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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灯寒夜
北疆的客栈破旧不堪,门板上还留着刀砍的痕迹。沈心妩把装着白骨的木箱放在桌案上,用布仔细擦了一遍,又把哥哥的香囊摆在旁边,才在桌边坐下。绿萼端来热水,她没喝,只是盯着木箱发呆。
“小姐,吃点东西吧。”绿萼把一个馒头递到她面前,“您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呢。”
沈心妩摇摇头,目光还停留在木箱上。里面的白骨加起来还不到半箱,有的碎得像石子,根本分不清是谁的。她想起母亲总说:“人死后,骨头要凑齐了,才能投胎转世。”那父亲和哥哥,是不是永远都不能投胎了?
“绿萼,你说,人真的有魂魄吗?”她忽然问,声音很轻。
绿萼愣了一下,点点头:“肯定有的。将军和公子那么好,他们的魂魄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沈心妩望着窗外的夜空,星星很少,只有一轮残月挂在天上,像一只流泪的眼睛。她想起小时候,哥哥总爱在夜里带她去院子里看星星,指着最亮的那颗说:“那是爹,在云城看着我们呢。”
可现在,最亮的那颗星星也暗了。
“我去给您端点热汤来。”绿萼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直发酸,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黑影撞了个满怀,汤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对不起,对不起!”黑影连连道歉,抬起头,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脸上带着伤,眼神里满是惊慌。
沈心妩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就看见少年腰间露出个熟悉的东西——是沈家军的军牌!上面刻着个“武”字,是哥哥手下那个总爱脸红的小兵阿武!
“阿武?”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发颤,“你还活着?”
阿武愣了一下,看着沈心妩,忽然眼睛一亮,“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您是沈小姐!”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末将……末将还活着……”
沈心妩扶住他,指尖触到他胳膊上的伤疤,那是云城保卫战时,他为了护哥哥被北狄人砍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城破之后,你去哪了?”
阿武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城破那天,末将被北狄人打晕了,醒来时躺在死人堆里,浑身是血。”阿武的声音抖得厉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看见将军被北狄王子挑着头颅,看见沈公子被钉在城楼上……我想冲上去,可被一个老兵死死按住,他说‘你活着才有希望,才能告诉天下人,沈家军没投降’。”
他从怀里掏出块发黑的布,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半块烧焦的兵符——是父亲的虎符,沈心妩认得上面的裂痕,是父亲年轻时与祖父演练兵法时不小心磕的。
“这是将军最后握在手里的东西。”阿武的眼泪砸在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北狄人要抢,将军死死攥着,他们就用刀砍他的手……我趁他们分赃时,从将军手里抠出来的。”
沈心妩接过虎符,指尖触到上面凝固的血痂,硬得像石头。她仿佛能看见父亲倒在城楼上,手被砍得血肉模糊,却依旧不肯松开这半块兵符。那是沈家军的魂,是他用性命护住的东西。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北疆流浪,装作乞丐,就为了等一个机会,把虎符交给您。”阿武的声音哽咽着,“我知道您一定会来的,您一定会来接将军和公子回家的。”
沈心妩把虎符紧紧抱在怀里,那冰冷的金属硌着胸口,却烫得她心口发疼。她想起阿武总爱跟在哥哥身后,哥哥总笑着骂他“小跟屁虫”,却在他生病时,亲自给他熬药。
“你受苦了。”她的声音发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知道……我爹和我哥的尸骨,还有剩下的吗?”
阿武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浓浓的绝望:“北狄人把将军的头颅挂在城门上,挂了整整七天,最后……最后扔去喂狗了。沈公子的尸身被他们……被他们烧成了灰,撒在云城的城墙下,说要让他永远‘守护’云城。”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沈心妩的世界瞬间崩塌了。她抱着那半块虎符,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滑坐在地上。原来她找到的那些白骨,根本不是父亲和哥哥的。原来她心心念念要带回去的亲人,早就连一捧完整的骨灰都没留下。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喃喃着,声音轻得像梦呓,眼泪淌进嘴里,又苦又涩。
绿萼冲过来抱住她,哭得浑身发抖:“小姐,您别这样,您别吓我啊……”
阿武抬起头,看着她惨白如纸的脸,忽然想起城破前,沈公子把他拉到一边,塞给他一包干粮:“阿武,你年纪小,跑得快,要是城破了,就带着这个去找我妹妹,告诉她,哥没给沈家丢人。”
那时他还笑着说:“公子放心,城不会破的。”
可现在,城破了,公子死了,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传不好。
“小姐,”阿武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个“砚”字——是哥哥的字,“这是我从公子烧剩下的衣服里找到的,是他刻给自己的……他说,等打赢了仗,就用这个当信物,去求陛下赐婚,让您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沈心妩接过木牌,指尖抚过上面的刻痕。哥哥的字向来刚劲有力,可这个“砚”字,却刻得格外温柔,边缘还特意磨得圆润,生怕划伤人。
她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哥哥喝了点酒,红着脸跟她说:“心妩,等我从云城回来,就帮你挑个好人家,要像爹对娘那样,把你宠成公主。”
那时她还笑着捶他:“哥你真讨厌,就知道说我。”
可现在,那个要帮她挑人家的人,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留下,只剩下这个小小的木牌,带着他最后的念想。
客栈的油灯忽明忽暗,照在沈心妩苍白的脸上,照在她怀里的虎符和木牌上。窗外的风呜呜地叫,像无数冤魂在哭,听得人心头发紧。
“小姐,您喝点水吧。”绿萼端来一杯水,手还在抖。
沈心妩摇摇头,把虎符和木牌放进装白骨的木箱,紧紧抱在怀里。她知道,这就是父亲和哥哥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了——半块染血的虎符,一个刻着名字的木牌,还有一堆分不清是谁的白骨。
可这就够了。有这些,就像他们还在她身边一样。
夜深了,阿武在角落里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沈心妩抱着木箱坐在桌前,一夜没合眼。天快亮时,她忽然拿起哥哥的剑,走到客栈的院子里。
晨光熹微中,她的身影在院子里晃动,一招一式,都是哥哥教她的剑法。剑风划破清晨的寂静,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绿萼站在门口看着她,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她知道,小姐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跟父亲和哥哥告别。
练完最后一招,沈心妩收剑而立,剑尖拄在地上,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望着云城的方向,轻声说:“爹,哥,我要带你们回家了。”
这一次,她仿佛听见风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回应,像极了父亲和哥哥常说的那句:“心妩,我们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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