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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穿过最后一段狭窄的通道,终于在空气里窥见一丝清新的空气,带着层暖洋洋的光,在狭窄石缝里铺展开来。
眼前碎石路逐渐明亮,前方天然形成的拱状洞口被藤曼半遮着,双眸垂下,地面上有一层斑驳的日网,高大的影子站在上面,盖住苔藓,挡住阴冷,暖得像薄绒。
“真的没有事吗?”方知青趴在方知安背上,嗓音因为刚睡醒带着点黏糊。
“我的身体被他重组后那些东西对我的影响已经很少了,别担心。”方知安歪头,头发蹭了蹭他的耳朵。
有点痒,方知青往方知安脖子里躲,脸埋在后颈打了个哈欠。
这一觉睡得异常舒适,简直比在床上还平稳,他意犹未尽地抬起头,吸了吸鼻子,思绪还没缓过来,伸手戳了戳那片皮肤。
“为什么我闻不到味道,明明你刚出来是有的。”
“因为我现在对它的控制很好。”苏寻给的抑制剂还是有一点用处的,每天一针效果挺好,三针更是神清气爽,感觉腺体像坏掉了一样永远不会有易感期。
方知安意有所指,“你喜欢这个味道?”
“嗯,我觉得很好闻啊。”方知青又把头埋进去。
方知安握住方知青的腿微不可查一颤,他把人往上提了下,喉结滚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望着透进来的阳光,站立许久,直到耳畔感受到方知青平稳的呼吸声,才掀开藤蔓走了出去。
浓雾把小岛裹得密不透风,空气阴冷,近处礁石上粘着暗绿色的苔藓,滑腻溃烂,像死人的皮肤,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方知青看到前面的人影,走过去,居高临下注视着尸体旁的千一星,他应该也刚出来,身上还有洞里腐败的味道。
“有必要杀了他吗?”千一星有点难搞,“虽然他人有点爱耍小聪明,但还挺有天赋的……”
从高空掉下的伤和人为的伤有明显差别,他扫过于怀轩的脖颈,一刀毙命,头与身体仅连着一层皮,应是用斧头砍的,是他的风格。
“泯影特制的追踪器里有小型自燃装置,在长时间无法确认目标行动轨迹的情况下就会触发,他有这个想法,他就该死。”方知安冷声道。
千一星叹了口气,“那算我倒霉喽,第一次带队出来就只剩一个,下次这种赚钱的差事可不会轮到我头上了……”
浪花接连不断撞在岛边的崖壁上,溅起的水花是血红色,蛇群闻到气味,发狂般冲向被卷上来的尸骨,毒液从喉间涌出,骨头瞬间变成一滩苦水。
“沿东南方向走,那里有一艘游艇,自己离开。”
话落,方知安没再多说,背着方知青往相反方向走去。
千一星思索片刻,确定不了真实性,他抹了把脸,觉得应该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可信的。
四处如墨,这里没有四季更迭,没有时间流转,枯黑的树枝歪歪扭扭指向天空,像无数只抓挠的鬼手,潮水常年裹着碎木残骸,风声死寂,无人踏足,一片荒凉。
是外面每个生物都不想待的地方,因此,被迫在外等候多时的蘑菇内心十分忐忑,神经分外敏感。
崖缝里卡着半截破损的木板,一条黑蛇在上面盘旋晃动,绿宝石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蘑菇,蛇信子接连吐出,嗞嗞的声音让人浑身发紧。
“不就是暂时借用了一下你的身体吗……我就装一下,你也没什么损失,别较真别较真……”蘑菇小声求饶。
直到方知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他才委屈大喊,“你终于出来了……”
“婆婆生气了吗?”方知安问。
“那肯定啦,我都和你说了要先去找她,她现在正准备等你过去拿毒药毒死你呢。”
那就不是很生气了。
方知安乜了黑蛇一眼,后者像感受到什么,缩着身子和头,缓缓向后方退去。
“我去找婆婆,你回家做饭。”方知安说,“敢做成泔水我就打死你。”
……
方知青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所破旧的小木屋。
屋门脱了漆,门轴锈得厉害,一推就发出“吱呀”的声响,歪扭的木梁撑起整个房顶,上面霉斑遍布,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完全不像会有人居住的样子。
“我们要等多久呢?”方知青问。
“不会很久,她办事很快。”方知安说。
过了会,一个面目慈祥的老人从里屋走出,粗衣麻布,杵着拐杖,手里拿着一碗淡紫色不明液体。
“婆婆。”方知安低声道。
“你见到他人了?”
“嗯。”
老人目光在方知青脸上停留片刻,脸色沉重,浑浊的眼珠似有看透人心的能量,方知青下意识往后面躲了躲。
“你别吓他。”方知安说。
“自己去后面喝了。”老人把东西递过去。
方知安伸手接过,转身揉了下方知青的脸,“我一会就出来,两分钟,别担心。”
方知青看着对方掀开帘子走进去,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双长腿露在外面,他垂眸,心里默默数了几秒才小声开口。
真的非常小声,他不想让方知安听到。
“邢婆婆,我可以喝那个吗?”
在来的路上,方知青有听方知安说过这位婆婆。
一个活了五百年的孤寡老人,是言衍那一代往下,唯一活着的人。
苍陵里动物会说话,念可以随意附身,有时候连野草都仿佛有生命,方知青见过,所以对这位婆婆的离奇往事也接受很快。
那时应该是明末,政治糜烂,经济崩溃,军事溃败,土地荒芜,百姓以树皮石块充饥,更惨绝人寰的,是饥荒里人食人的现象。
邢婆婆本名邢伊曼,在那时被父亲以两袋米卖给大户,充当一位公子的冥婚对象。
却不料下葬当天,天降大雨,山路泥泞,马车在途中受惊坠了崖,源源不断的泥水将道路与人一同封禁在深山里,而后施救却空无一人。
没人知道那天的棺材和人被冲向何处,只是在一年后,邢家上下三口人,全部暴毙而亡。
方知安说邢伊曼对草药了解颇深,加上不知从哪学来的毒术本领,才能让自己死而复生,还能提炼念作为药物。
论时间的话,言衍都比她要出现的晚。
方知青听得不多,他对别人的私事没有兴趣,但却对方知安说的,可以唤醒人全部记忆幻梦,甚至能看到别人的梦的药很感兴趣。
方知安说以前有人闯进来被折磨疯了,就会用这个补救。
他忘了事,要看一下。
方知青从未失忆过,他记得自己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场梦,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他只是不喜欢回忆,会强迫自己把它们关起来,会告诉自己,时间太远了,他不记得了。
所以从很早,他时常放空的脑子里就时常被另一种渴望占据,模糊,没有形状,一片灰白。
这种感觉在回忆那场关于方知安哭泣的梦时就会变得格外冲动,他不得不放在心上。
方知青从小到大,所有有关自身痛苦的回忆在无数个夜晚重复过千百次,他看得多了,可以做到毫无波澜从血上走过,可以痛苦地维持心脏平稳跳动。
但当方知安的泪落在脸上,他习惯的麻木开始运转,变成细密的针雨,开始落下有关方知安已知的全部。
他对于小猫是完全不了解的。
隔了四年,他对方知安这期间的经历只停留在方景去世时,那场以开导自己为底色的交谈游戏。
而方知安的不开心也只说了几件,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聆听方知青的往事。
如果对方是现实里的人,方知青或许还能查查,可偏偏小猫是只外星猫,毫无踪迹可循。
方知青不会去问,因为关于痛苦,没有人愿意回想。
“我想看他的梦。”方知青见没有回应,解释道。
念是痛苦衍生的产物,单体念的痛一定更难以承受。
他想知道有关方知安未知的全部。
“可以吗?”
老人一直没有回答,方知青低头没有在说话,盘算着时间,方知安也要出来了。
“可以给你,但不能太多。”老人浑浊的眼珠在他身上扫视,缓缓提出条件,近乎是诱导的语气,“但你要是能把他的指骨给我,我……”
“那我不要了。”方知青打断。
怪不得一直被股怪异的眼神盯着,原来是打这个的主意。
不可能给,方知青转过头去,静静等着方知安出来。
“不懂变通。”老人叹了口气,方知安是同她介绍过这个小孩的,算是他现在比较亲近的人。
她思索两秒,从腰间拿出个水滴型的小瓶,里面是一滴同样颜色的液体,“自己找时间偷偷喝,他不让。”
方知青看着没接,等到里面的帘子摆动,方知安的一只手探出来,他才立马拿起来放进口袋。
“看过了,有想起什么?”老人问。
“走马灯一样,效果一般,你该精进一下毒艺了。”方知安说。
“滚。”
“方知青,我们走吧。”方知安立马就滚,不带一丝一毫犹豫。
拉起方知青的手,推开门,逃离一般,头也没回的离开。
如果方知青从他出来就仔细查看,就会发现方知安的表情有些许阴翳,语气也不同于以往轻松。
手缩在口袋里,掌心因为紧张渗出细密的汗,方知青心脏跳得有些快,习惯有一个着落点的眼睛在此刻也没有停顿,四处乱飘。
如果方知安从出来就不沉浸在恢复的记忆里,就会发现方知青手掌冰凉,眼睛对他也没有以往的注视。
……
“蘑菇蘑菇,躲在市场的角落……”水开了,锅里泛起白色的浮沫,香香的排骨味道散发出来,“蘑菇蘑菇,让我帮你带回家……”
蘑菇撅着屁股,小短手拿起一个长柄的勺子,一边扭,一边把浮沫撇干净,然后捞出排骨,用温水冲了冲,整个过程不显慌乱,像是干过许多次那样。
“别唱了,难听死了。”兔子蜷起耳朵,啃着胡罗卜给予评价。
“你管我,一会不让你上桌吃饭。”蘑菇冷哼一声,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蘑菇蘑菇,放进我的牛奶锅……蘑菇蘑菇……”
吱呀一声,门开了。
蘑菇立马屏息凝神,铁锅烧得滚烫,倒上油,冰糖在里面融化,变色,空气里开始弥漫开一股甜丝丝的焦香。
“刺啦”一声,排骨在热油里翻滚,迅速裹上一层诱人的红色外衣。
方知安从外面走进来,单手拎起蘑菇红色的伞伞,冷声吓唬,“一会儿就把你做成汤。”
“我跟了你那么多年,你忍心吗?”蘑菇心痛。
“滚。”
方知青走上前,蒜蓉粉丝蒸虾,松茸炖鸡,脆皮乳鸽,花胶冻,醉蟹,樟茶鸭,香味在外面都能闻得到,虽然都是很简单的菜,但他忍不住眨眨眼睛。
蘑菇能举得动锅吗。
“你还会做饭?”方知青问。
“嗯哼,我可不是废物饭桶。”蘑菇骄傲的仰起头。
方知安拍了他一巴掌,“装。”
一顿饭方知青吃得尤其饱,从来没有这么饱过,感觉胃要炸开了,就随口喝了蘑菇递过来的酒顺,仅几口,也可能是晕碳,脑子不清醒,所以才有一股强烈的困意。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这个小小的乌托邦也是会天黑的。
像一块巨大的黑蓝色丝绒,隔着冰凉的玻璃,无数闪烁的夜星在窗棂水汽上凝结成水晶,黑白分明,碎钻一般闪闪发亮。
蓦地,方知青觉得那不像是一个遥远沉默的光点,仰头,抱着手里的杯子冲方知安笑。
“小猫,你好像在发光哎。”
会发光的方知安把头顶的灯关掉,将杯子拿过来,扭头盯着蘑菇,“谁让你给他酒的?”
地上蘑菇和兔子已经干杯喝得忘乎所以了。
“不许喝了。”方知安把乱动拿酒的方知青按住。
方知青把偷来的酒递到他嘴边,还特地闻了几下,“你的信息素,好喝。”
浅绿色,是以前无聊调的,放在最外面,他一闻就走不动道了。
方知安关上酒柜门,伸手擦掉方知青嘴角的水渍,“想不想吐?”
方知青摇摇头,“困,晕。”
方知青鼻头泛红,眼尾湿润,眼睛因为找不到落点,露出微微失焦的神色,身体也是柔软发烫的。
这个样子太脆弱了,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方知安手贴在他脸上,掌心是热的,手背是冰的,拖着他下巴的手不明显地在颤,过了会儿,才抱起方知青,把人轻轻放在床上。
方知青习惯晚上抱着方知安睡觉,一上床就不撒手。
方知安坐在床上,找了个让他舒服的姿势,手探进方知青头发里,指尖在他脸上摩挲。
脑海里又回荡起与苏寻的对话,他闭上眼睛,无奈低头笑笑。
目光停在方知青脸上许久,睫毛闪动,一股从未在身上出现过的情绪涌上心头,他面上依旧是平静的,眼底却忽然流下一滴泪。
不偏不倚,落在方知青脸上。
方知青睡得不沉,身子转了个方向,脸背对着方知安。
黑暗里,方知安呼吸平稳,未见异常,手轻轻拍着方知青的背,方知青蜷缩着,嘴唇紧抿,被眼泪滴过的地方烫的吓人。
他悄悄翻开掌心,把那滴淡紫色液体咽进喉咙。
……
临滩九号露台。
观景的胜地,从这个高度看,海面浪层交叠,运货的巨轮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光点,到晚上的时候,高楼的霓虹灯流光溢彩,环绕着海湾,卷起的浪花都是带着闪光的。
苏寻其实不喜欢太张扬的场面,这场酒会表面是给南初积累人脉,可各方避重就轻,含糊其词,本质只不过是为了那一点私欲。
这个圈子,喜欢刺激,追求玩乐的人数不胜数,很多人的梦想对于他们而言,不过床上一发就能解决的事。
南初这样长相冰山,内心更冰山的人,如果在床上双眼泛红,露出哭泣求饶的表情,苏寻也是想都不敢想的,结果一群喽啰倒惦记上了。
他提醒,可对方还在生气,把他晾在一边不理,苏寻这次犯得错有点大,任何哄人的手法都用了,可都不见其效,他为此苦恼许久。
“张先生,你知道你现在的举动是违法的吗?”
靠在玻璃栏杆上,苏寻指尖夹住一小瓶透明液体,在手上无聊地转着,骨节被摩擦得染上层红色。
“年轻人要懂得变通,你放心,事成了,好处少不了你。”
苏寻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渴求表情,“那您……能给多少?”
张先生胡子拉碴,油腻的脸动了动,一张口就是扑面而来的烟臭味,“你要能办成,最少不低于这个数。”
他短胖的手指深处两根,很快被身后一片阴影覆盖。
苏寻仰头往后退了几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胸膛随呼吸起伏着,脖子上的钻石项链被灯光映出七彩的颜色,显得皮肤又白又透。
“晚上好啊,盛总。”
一柄短刀从张先生脖子刺出,鲜血四溢,一部分喷溅在苏寻脸上,还有一部分喷进眼睛里,从眼角缓缓滑落。
“哎呀,怎么一见我就杀人呢,品牌方新寄给南初的衣服,都被你弄脏了,讨厌。”苏寻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语气甚至有些娇嗔。
盛子洛冷冷看着他毫不在意的模样,手一松,短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为什么把我的礼物给他。”他伸手拿出一个月亮形状的瓶子,里面有萤火虫在四处乱窜。
“你脑子没事吧。”苏寻伸手擦了下脸上的血,“这本来就是我做的,我想给谁,关你屁事。”
盛子洛提醒,“你以前说之送给我一个人,现在做给却给别人了。”
像是责怪苏寻。
“我那是做给兄弟的……”苏寻嘴角噙着笑,一张漂亮的脸突然凑上前,鼻尖抵着鼻尖,热气打在盛子洛的脸上,苏寻指尖抵着他的心脏,轻声问,“你是吗?”
空间缩短,盛子洛闻到一股草木香,带着脸上的血腥味竟然也没有很难闻。他莫名有些晕头转向,眼睛盯着对方淡红的嘴唇,里面吐出的气是湿热的。
他忍不住往前伸了下,双唇几乎没有距离,他渴望更近一点,于是探出舌尖。
啪!
响亮的一声。
盛子洛脸偏向旁边,挨了一耳光,冰冷的脸上却露出一丝久违的兴奋。
“苏寻,每天在他面前装温柔很累吧,还是这样更适合你。”
“可你也知道,我最喜欢装了呀。”苏寻轻轻拍了拍盛子洛的脸,平常早就冷脸的程度,现在依然语气玩弄,带着不解,“倒是你……你说你不会是m吧,每隔几天雷打不动的骚扰我,非要挨一下才开心?”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在我面前可以不用装。”
“那你很了解我了。”苏寻低笑一声,瞬间冷了脸,“你以为你又能有多了解我。”
小玻璃瓶在手中爆开,液体沿着指尖流下,苏寻将其放在嘴边,舌尖一扫,冰凉的感觉袭遍口腔,紧接着是一阵酥麻感。
烈性春药,加了特殊试剂,药效会在后面的时间段爆发。
做出判断,苏寻从地上捡起刀,脑袋里很快浮现出一个计划,脸上又恢复了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盛总,这个人算是我杀的,尸体你处理。”
他扭头看了眼脚下树丛里举着大炮拍的狗仔,拉开后面的门,一小道缝隙,悠扬的爵士乐便透过其中流淌过来,混着杂乱的交谈声。
刀尖在虎口旋转,苏寻指着盛子洛警告,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无所顾忌。
“我最近惹他生气了,一直不理我。这是一次好机会,你自己一边待着,敢坏我的事,我杀了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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