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纨绔

　　***

　　“楚思遥，你等等我呀~”

　　烈阳照耀下，两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在花群中追逐玩闹。

　　楚燿回身对朝着他跑来的人做了一个鬼脸，“就不，你跑快点。”

　　那人跑十步停三停，眼看和楚燿的距离越来越远，小脸一皱，铆足劲就要向前冲。

　　然后，扑通一声，摔了个狗趴地。

　　楚燿再回身看到的就是他‘五体投地’的惨状，惊叫一声，向他跑去，“颜尘，你跑不过我也不用气得吃土啊。”

　　颜尘艰难地坐起来，委屈道：“谁让你不等我。”

　　“哈哈哈哈。”楚燿见他一脸土灰，捧着肚子笑话他：“你这样好像黑脸猫啊，哈哈哈哈。”

　　往常他一笑，颜尘也会跟着笑，可现在的颜尘不但笑不出来，反而是快哭了。

　　楚燿笑饱了才察觉他的不对劲，连忙蹲下关心他：“颜尘，你怎么啦？”

　　颜尘阴着脸不说话。

　　楚燿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这样就生气啦？”

　　颜尘哼一声，扭过头。

　　楚燿平时逗他逗习惯了，只要他开始摆脸生气，就立马做鬼脸逗他开心。

　　果然，楚燿才做了几个鬼脸，颜尘就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了。

　　楚燿用两根手指抵住他的唇角，道：“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以后多笑笑啊。”

　　颜尘一本正经拍开他的手，气鼓鼓道：“谁让你整天欺负我。”

　　“嘿嘿，”楚燿耐不住寂寞的手又揉上他的脸，“你不就喜欢我欺负你嘛。”

　　这事说起来倒是玄乎。

　　颜尘自小性子冷淡，不喜与人接近，无奈长了一张惹人喜爱的精致面容，身旁的长辈同辈小辈都爱变着花样与他接近，可越是这样，颜尘便越是厌烦他们。

　　谁知这群人不但不“知难而退”，反而是“越挫越勇”。

　　颜尘的脸越冷，他们就越来劲，个个都巴巴的赶上来热脸贴冷屁股。

　　那叫一个有病。

　　可有病的又何止他们。

　　楚燿出现的那一日，颜尘就确定了自己也是有病的那个。

　　夸着他哄着他宠着他的他偏不要，偏偏就要这个嫌他骂他欺负他的小混球。

　　所以，谁有病？

　　颜尘任他揉着自己的脸，嘟囔道：“你能不能等等我？每次都跑这么快，我怎么追得上？”

　　楚燿敷衍道：“行行行，下次尽量满足你。”

　　听他这话，颜尘就什么气也没有了，“骗人是小狗。”

　　楚燿揉脸揉够了，撤下手，笑道：“你是小狗，哈哈哈哈~”

　　颜尘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楚燿撒腿就跑了。

　　颜尘气急：“楚思遥，你又骗我！”

　　楚燿撒欢地跑，颜尘没命地追。

　　***

　　楚燿睁开眼的同时，便是悚然一惊。

　　在他上方，是无数棱镜折射出来的冷冷镜光。

　　楚燿心头剧跳，喉咙发紧，“这，这是哪里？”

　　环视一圈，才发现他的四周全是这些诡异的棱镜。

　　成千上百片的棱镜将他圈围其中！

　　楚燿整个人都麻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难道是地狱不成？

　　可是，怎么…会是地狱呢？

　　他生前也只是脾气差了点，比别人冲动一些，动的手也比其他人多了些而已，可他从来没有伤害无辜，没有杀过生啊！

　　他怎么可能下地狱呢？

　　想到此，忽有一缕光刺进他的眼睛。

　　楚燿用手遮了遮，顺着光望过去。

　　那片棱镜上，映着两个小小的人，看样子，竟有点眼熟。

　　下一刻，楚燿又睁大了眼。

　　棱镜中的那两个小人，不正是他和颜尘吗！

　　楚燿的心从没有跳得如此剧烈过。他眨了眨眼，发现眼中涌起一阵酸涩。

　　坊间有传，人死后要先照过前生镜。

　　镜中所现，是往生者的一生。

　　在前往九幽之前，前生镜会逐幕逐幕审视往生者的过往，看看其中是否有未偿还的缘与孽。

　　缘未清，往生门打开之前还缘即可往生；孽未清，便要滞留人间三世，直到孽清方可前去往生路。

　　楚燿知道，不管是缘是孽，他都是欠颜尘的。下辈子甚至下下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了。

　　“既是如此，这辈子还清不就可以了？”

　　虚空中突然出现一道令人闻之破胆的声音！

　　楚燿头皮发麻，“你！？你怎么还在！？”

　　我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他还是阴魂不散的跟着自己？！

　　隐在黑暗中观看的冥魁终是忍不住现身，“放心，你还没死。而且，九幽也没有什么前生镜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到这里，他叹道：“唉，传闻什么的都是用来骗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的。”

　　楚燿惊讶他的出现，更惊讶他的话，“我还没死？你什么意思？”

　　冥魁沉痛道：“毕竟相识一场，我怎能忍心看着你死呢？”

　　疑惑已经盖过惊悸，楚燿连声质问：“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还没死？为什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冥魁站在棱镜之下，镜中却照不清他的样子，“你抬头看看。”

　　楚燿鬼使神差地抬起头。

　　棱镜中，是他那张惊恐交加的脸，还有颜尘的笑颜。

　　楚燿心神一恍，立即收回视线，“你究竟想怎么样？我都要死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冥魁打量他两眼，道：“你自己想死我不会拦你，可你现在想要搂着我一起死，你要我怎么放过你？”

　　楚燿也不装了，凶相展露：“那你怎么还不去死！”

　　冥魁当听不见他的诅咒，指了指那块发光的棱镜，道：“看见那个了吗？那是你和颜尘。”

　　楚燿当然看见了，可看见了又怎样？

　　从他摔了灵魄珠那刻起，他们已经是生死相隔。

　　冥魁摇头：“不，你还有机会。”

　　棱镜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徒然大亮！

　　镜中两个小人儿开始动了起来，你追我赶。

　　楚燿惊得汗毛直竖，“你，你…你都做了什么！”

　　原因无他，棱镜里的小人儿动起来的时候，楚燿脑中凭空出现一段他从来没有过的记忆！

　　他和颜尘一起玩耍，一起长大……

　　楚燿抱头大叫：“你都做了什么！！！”

　　“怎么，不喜欢吗？”冥魁慈爱如父，“你与他失去的那些光阴我帮你找回来了，你不应该多谢我吗？”

　　楚燿感觉头都要炸了！

　　源源不断的“记忆”如潮涌般铺天盖地涌进他的大脑，那些欢声，那些笑语…这些画面里，清冷的颜尘会哭，会闹甚至还会耍赖。

　　不可否认，这样生动的颜尘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事实上，他的确没有见过。

　　因为这些…都不是他的记忆啊！

　　“所以，你不希望这是你的记忆吗？”冥魁鬼魅般的声音像蛇一样冷不丁钻进他的耳朵。

　　楚燿抬起朦胧的眼，里面还晃着那些漂浮虚影，像是着了魔。

　　冥魁绕到他的身后，蛊惑道：“回到过去，好好了解他，好好爱他，这不是你一直所求的吗？”

　　楚燿听得心头一动。

　　他对颜尘的愧疚，就像老树的根，时间越久，扎得越深。

　　他总以为只要不想，这愧疚就会像昨夜的梦一样，醒了就散了，都是假的。可是，他几乎夜夜都做那样的梦啊。

　　楚燿害怕，害怕失去那个满心只有他的人。

　　如果能回到过去的话……

　　不，他宁愿在真实的噩梦中挣扎，也不愿沉沦在虚假的美梦里。

　　蒙在他双眼的雾气一下就散了。

　　楚燿倏地抬起右手，往背后一挥。

　　冥魁的身影被他一掌拍散了，又在他对面凝成了人形，“看来是不爱两小无猜的戏份。那么，这种的，你看如何？”

　　离楚燿最近的那块棱镜闪出刺眼的光芒。

　　楚燿睁大的瞳孔里，浮现两个身影，一黑一白。

　　***

　　“楚燿，你不要欺人太甚！”

　　楚燿环手在胸，挑眉道：“我就欺你了，怎么样吧。”

　　对面的黑衣男子气到脸色涨红，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刺了出去，“等我把你劈成几块，看你还如何嚣张！”

　　楚燿冷冷勾唇，挥出长剑与之激斗。

　　不过片刻，客栈大堂内的桌椅都被二人劈坏的劈坏，砸烂的砸烂，没剩一处好地方。

　　掌柜躲在柜台后，声泪俱下：“二位公子，你们不要再打了啊。我的碗！哎哟喂，我的桌子，我的椅子啊，没了没了！全都没了！你们不要再打了！”

　　可是激斗中的二人哪里听得进去，反而是越打越凶。

　　缩在角落看戏的食客们七嘴八舌。

　　食客甲叹气：“又打起来了。”

　　食客乙也叹气：“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周围的酒楼茶楼都要被他们给打没了。”

　　食客丙低嚎：“我的酿肉啊，我想吃我的酿肉啊！”

　　一头雾水食客丁：“他们无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食客甲：“外地人啊你？来来来，我跟你说说前因后果。”

　　食客丁催促：“快说快说。”

　　食客甲口水飞飞：“金陵有两大门派，一个是楚家无影门，另一个是颜家涅天境，在金陵城内所有你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店肆营生都是颜楚两家门下的产业。

　　不过嘛，金陵再怎么大，地方也是有限的，你占了，我就占不了了，你做了，我就很难做了。所以，颜楚两家世世代代都在争钱夺势，这争得久了，争得多了，争着争着自然就结了仇。发展到最后，就变成了两家看门的狗见了面都要互相朝对方喷口水的那种深仇大恨。”

　　食客丁不解：“这有什么好争的？”

　　食客甲道：“那可太好争了！人活在世，不就都是为了碎银几两嘛。更何况，人家颜楚两家争的可不止是那几两碎银，而是像山一样大的财权啊！换作是你，你不争？再说了，颜楚两家的争不单单是为了个人而争，而是为了一整个家族而争啊！名门望族之家，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怎能不争？”

　　食客丁点头：“那倒也是。所以，这两个人颜楚两家的人？”

　　食客乙压了声音道：“自然是了。你看那个穿白衣的少年，他是楚家家主的二公子，楚燿。楚燿此人眼睛长在头顶，脾气比火还爆，一听到晚寻衅滋事，金陵就没人不怕他的。另外那个穿黑衣服的是颜家旁系的一位公子，好像是叫颜来是吧？这人也是个人混子，天天混迹勾栏和赌坊，名声臭得茅坑里的石头都要给他让位！”

　　食客丁听得眉头皱起：“这两人……”

　　食客甲接着话道：“这两人可都是祸害！只要他们一碰面，准是没好事发生！拿上次来说，颜来只是远远瞪了楚燿一眼，就把楚燿给惹了，两个人打得……街上跟遭贼似的。还有上上次，楚燿不过是在路过颜来的时候冷笑了一声，两人险些就把周边的店给打没了。再上上上次，颜来骂了楚府的看门狗……上上上上次，楚燿踩到了从颜府飘出来的树叶……总之，这两人一碰面，必定腥风血雨！”

　　食客丁越听越无语：“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啊？”

　　食客一顿，也疑惑了：“是啊，这次是为什么？他俩从进门到现在好像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彼此啊？为什么又打起来了？”

　　食客乙摇头：“你们看我作甚？我也很想知道啊。”

　　这时，食客丙冲他们嘘了嘘，低声道：“我看见了，刚才店小二给楚燿上的酿肉上面撒的小野葱，给颜来那份酿肉撒的却是小葱花！”

　　食客甲乙同时惊呼：“嚯！”

　　食客丁莫名其妙：“不都是葱吗？有何区别？”

　　食客丙道：“区别不在葱，而是在‘不一样’！老天，这次不得打个天翻地覆！我的酿肉啊！”

　　话说到此，楚燿和颜来的打斗已经进行到了最激烈之处，只见楚燿掀翻一张桌子，汤汤水水尽往颜来身上泼去！

　　颜来防备不及，一身黑衣被泼得‘五颜六色’。

　　楚燿狂笑三两，提拳挥了上去。

　　颜来怒急攻心，失了戒备，正正吃了他这一拳。

　　楚燿趁热打铁，一记扫堂腿又将颜来打倒在地。

　　颜来眼看已处下风，翻身跃起，抓了旁边的碗向其砸去。

　　楚燿闪身避开之际，抽出被压在桌上的长剑，手腕一翻，剑尖直向颜来刺去。

　　颜来连连后退，不料脚下踩到异物，猛地向前一扑！

　　众人目露惊骇，纷纷暗道：“大事不妙！”

　　楚燿亦是惊诧，奈何手中剑去势太快，已来不及收手！

　　眼见就要血溅大堂，忽有黑影闪来，以二指之力将剑锋生生弹偏一寸！

　　剑锋划过颜来的脸颊。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楚燿瞪目错愕之际，与来人擦身闪过。

　　来人一袭墨黑长袍，肌肤如雪，目光如钩，面如冷霜。

　　待看清来人样子，众食客倒吸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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