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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篇·第三章
戒律堂那扇象征森严铁律的黑铁大门,被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力量猛地撞开!
不是推开,是撞开!
沉重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扇狠狠砸在两侧石壁上,震落簌簌灰尘。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如同被压抑许久的恶兽,不是涌出,而是泼面砸来!
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混合着某种松脂燃烧后刺鼻的焦糊味,狠狠灌入鼻腔,瞬间灼烧得云初喉咙剧痛,连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门内,烛火在阴冷的穿堂风中剧烈摇曳,明明灭灭,将投射在冰冷石壁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疯狂舞动,像极了地狱图卷中挣扎嘶吼的怨毒魂灵。
她的视线,几乎是本能地,被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攫住——林风师兄。
最先刺入她眼底的,是那只手。
那只总是带着爽朗笑意、会变戏法般掏出冰糖葫芦和小玩意儿、会亲昵地揉乱她头发的手。那只握着乌沉木双节棍时稳如磐石、灵动如风的手。
此刻,它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角度反向弯折着,手腕处的皮肉被暴力撕裂、翻卷开来,森白的骨茬狰狞地刺破了衣袖,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闪烁着冰冷、死亡的光泽。
他整个身体痛苦地蜷缩着,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伴随着喉间“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鲜红的血沫随之喷溅在身下冰冷的青石板上,迅速晕开一朵朵刺目、绝望的猩红之花。
然而,他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笑意、亮如星辰的眼睛,此刻却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瞪着台阶上那个月白的身影——叶孤寒!
那眼神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恨火!直到最后一丝□□彻底熄灭,那刻骨的恨意,依旧凝固在他圆睁的瞳孔深处,如同淬毒的烙印!
撞开大门的是大师兄陆沉舟!
他撞门时那柄常年不离身的、玄色油纸伞的伞面,被灌注了全身的内力与愤怒,绷得如同最坚硬的盾牌,发出沉闷的、蓄势待发的嗡鸣震颤!
那震颤声,如同绝望的悲鸣,狠狠烙印在云初的听觉深处,成为此刻地狱交响中最刺耳的音符!
然而,台阶上的叶孤寒,只是淡漠地抬起了手。
快!
快得超越了她视觉捕捉的极限!
仿佛只是一道意念闪过,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冷的指劲便已破空而出!
“噗嗤——”
一声轻响,轻得如同利刃划破薄纸,却比任何凄厉的惨叫都更令人心胆俱裂!
那坚逾精钢、灌注了陆沉舟毕生修为的玄色伞面,在那道指劲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玩具,瞬间被洞穿一个指头大小的窟窿!
指劲穿透伞面的瞬间,云初清晰地看到,大师兄那如同山岳般沉稳宽厚的肩膀,猛地向下一塌!
他玄色的衣袍前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洇开一片深沉的、不断扩大的暗色——那是血!从胸口到小腹!
他沉重如山的身躯轰然倒下,砸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云初脚边细小的碎石都为之跳动。
他倒下时,那双曾无数次为她遮风挡雨、抱起疲惫不堪的她、给予她最厚重安全感的手,甚至最后还保持着本能护在身前的姿势,指节因巨大的冲击和痛苦深深抠进了坚硬的石缝里,指甲崩裂,鲜血淋漓地嵌了进去,与石屑混在一起!
“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撕裂般痛楚的悲鸣响起!
是竹影师兄!
他腰间的“秋水”长剑骤然出鞘,剑身清冽如泓,寒光映着他温润如玉、此刻却因极致的悲愤而扭曲的脸!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手,是握着她的手,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平安”、“喜乐”的手,是月下抚琴为她驱散疲惫的手!
长剑脱手飞射而出,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然而,就在剑光乍起的刹那,云初清晰地看到,他握剑的虎口处皮肉瞬间炸裂翻卷,鲜血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光滑的剑柄和剑身疯狂滴落,在青石板上连成一道刺目的红线!
“逆转!!”竹影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温润的脸庞第一次呈现出如此狰狞、如此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竟要逆转全身内力,行那自爆丹田、同归于尽的绝路!
可叶孤寒只是淡漠地屈指一弹!
一道更加阴冷、更加刁钻的指劲,如同跗骨之蛆,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缠绕上竹影逆转内力的核心——丹田气海!
“呃——!”竹影身体猛地一僵,喉间发出一声短促、压抑到极点的呜咽,那声音比世间最名贵的古琴琴弦骤然绷断还要凄厉难听!
自爆被强行打断的反噬之力在他体内疯狂肆虐!
“噗——!”
一声沉闷的、仿佛装满水的皮袋被重击的闷响过后,竹影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倒了下去。
殷红的鲜血如同小溪般从他紧闭的双眼、双耳、鼻孔、嘴角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素来一尘不染的素白衣襟。
那双曾执笔挥毫、抚弄琴弦的、带着墨香的手,此刻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沾染着尘土和刺目的血污。
指尖,还微微地、无意识地蜷曲着,仿佛还握着那支教她写字的笔,想要写下最后一个未完成的字……
十数息。
仅仅十数息。
快得如同电光石火,短暂得如同一个荒诞不经的噩梦片段。
却又漫长得如同在无间地狱里煎熬了千万年!
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声音,都带着血淋淋的温度和无法言喻的绝望,无比真实、无比残酷地烙印在云初的视网膜上,刻进她的灵魂深处!
云初僵立在门口,如同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石雕。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胸腔像是被巨石死死压住。
她听不到自己的心跳,那里只剩下死寂的冰冷。
师兄们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血液气息,如同滚烫的岩浆,狠狠灌入她的肺腑,灼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剧烈抽搐、疼痛!
然而,她的四肢百骸却像是浸泡在万载寒冰之中,冷得彻骨,冷得麻木。
她空洞的视线扫过:
陆沉舟师兄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仰视着戒律堂阴森的穹顶,那里面曾经盛满的沉稳与守护,只剩下无边的死寂。
林风师兄那只扭曲断裂的手臂旁,静静躺着一个沾满鲜血和尘土的油纸包。
半块被压扁的、做成小兔子形状的糕点滚落出来——那是他前几日偷偷塞给她,她藏在怀里没舍得吃的那块!
此刻,那熟悉的甜腻香气被浓重的血腥味彻底覆盖、扭曲,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象征彻底绝望的气息。
竹影师兄倒下的地方,散落着几片碎裂的折扇扇骨和染血的宣纸碎片。
其中一片较大的碎片上,依稀可见一幅墨迹未干的、线条简单却神韵灵动的少女小像——画中的她眉眼弯弯,笑得无忧无虑。
此刻,那明媚的笑容却被一大片刺目的、粘稠的鲜血浸透、覆盖了大半,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叶孤寒缓缓转过身。
他纤尘不染的月白道袍下摆,不经意地扫过地上那滩属于林风的、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血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痕迹,蜿蜒扭曲,像一条刚刚饱餐了鲜血、正慵懒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一步步走到僵立的云初面前。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松针冷香。
然而此刻,这股曾经代表着师尊威严的冷香,却与另一种若有若无、却更加浓烈的、源自她至亲师兄们体内的血腥味,诡异地混合在一起,钻进她的鼻腔,直抵灵魂深处。
“杂质……”他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轻飘飘的,如同掠过松梢的微风,“……已除。”
那两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却比世间最沉重的玄铁还要沉重,比最锋利的冰锥还要寒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扎进她的太阳穴,在她脑海中掀起滔天血浪!
云初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他那洁净得没有一丝污迹的袍角上,仿佛要将那里灼穿一个洞。然后,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地上那三具逐渐失去温度、被鲜血浸透的身体上。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恸、愤怒、仇恨、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如同无数只毒虫,疯狂啃噬着她的心脏。
她突然感到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低头,才发觉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已深深、狠狠地掐进了掌心娇嫩的皮肉里!
殷红的血珠正从被掐破的伤口中渗出,一滴、一滴,无声地坠落,砸在冰冷潮湿的青石地板上。
嗒…嗒…
那微弱的声响,在死寂的戒律堂里却清晰得如同擂鼓。
她看着自己鲜红的血珠,与地上那大片大片属于师兄们的、已经开始发暗发黑的血泊,迅速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这血……竟是一样的颜色。
这痛……竟源自同一颗心。
“叶孤寒……”一个嘶哑、破碎、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从她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如同深秋寒风中最后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带着泣血般的悲鸣,“他们……是我师兄……是我的……家人啊……”
她抬起布满血丝、空洞得只剩下无边恨意的深灰色眼眸,望向那个给予她生命、又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男人。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双比寒潭更深、比玄冰更冷的眼眸。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丝愧疚,甚至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他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块冥顽不灵、需要继续打磨的石头,一件暂时失去了价值的兵器。
戒律堂内的烛火在阴风中挣扎着,光线越来越暗,越来越微弱。
将云初那单薄、僵硬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脚下那片粘稠、温热、还在缓缓蔓延的血泊之中。
那影子被拉扯得又细又长,扭曲变形,像一根被拉到极致、随时都可能彻底崩断的琴弦。
她怔怔地看着师兄们的鲜血在地上蜿蜒流淌,最终在低洼处汇聚成一片小小的、暗红色的水洼。
摇曳的、即将熄灭的烛光倒映在水洼里,也倒映出她自己的脸。
那双曾经倒映着松风涧清冷月光、倒映着大师兄宽厚的肩背、二师兄灿烂的笑脸、三师兄温润笑意的深灰色眼眸……
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
刺目的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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