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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夜话
叶潭九仰头又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却烧不化堵在胸口的那团闷气。
“那时候我以为,”叶潭九扯了扯嘴角,带些自嘲,“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声音在夜风里飘着:“九潭会越来越好,我和他……”那个“他”字吐得有些艰难,“也会一直那样搭档下去。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把九潭经营得好好的,让跟着我们的兄弟、信任我们的街坊,都能过上安稳日子。”
他笑了一声,那笑声干巴巴的,没什么笑意:“世事难料,人心易变。他说走就走,连句话都没留。九潭说散就散,兄弟们各奔东西。”
酒壶在手里转了转,“现在想想,可能从一开始,我想的和他想的,就不是一回事……”
这话叶潭九从来没对人说过。九潭散了之后,他面上跟没事人一样,照样带着小紫和石头过日子,该打猎打猎,该吃饭吃饭,偶尔还跟街坊开几句玩笑。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那处空荡荡的窟窿……
至于为什么突然又说出口了,可能是压在心里太久了,可能是这壶放了一年多的酒太烈了,但更可能是因为身边这个人是慕曲楼,所以他才想说……
叶潭九说不清,但他莫名地觉得,慕曲楼或许会懂他。
“现在让我重建九潭?”叶潭九摇摇头,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疲惫,“呵,我一个人?我能行吗?要是行,当初九潭也不会散。”
话音落下,屋顶上只剩风声。
慕曲楼安静地听着,听着叶潭九语气里的怀念、失落和自嘲,看着他在夜色中显得落寞失魂的身影,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越来越重。
可是——
当慕曲楼借着月光,看到叶潭九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爽朗笑容、仿佛什么都难不倒的脸,此刻眉头微蹙,嘴角向下抿着,深褐色的眼睛里没了往常的光彩,只剩下迷茫和一层薄薄的、被酒气熏出来的水光。
慕曲楼心里那股翻腾的烦躁和恼怒,突然就卡住了,奇异地被另一种更柔软的情绪压下去了。
他讨厌叶潭九这副样子,讨厌那个的名字反复出现在叶潭九的嘴里,讨厌叶潭九回忆里和那个人并肩的过往。但他更讨厌看到叶潭九现在这副彷徨无措、黯然神伤的样子……
“你不是一个人。”
慕曲楼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清晰而坚定。
叶潭九转过头,有些怔忡地看着他。酒意让他的反应慢了半拍。
慕曲楼没看他,依旧盯着前方,语气却异常认真,一字一顿:“不是还有我么。”
叶潭九眨了眨眼,酒意上涌的大脑缓慢地处理着这句话。
慕曲楼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剖白,耳根隐隐发热,但话既已出口,索性继续说下去,语速平缓,条理清晰得不像个醉醺醺的夜晚该有的对话:
“重建九潭,未必不行。你有人望,有旧部,有想护着这片地方的心,这就够了。”
“至于经营、账目、人事这些琐事,未必需要你事事亲力亲为。可以找专门的人负责,或者你自己慢慢学着打理。当初九潭散,内外交困、经营不善是其一,”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冷了几分,“但有人一手把持却又操之过急,不顾根基是否稳固,人心是否凝聚,就胡乱扩张,这也是关键。”
这个“有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慕曲楼顿了顿,终于转过头,看向叶潭九,“现在重建,只要坚持你最初的想法,规矩定好,人心稳住,一步步来,九潭未必不能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这番话,清晰,冷静,一针见血。
叶潭九怔怔地听着。心底那片沉寂了许久的灰烬,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星,“嗤”地一声,隐隐有复燃的迹象。一股暖流混杂着酸涩,猝不及防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你……”他张了张嘴,喉头哽得厉害,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带着浓重鼻音的。
“……谢谢。”
慕曲楼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这句直白的感谢让他浑身不自在,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层薄红。他猛地别开脸,避开叶潭九的视线,嘴里硬邦邦地反驳。
“谢什么谢!我只是……看你愁得睡不着,在屋顶上喝闷酒,影响我休息!”他强调般补充,“风把酒气都吹进屋里了!”
叶潭九看着少年在月光下泛红的耳尖和强装镇定的侧脸,那股熟悉的、口是心非的别扭劲儿,让心里那点酸涩突然就被冲淡了。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容在月光下展开,疲惫散去,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爽朗,甚至比平时更温柔了些。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
几乎没经过思考,叶潭九忽然伸出手臂,结结实实地、用力地抱了慕曲楼一下。
那是一个充满感激和释然的拥抱,短暂,却足够用力。叶潭九身上温热的体温和混合着浓烈酒气的气息,瞬间将慕曲楼笼罩。
慕曲楼整个人彻底僵成了石头,血液“轰”地一下全冲上了头顶,耳朵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他呆坐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感官里只剩下紧贴过来的温度,环过他肩背的手臂,还有鼻尖萦绕的、独属于叶潭九的气息。
叶潭九并没注意到慕曲楼的异常,很快松开了手,还顺手在慕曲楼背上拍了两下,力道不小。
“不管怎么说,有你这几句话,我心里踏实多了!”叶潭九眼睛发亮,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又像是重新找回了点力气。
他拿起旁边的酒壶,晃了晃里面剩下的酒,递到慕曲楼面前,笑容爽朗,“来!喝一口!敬你……敬你这番话!也敬未来的九潭!”
慕曲楼还僵在那里,被拍过的地方隐隐发麻,心跳在漏停了好几拍之后开始疯狂擂鼓,咚咚咚地撞着胸腔,震得他指尖都在发颤。
他呆呆地看着递到面前的酒壶,壶口边缘,还隐约闪着一点湿润的水光——是叶潭九刚才喝过的地方。
“愣着干嘛?”叶潭九见他没接,笑着调侃,故意又晃了晃酒壶,“不会吧,慕小少爷,你不会没喝过酒吧?”
激将法对骄傲的慕小少爷永远有效。
慕曲楼抿了抿唇,一把夺过酒壶。慕家礼教极严,他尚未满十八,确实从未沾过酒。但在叶潭九面前,他怎么肯露怯。
他犹豫了一瞬,目光掠过壶口那点可疑的水光,心一横,仰头对准,浅浅尝了一口。
“咳咳……咳……!”
辛辣、粗糙、带着股土酿特有酸涩气味的液体猛地冲进口腔,像一道火线滚过喉咙,狠狠烧进胃里。
慕曲楼一个从未喝过酒的人,第一次喝酒就是这种烈酒浊酒,也难怪被呛得猛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差点飙出来,脸瞬间皱成一团,在月光下显得又狼狈又……有点可爱。
“噗——”叶潭九没忍住笑出声,连忙伸手给慕曲楼拍背顺气,“哎哟,看来你这酒量也不行啊,慢点慢点。”还笑着把酒壶拿回来。
慕曲楼咳得眼角泛红,好不容易止住,一抬头就看见叶潭九带笑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点点月光,亮得惊人。
又听到那句“看来你酒量也不行啊”,不知怎的,慕曲楼脑子里突然就闪过叶潭九刚才提起宋明悦时失落的样子。
宋明悦?
又拿他跟那个人比?还是在这种时候?说他酒量差?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爽和好胜心猛地窜了上来,混合着刚才那个拥抱带来的、尚未平息的心慌意乱,瞬间烧断了慕曲楼所剩不多的理智。
他什么也没说,一把将酒壶从叶潭九手里夺了回来。
“喂!你干嘛?”叶潭九一愣。
慕曲楼没理他,仰起头,对准壶口,“咕咚”就是一大口!
“咳!咳咳……”更猛烈的咳嗽袭来,酒液沿着嘴角溢出一点,滑过白皙的下颌。慕曲楼的眼睛被呛得水汽氤氲,眼尾绯红,可还是紧紧抓着酒壶不放,指节都泛白了。
“慕曲楼!你疯了?这酒烈!不能这么喝!”叶潭九真的急了,伸手去抢。
“谁说我不能喝?!”慕曲楼哑着嗓子喊回去,声音带着些沙哑,还有浓重的鼻音。
慕曲楼恨恨地瞪了叶潭九一眼,那眼神湿漉漉的,却燃着一股不服输的执拗。像是跟这壶酒、跟叶潭九那句话、跟那个看不见的“宋明悦”较上了劲,他再次举起酒壶,不管不顾地“咕咚咕咚”连灌了好几大口!
“停下!给我!”叶潭九扑过去抢。
屋顶瓦片声响不断。两人在狭窄的屋脊上拉扯,酒壶在争夺中摇晃,烈酒的辛辣气味在夜风里弥漫。
慕曲楼一边躲闪,一边固执地往嘴里灌酒,直到大半壶烈酒下肚,酒壶终于被叶潭九强行夺了回去,里面只剩个底了。
“你疯了!”叶潭九看着慕曲楼瞬间泛红的脸颊和脖颈,哭笑不得,“这酒后劲大着呢!你……”
叶潭九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慕曲楼突然不动了。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叶潭九,那双总是清冷锐利的眼睛,此刻氤氲着浓郁的水雾,迷迷蒙蒙的,失去了焦距,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叶潭九脸上。
慕曲楼脸颊上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耳后根,像涂了层上好的胭脂。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那副昳丽容貌,此刻因醉意而软化,褪去了所有尖刺和防备,竟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叶潭九的心跳,莫名地乱了一拍。
“叶……潭九……”慕曲楼开口了,声音比平时软了不知道多少倍,黏糊糊的,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酒意,尾音有些飘。
“嗯,我在。”叶潭九下意识放柔了声音,伸手想去扶他摇晃的身体,“好了,别闹了,我们下去,回屋睡……”
“唔……”慕曲楼突然晃了一下,整个身体软软地朝叶潭九倒了过来。
“我的祖宗诶!”叶潭九手忙脚乱地接住他,入手是滚烫的、带着酒气和一丝冷香的身体。
慕曲楼似乎彻底失了力气,大半重量都压在了叶潭九身上,脑袋也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他肩头,温热的呼吸混着浓烈酒气,一下下喷洒在叶潭九的颈侧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真是……”叶潭九叹了口气,认命地把酒壶塞进怀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慕曲楼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半抱半扶地,试图把这个醉醺醺的小少爷从屋顶上弄下去。
这过程堪称惊险。
慕曲楼几乎完全不配合,整个人像没了骨头,又像是故意捣乱,软绵绵地往叶潭九身上贴,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什么,听不真切。
但好在两人都是修仙者,最后还是有惊无险。
好不容易把人弄回屋里,叶潭九将慕曲楼小心地放到床上时。少年一沾床,就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侧过身,面朝里。脸上绯红未退,长睫安静地覆下,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显出难得的柔顺,在昏暗油灯下,有种不真实的艳丽。
叶潭九站在床边看了好几秒,又叹了口气,认命地弯腰,准备帮慕曲楼把靴子脱了,外衫解了,好歹睡得舒服点。
他单膝跪在床边,伸手去解慕曲楼腰间的系带。指尖难免碰到腰腹,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下面紧绷的腰线和温热的体温。
叶潭九动作顿了顿,稳住心神,解开了系带,然后轻轻拉开外衫的衣襟。
刚拉开一点,露出一段白皙的锁骨和里衣的边角,手腕突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抓住!
叶潭九一惊,抬头。
本该醉倒的慕曲楼,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神直白、滚烫,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叶潭九这个人。
“叶潭九……”慕曲楼又喊了一声,声音哑得厉害。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想吐吗?”叶潭九放柔声音问,试图抽回手。
慕曲楼没有回答。他只是抓着叶潭九手腕的那只手,突然用力一拉!
“哎——!”叶潭九猝不及防,身体被他拉得猛然前倾,膝盖磕在床沿上。
还没等他稳住身形,慕曲楼另一只手臂已经环了上来,紧紧箍住了他的腰,然后借着那股力道,猛地向下一带——
“砰!”
一声闷响。叶潭九整个人被带着摔在了床上,结结实实地压在了慕曲楼身上。鼻尖撞到对方胸膛。
紧接着,天旋地转,身上的人一个发力翻身,竟反客为主,将他牢牢地困在了身下!
“慕曲楼!你发什么酒疯!起来!”叶潭九被这一连串动作弄得头晕目眩,挣扎着想坐起来,伸手去推身上的人。
可醉酒的少年此刻异常固执有力,整个人沉沉地压在叶潭九身上,滚烫的脸颊埋进叶潭九的颈窝里,灼热的呼吸几乎要烫伤那里的皮肤,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环着叶潭九的腰背,一条腿也毫不客气地压住了叶潭九的腿,将他整个人锁在怀里和床铺之间,动弹不得。
“别动……”慕曲楼含糊地命令,声音闷闷地从叶潭九颈侧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叶潭九僵住了。
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停滞。
感官瞬间被无限放大。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上少年炙热的体温,那不同于平日里感觉的滚烫;能闻到他呼吸间浓烈的酒气和令人头晕目眩的气息;能感觉到他柔软的发丝蹭着自己下颌带来的痒意;更能感受到他紧紧环抱的力道,以及……隔着薄薄衣衫传来的、同样紊乱而急促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分不清是谁的。
叶潭九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思考,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个过于亲密、过于突如其来的拥抱给撞散了。
他浑身僵硬,血液好像都冲到了头顶,脸上发烫,耳膜里全是自己放大的心跳声,以及慕曲楼近在咫尺的、飘飘忽忽的呼吸声。
颈侧的皮肤传来一阵湿软的触感——是慕曲楼无意识地蹭动,微嘴唇不小心擦过了叶潭九的喉结。
“!”
叶潭九像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浑身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从尾椎骨直冲而上,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他想推开身上的人,手臂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堵住了,只能发出一点短促的气音。
慕曲楼似乎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又往里蹭了蹭,将人抱得更紧了些,脑袋在叶潭九颈窝处找到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满足地喟叹了一声,然后……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他……又睡着了。
叶潭九维持着被禁锢在床上的姿势,瞪大眼睛望着头顶陈旧的、有些泛黑的房梁。油灯昏暗的光晕在视野边缘轻轻晃动,就像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颈侧、喉结、腰间、腿上,全身被另一具年轻躯体紧密贴合、动弹不得的触感……
一切的一切,都在黑暗和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可怕。
夜风从没关严的窗缝溜进来,带着凉意,吹得桌上的油灯火苗一阵摇曳,光影在墙壁和两人交叠的身影上晃动。
却吹不散满室弥漫的、混杂着酒气的、暧昧又滚烫的空气。
也吹不凉叶潭九脸上骤然升起、越来越明显的热度。
更吹不停他胸腔里那完全失了节奏、疯狂擂动的心跳。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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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唉呀,难道小叶要比小慕先开窍吗?
————————我是小剧场——————
慕曲楼

:谁酒量不行呢?我喝给你看!咕咚咕咚!
叶潭九

:小祖宗诶!咋就醉了?不过小少爷这醉酒的样子还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