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纨绔

　　颜尘接着道：“上次那事之后……你总是有意无意避着我，我很难受。无计之下，只好拜托南诗陪我演这一出戏。思遥，你总是说我们是好兄弟，是好朋友，可是，不管是兄弟还是朋友，都不会对第三人吃味的。”

　　楚燿缩了缩肩，没有说话。

　　颜尘继续追问：“思遥，你敢说，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点情人间的情愫吗？”

　　楚燿很想说没有，然而话到嘴边，始终说不出口。

　　他不想，破坏二人之间的平衡。

　　楚燿低喃道：“做好兄弟，好朋友，不好吗？”

　　“不好。”颜尘强势道：“我不想只站在你身边却不能牵你的手，我只想拥抱你，亲吻你，将你的点点滴滴融进我的生命。思遥，我喜欢你。”

　　他如此直白地宣示自己的心，楚燿再不忍心无视他。

　　“颜尘……”

　　秘密的黑暗角落里，两道身影紧紧相拥。

　　深夜，月光耀耀。

　　楚燿扭扭捏捏：“要不，进去喝杯茶再回去吧？”

　　颜尘面含春意：“行，都听你的。”

　　肖骐跟在二人身后，眼都翻累了。

　　三人进了大门，经过正厅，却见厅里灯火通明。

　　楚燿转步往正厅走去，还未走到门口，已经听见数声说笑。

　　终于来到门前，厅里的人见了他人，向他招招手，温声道：“阿遥，你终于回来了，快过来帮忙，今晚非把你二叔和你煣姐给灌醉不可。”

　　楚煊趴在桌上，听闻这话，抬起头，醉醺醺道：“思遥，我不行了，你顶上吧。”

　　“没用的家伙。”楚寒雨嘲讽道：“楚思遥什么酒量你不知道？靠他还不如你自己起来多喝几杯！起来，被装死！”

　　“啦啦啦啦啦啦～”楚黎梦绕着大厅来回跑圈，嘴上胡唱乱叫，看来是醉得不轻。

　　楚燿憋着笑看向另一旁。

　　楚毅拿起酒壶灌了两口酒，拍着肚子道：“我千杯不醉！谁来也灌不倒我！咦，阿尘这么晚也在啊？来来来，一起来，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刘芫菁抚着他道：“还千杯不醉？你看看这是几根手指？”

　　楚毅一脸醉意：“五！”

　　刘芫菁气：“这是二！”

　　楚燿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拉着颜尘进了厅，“娘，让我来，我今晚一定把二叔灌倒！”

　　***

　　楚燿忍着恶心道：“有意思吗？”

　　快速浮现的记忆几乎将楚燿的脑袋给塞爆了。

　　就像是一个吃饱的人被人强行再喂多几碗饭，除了作呕，再没有任何感觉。

　　冥魁拢了拢袖，道：“怎么，那样温馨的画面，你不喜欢？”

　　楚燿含恨道：“你何必在这里假惺惺？若不是你，我怎会和最亲最爱我的人阴阳相隔？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变成这样！一切一切，都是因为你！我虽不能亲手杀了你，但你也别想逃离苦地山，我要你永生永世，都被压在阴暗的地底下，无人问津，直到魂飞湮灭！”

　　冥魁对他的诅咒充耳不闻，只道：“如果我说一切可以重来，你愿意吗？”

　　楚燿一时听不懂他的话，“你什么意思？”

　　冥魁声音轻柔：“我说过，只要你说一句愿意，你失去的所有，都会回来。”

　　楚燿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重复这一句话。

　　失去的，怎么可能会回来？

　　难道他还能让时光倒流不成？

　　简直天方夜谭。

　　楚燿冷冷一笑，道：“你给我看再多的虚假美梦又怎样？假的始终是假的，永远不可能变成真的。”

　　冥魁操着宠溺的语气道：“不试试，你又怎知不能成真？”

　　“我呸！”楚燿不想再和他纠缠，开始破罐子破摔，“我真你祖宗！什么狗屁美梦噩梦你自己做去吧！做完最好马上给我去死！！”

　　冥魁无奈摇摇头，“看来，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训你娘的屁！”楚燿骂得起劲，浑然不知，在他身后的那块棱镜突然爆出一道强劲光芒，直往他脑袋里钻！

　　***

　　“楚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楚燿抽出佩剑，厉声道：“谁派你们来的？”

　　三名黑衣人互看一眼后，为首的冷喝道：“别与他废话，上！”

　　说罢几人持剑涌上，直取楚燿要害。

　　楚燿挥剑侧挡，踢脚踹中一名黑衣人腹部。

　　另外两人见状，转为前后夹攻。

　　楚燿也不傻，立即飞身后跃，抓起一旁的树藤甩向黑衣人。

　　黑衣人侧身避过，挥剑将树藤斩断。

　　然而，断藤落下的那一瞬，楚燿已经跃身逼来！

　　两名黑衣人闪躲不及，长剑当即落地。

　　楚燿紧逼而上，两名黑衣人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那名被踢中倒地的黑衣人突然从一旁窜出来！

　　冷光闪来，楚燿旋身一转，这才堪堪避过迎脸而来的剑锋！

　　黑衣人偷袭不成，跺脚震怒：“楚燿，拿命来！”

　　三名黑衣人齐齐扑上。

　　楚燿不急不缓，脚步轻盈，剑光闪过之处，已刺伤两名黑衣人的臂膀。

　　仍在硬撑的黑衣人见此，神色一下变了。

　　就在这失神须臾，楚燿已经提剑逼到他的面前！

　　黑衣人急急退步，踩中断藤，仰身倒去。

　　再起身时，剑尖已经逼到他的眼前！

　　冷冽剑身上倒映出黑衣人的惊恐眼神！

　　千钧之际，楚燿收回了剑。

　　黑衣人重重喘出一口气，眼睛再不敢直视楚燿。

　　楚燿反手将剑插回剑鞘，喝声道：“是谁派你们来？”

　　黑衣人咬紧牙关就是不肯出声。

　　楚燿握了握拳头，阴恻恻道：“好，那就休怪我拳头无情了。”

　　黑衣人缩了缩，这才说来：“你自己想想看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还能有谁！颜家的颜来！

　　楚燿朝他们摆摆手，“滚。”

　　三名黑衣人相互搀扶着走了。

　　随后，楚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残阳下山，明月半悬。

　　肖骐在酒楼等了近一个时辰，终于等到要等的人，“二郎，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楚燿：“路上遇到点事。”

　　肖骐见他面色不好，立即紧张问道：“什么事？”

　　楚燿坐下连喝几杯茶后，才将详情一一讲给他听。

　　肖骐面上愤愤，拍桌气道：“这个颜来也过分了！不行，我们上门找他理论去！”

　　楚燿沉默片响，道：“别急，自然有机会找他算账。”

　　肖骐狠狠咬了一口手上的酱骨肉，含糊不清道：“一定不能放过他！”

　　“吃你的肉吧。”楚燿轻斥道。

　　肖骐也不再说话，自顾自敞开了吃。

　　吃到中途，肖骐手上的鸡腿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楚燿皱眉：“连个鸡腿都拿不稳……”

　　“二郎！”肖骐打断他，急声道：“快看，是颜来那贱人！”

　　楚燿转头看去，果然是那颜来狗！

　　肖骐胡乱抹了一把脸，道：“他要走了！”

　　楚燿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二郎，等等我！”肖骐急忙忙叫来堂倌结账。

　　说来奇怪，今日的颜来竟是孤身一人？

　　在往常，他但凡外出身后都得跟着五七九人，除了炫耀，就是恃强凌弱，而最重要的原因是，护身保命。

　　颜来这货目中无人，结仇太多，时不时就有仇家暗地里收买好手教训他，次数多了，颜来也怕，所以每次出街都是前呼后拥，恨不得给自己造一个隐形的防护盾。

　　所以，今晚他为什么敢只身上街？

　　正当二人疑惑之际，颜来已经转进一条暗巷。

　　肖骐贴在楚燿耳旁道：“二郎，趁他现在只身一人，我们去给他个教训！”

　　楚燿早就想揍他了，只道：“用得着你说？”

　　二人连忙跟上，在来到巷子拐角处时，忽闻前方有人说话！

　　二人立马屏气，贴着墙壁，往巷子探去。

　　这一看，叫楚燿惊了好大一惊。

　　巷子里，竟是颜尘，还有三名黑衣人。

　　楚燿认得这三个黑衣人，正是今天午后袭击自己的那三个！

　　不知为何，楚燿心头突然一刺，“莫不是，这三个是他派的……？”

　　楚燿不敢相信，颜尘虽是手段狠戾，可也是出了名的磊落光明，这样的阴险手段，他才不屑做。

　　莫名的，心底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不会是他。

　　然而，就在他坚持己见时，那几名黑衣人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少门主，您吩咐的事已经完成。”

　　“没受伤，只是吓吓他而已。”

　　竟真的是他！

　　楚燿再不想相信也要相信，竟真的是他！

　　呵，终究是他错想了。

　　转头又想到，楚氏和颜氏积怨已深，双方家族都恨不得对方活着遭雷劈，死了没人埋，就算往生了，也只能做一条狗。

　　直到这一刻，楚燿才真正体会到这种延续百年，刻在骨子里的恨。

　　“那小的们先退下了。”

　　昏暗中，几名黑衣人跃进夜色，消失在巷子尽头。

　　皎洁月光下，那道黑色身影尤为刺目。

　　楚燿死死咬紧腮帮，几乎把墙扣烂了。

　　颜尘，从前我敬你是个君子，想不到到头来你和颜来亦是一丘之貉。

　　这个仇，我记住了！

　　***

　　“啊——”

　　楚燿抱头跪在地上，低声嘶吼，宛如一只濒死的野兽。

　　他的头，实在是太痛了！

　　就像是被人用刀，一下又一下凿下来，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让他死，让他死吧。

　　楚燿无声哀嚎。

　　与其这样折磨他，还不如直接让他死吧。

　　“让，让我，死……”楚燿艰难的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来。

　　“很痛苦吗？”冥魁如傀儡般冰冷冷道：“只是这么一点记忆就能让你这么痛苦了？”

　　楚燿忍不住干呕几声，颤抖着声音道：“你这个疯子…”

　　“如你所见，”冥魁撩起衣袖，看着上面细细密密的金线，眸底黯然：“我就是一个疯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疯子吗？不知道？好，我来告诉你，是世间的禁锢让我疯言疯语，是世人的愚昧让我满口胡言，是天道的不公让我彻彻底底成为你们口中所谓的疯子！我有什么错？”

　　楚燿只觉脑壳嗡嗡震响，什么都听不见。

　　冥魁的话似流水般不停涌出来：“我有什么错？世人视我如毒虫野兽，无情地毒打我，恶毒地咒骂我，我本该死在他们伪善的面目之下，可是，我不甘。”

　　“凭什么要死的是我？”

　　“凭什么……”楚燿抬起双眸，恶狠狠道：“凭你杀了我最爱的人，你就该死！”

　　冥魁向他投去欣赏的目光：“很好，我就是喜欢你的性子。”

　　楚燿已经开始用头撞地了。

　　为什么，为什么‘噩梦’的记忆还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明明已经出梦境了，为什么！

　　‘噩梦’中，楚燿三番两次挑衅颜尘，颜尘对他亦是越来越嫌恶，到最后，二人几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楚燿如何受得了这样的结局。

　　那样好的颜尘，将他呵护在手心里的颜尘，怎么可能会厌恶他呢？

　　楚燿无法接受，可越是反抗，脑子里那把刀越是凿得起劲。

　　他的头快要裂开了！

　　三种人生，三种记忆，在他脑海里相互交错，谁也不让着谁，谁都想霸占这颗脑袋，做它的主人。

　　混乱时，楚燿眼前闪过几幅画面，在光与影的重叠中，那些画面在慢慢地融合——

　　爱他的颜尘转身捅了他一刀，恨他的颜尘不经意流露出几分柔情。

　　而他，只能看着他们的面容，越来越模糊。

　　冥魁见他如此痛苦，蹲下身，抚了抚他的头，道：“傻瓜，再相爱的两个人，也会有成为仇人的一天。”

　　啪——

　　楚燿拍开他的手，“你，闭嘴！”

　　冥魁唉声劝道：“只要你说一句愿意，所有痛苦，将会消失。”

　　楚燿趴在地上，面如死灰。

　　“可怜见的，”冥魁弹一响指，悬在半空的棱镜刷一下飞了过来，落在他的手心，“你真的忍心抛下颜尘一人吗？”

　　抛弃？

　　楚燿从未想过要抛弃任何一人。

　　他比谁都渴望活下去，活下去和爱的人一起，轰轰烈烈也好，平平淡淡也罢，他想活下去。

　　就算不为任何人，他也想活下去。

　　可是，命这种事，好像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由不得他选择。

　　他真的受够了。

　　受够了天道的捉弄，受够了命运的摆布，也受够了小人的蛊惑。

　　楚燿撑到一半的身子重重砸回地面。

　　“你这又是何必？”冥魁讥讽道。

　　一定有办法可以离开这里。

　　一定。

　　楚燿环顾四周，唯有棱镜的闪光在他眼中一闪一闪，像是夜空上引人归家的繁星，也像是深夜中等人入眠的烛火。

　　忽地，一个模糊的想法从他脑中一闪而过。

　　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冥魁突然钳住他的下巴。

　　冥魁那双黑到化不开的瞳仁死死盯着他。

　　楚燿却不觉害怕，慢慢咧开嘴，冲他笑了笑。

　　冥魁从他眼中看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决绝，心下一震，不顾他的反抗，将手中的棱镜直接打进他的眉心。

　　白光炸开。

　　***

　　楚燿抬手挡住刺眼的日光，道：“颜尘，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分开？”

　　颜尘紧紧反握他的手，道：“不管你在哪里，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楚燿忍下心中酸涩，一回身，抬步走进正厅，笑容灿烂，“楚熳，你又偷吃！”

　　楚黎梦把手背到身后，嘴硬道：“我没有，你别瞎说。”

　　楚燿指着她的嘴道：“嘴边油都没有擦干净呢。”

　　楚黎梦赶忙掏出帕子一抹，“楚思遥，你又骗人！”

　　“哈哈！”楚燿笑得直跺脚。

　　这时，门外又进来几人。

　　“什么事这么好笑？”楚毅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楚寒雨白了楚燿一眼，道：“这家伙指定又捉弄人了。”

　　楚黎梦干嚎着跑向楚寒雨，挽着她的手臂告状：“二哥又欺负我！”

　　“谁敢欺负我家熳熳？”楚烁的声音在门外响来。

　　楚黎梦再次告状：“二哥欺负我！”

　　连蕴温声道：“这样呀，那熳熳想要怎么罚阿遥呢？”

　　楚燿跳起来反抗：“什么啊，是楚熳她又偷吃！”

　　“原来如此，”连蕴点了点楚黎梦鼻尖，宠溺道：“熳熳偷吃前有没有洗干净手呀？”

　　楚黎梦挠挠脑袋，不敢嚎了。

　　楚烁无奈摇头：“你们两个，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楚煊同情道：“要等他俩懂事，估计得要等到你七老八十咯。”

　　楚燿不服：“我已经过了及冠礼，是个大人了！”

　　楚黎梦双手叉腰：“我也是大人了！”

　　“好好好，”楚毅微笑道：“你们都是大人了。”

　　“老爷，该入座了。”一旁的刘芫菁提醒道。

　　楚毅手一挥，道：“都入座了，入座了。”

　　众人纷纷入座。

　　楚燿坐下后时不时往门口看一看，“还没来吗？”

　　楚烁：“可能有事耽误了。”

　　楚黎梦：“是啊，放心啦～再等等就会来的。”

　　正当楚燿等得心急如焚时，门外走进来两个人。

　　楚燿立即起身迎上去，“爹，娘，你们怎么这么迟？”

　　楚昂道：“处理无影门的事耽搁了些时间。”

　　楚燿挽上连灵的手臂，道：“娘，你也不催催爹。”

　　“小淘气，”连灵笑脸温柔：“我们这不是来了么？”

　　“好好好，”楚毅打断道：“人齐了，布菜吧。”

　　众丫鬟仆人进进出出，端上数道清新小菜以及色香味俱全的珍馐上桌。

　　杯觥交错中，笑语声声。

　　楚燿饮下一口烈酒，眸中水雾渐浮。

　　晕晕乎乎间，厅上从“热闹”慢慢变成了“安静”。

　　楚燿甩甩头，看着自己最爱的亲人们你说我笑，好不开心。

　　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楚燿张了张嘴，想唤一唤他们。只是，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楚燿站起身，摇摇晃晃退了两步。

　　身后，有人托了托他的腰。

　　楚燿回过头，泪流满面，“颜尘，我们会分开吗？”

　　颜尘替他拭去泪水，“不会，我们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话刚落音，热闹温馨的画面转瞬幻成了灰暗阴沉。

　　映在楚燿眼里的颜尘不再温柔，而是阴冷，就像这快要塌下来的天一样。

　　楚燿握紧手中冰冷的长剑，目色悲凉。

　　远在五十步之外的颜尘挥剑逼来。

　　楚燿一动不动，待见他逼到眼前时，突然弃了剑，张开双手。

　　一剑穿心。

　　颜尘当即僵在原地。

　　楚燿不再惧怕眼前这个“噩梦”，只含泪问道：“颜尘，我们会分开吗？”

　　沉默许久，颜尘口中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我…们？”

　　楚燿笑笑：“是啊，我们。”

　　颜尘彻底愣住了，我们？

　　他们哪里来的我们？

　　四周刮起了大风，云层中有惊雷划过，照亮了颜尘那比雷电还要狰狞的神情。

　　楚燿终是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回答，慢慢合上了眼。

　　天地暗下来的那一刻，他看见颜尘扑了过来，口中喊着他的名字——

　　“楚思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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