭腔和急切。
　　“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最近那些谣言？因为……艾老师的事？”
　　听到“艾老师”三个字，纪承楷的眼神终于正视她。
　　张晓被他看得心慌意乱：
　　“你……你是不是去找你父亲帮忙了？其实……其实没必要这样的！那些谣言根本伤害不到你！过几天大家就忘了！你根本不用为了她……为了她去求……”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的事，不需要向你解释。”
　　“怎么会没关系？！我看着你因为她被人指指点点！看着你因为她要去面对你根本不想面对的事情！纪承楷，你明明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她凭什么让你变成这样？！”
　　“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是不是她……是不是艾老师逼你了？她用老师的身份压你？还是……还是她用了什么别的手段，让你不得不……”
　　“张晓！”纪承楷的声音带着寒意。
　　“注意你的言辞。这件事两天之内就会查出结果的，还有，诋毁师长，是谁教你的规矩？”
　　他的维护如此直接。
　　如此不留情面。
　　彻底粉碎了张晓最后的幻想。
　　她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保护欲，那为了别人而对她的冰冷警告，让她几乎窒息。
　　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规矩？呵……”她惨然一笑：
　　“你就只会在意她的感受，对不对？那我呢？纪承楷，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
　　那句藏在心底已久的“喜欢你”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对上他的眼神时，被硬生生噎了回去。
　　她看懂了。
　　他的眼神告诉她，他不仅不在乎，甚至可能早已察觉，并且……感到困扰。
　　“好……好……我知道了……”
　　“你护着她……你宁愿去求你父亲也要护着她……”
　　她看着纪承楷依的脸，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纪承楷，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说完，她不再看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进了人群，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纪承楷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他心底掠过一丝突兀的不安。
　　纪承楷的手机响了。
　　是李秘书打来的：
　　“少爷，我们刚锁定了一个灰色工作室，正准备深入挖掘交易记录和通讯细节，并且还查到对方雇佣了专业水军，行动迅速，手段卑劣，我们正在拦截和溯源，但传播速度太快，可能已经造成别的影响了。”
　　“好，麻烦你继续盯着，有什么事及时和我汇报。”
　　“好的，少爷。”
　　纪承楷抬头，此刻的天空仿佛被无形的阴云笼罩。
　　但愿，事情不会太糟糕吧……
　　傍晚的炊烟依旧袅袅。
　　却驱不散弥漫在邻里间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
　　艾雪的母亲提着菜篮，对门的王阿姨便像是恰好出门倒垃圾般迎了上来。
　　“老艾家的，才回来啊？”
　　对方过分的热络：
　　“哎哟，你别怪我多嘴…今天咱们这儿好些人都收到一条短信，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带了照片…是关于你们家小雪的？”
　　艾母的心猛地一沉，看着对方手机里的信息，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没有的事！王姐，那是假的！有人瞎说的！我们家小雪不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肯定是造谣！我就是提醒你一下，赶紧让孩子想想办法，这名声多要紧啊，勾搭有钱学生，还陪睡了，这种事，咱们这十里八乡都传疯了……”
　　那“传疯了”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艾母心里。
　　她刚快进家门，门铃就响起。
　　李奶奶拄着拐杖，一进门就唉声叹气：
　　“小雪她妈，你可别上火！咱们都是老邻居了，就是担心！群里那消息太吓人了，说小雪被学校停职了？还跟学生那个了……哎哟喂，这可不是小事啊！”
　　“张姐，居委会也接到几个电话询问，影响很不好。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需要组织帮忙澄清，你得说实话。”赵主任语气则公事公办得多。
　　一直闷在阳台抽烟的艾父猛地大步走进客厅，脸色铁青：
　　“我女儿没做错任何事！那是恶意诽谤！你们该做的是查谁在散播谣言！”
　　李奶奶被他的火气吓了一跳，嘟囔着：
　　“老艾，你别急嘛……无风不起浪，人家连照片都有，说不定你姑娘真在外面卖了……”
　　“够了！”艾父猛地打断，手指着门口。
　　“你们如果是来关心我们老两口的，我们心领了。但如果是为了那几条来历不明的谣言，那就请回吧。”
　　将人轰出门后，楼下的议论并未消停。
　　小花坛边，几个邻居聚在一起闲聊，声音不高不低。
　　“听说了吗？老艾家闺女出大事了…”
　　“真看不出来啊！平时文文静静的…”
　　“女孩子长得太漂亮了就容易出事，老艾老张这下老脸往哪搁…”
　　“以后可得让自家孩子离远点，万一身子带病……”
　　这些话语，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屋里。
　　艾母站在水槽前，大声道：
　　“我女儿艾雪，行得正坐得端！绝不会做这种事情！谁再造谣，我管你是谁，我们老两个拼个棺材本也会追究到底！”
　　谈论的声音暂时消失了。
　　艾母关掉水，捂住脸，最终还是呜咽起来。
　　客厅里陷入死寂，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的秒针在“咔哒、咔哒”地走着。
　　艾父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
　　“不行！我得给学校领导打电话！问问他们到底管不管！就这么任由人造谣污蔑我们小雪？！”
　　艾母连忙拉住他：“老艾！你冷静点！现在这么晚了，打电话去吵领导有什么用？只会让事情更难看！我们得相信小雪。”
　　艾父指着窗外，“你听听！你听听楼下那些话！那是人话吗？！我女儿清清白白的名声，就这么被他们糟蹋！我这个当爹的……我这个当爹的……”
　　他说不下去，胸口剧烈起伏。
　　艾母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就在这时，艾雪打了电话过来。
　　“爸，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别担心，也别去找任何人。”
　　“流言就是这样，你越着急，越去解释，他们传得越起劲。冷处理是最好的办法。学校那边，我相信领导和大部分老师是明白事理的。清者自清。”
　　“可是小雪……这……这说得太难听了！以后你还怎么在学校待？怎么嫁人啊……”
　　“妈，如果因为几句谣言我就待不下去，或者找不到真心待我的人，那说明那里本来就不属于我，那个人也不是对的人。”
　　“爸，您也别生气，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气坏身子不值得。我们越坦然，造谣的人就越没趣。这件事，我会用我的方式处理好。”
　　艾父长叹了口气：“爸是怕你受委屈……”
　　“我知道，爸。但有些委屈，避不开的时候，就得挺直腰杆受着。”
　　“好了，爸妈，早点休息吧。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日子还得过。”
　　挂了父母的电话，艾雪的眉头深深蹙起。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艾雪，你没事吧？」
　　她将手机屏幕按灭，扔到床上。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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