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饲养指南

　　裴暄那一整天都虎着脸，Oliver他们根本就不敢靠近也不敢多嘴，生怕老板提出来什么“马上就回国”的不合理要求。

　　毕竟为了这次机会他们忙活大半年了，合伙人也是推了一周的时间和他们协商调研，这个时候走真的太没诚意，而且还会把他们扔下独自承受合伙人的怒火。
　　他们这些给人打工的简直不敢想。
　　但是很幸运的是裴暄还算是有理智，只是在偶尔空闲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

　　过去了两三天，裴暄的脸色越来越臭，那天给芳嫂打电话问起来池灿宁的状况，芳嫂只是支支吾吾地说她也不知道，因为池灿宁把病历藏起来了。
　　“裴总，您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看小池的状况……不太好。”
　　“他怎么了？”
　　“最近几天吃什么吐什么，人都瘦了一大圈，我要去陪床他还不让，我说让他父母来他也不说话。”

　　裴暄深吸一口气，将眼镜摘了下来捏捏眼角，他说：“以后别在他面前提他父母。”
　　“哦，我知道了。”
　　“我这里暂时回不去。”裴暄看了一眼楼下觥筹交错的场景，补充了一句，“但是我会尽快，他什么时候做手术？”

　　“后天。”
　　“我知道了，你去找杨秘书给他换个好一点的病房，再请个护工。”

　　于是池灿宁在这天早上起床之后发现他要挪窝了，一时之间有点不太高兴，因为他已经和隔壁大爷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虽然这个大爷没事喜欢沾点小便宜，但是又有着抵挡不住的热心肠，那天半夜池灿宁不舒服在洗手间吐得喘不过气来，还是大爷帮的忙呢。

　　护工在给池灿宁收拾床铺，大爷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想不到你还是个有钱人哩。”

　　池灿宁看见护工那一瞬间就知道神秘势力出手了，被大爷这么一说有点臊得慌，红着脸没有搭话。
　　他抱着枕头在床边站着，蓝白相交的病号服里藏着一个雪一样的人，孱弱却力大无比，大爷至今仍记得池灿宁在这里住的第二天一只胳膊就把他的床抬起来帮他找老花镜的样子。
　　他叹了一口气，佝偻着身子望向窗外并不说话。

　　“大爷，我还来看您。”

　　大爷“哎”了两声，从饭盒里掏出两个鸡蛋塞到他手里。

　　池灿宁的病房搬到了顶楼，自那以后更加沉默寡言，大爷还在身边的时候他还能和大爷打两把扑克牌，或者一起看看抗日神剧，但是此时此刻病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护工有自己休息的区域，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在他身边。
　　他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是却整日无所事事，坐在窗边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出神。

　　“在看什么？”
　　芳嫂将饭盒放在他身边的桌子上，打开盖子，饭香扑面而来，池灿宁却“啪”得一下捂住嘴巴。
　　“呕……”

　　芳嫂吓了一跳，赶紧把垃圾桶拿过来塞到他怀里，随后又顺着他的后背：“怎么了这是……”

　　池灿宁只是摆摆手，漱完口之后把饭盒拉了过来看芳嫂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

　　“今天做的山药羊肉、蒸鲈鱼，还有菠菜豆腐汤。”

　　芳嫂手艺了得，这几道菜被做得色香味俱全，只是池灿宁看了两眼并没有提起很大的兴趣，只是默默地把饭盒盖上了。
　　“我想下楼吃。”

　　他说得下楼吃指的是下楼和那个小老头一起吃，听了这个要求芳嫂和护工面面相觑，因为那个老头看上去不太卫生，而且池灿宁跟他一起吃饭会管不住嘴，总想着吃老头那里的酱油咸菜。
　　亚硝酸盐在这里是被明确禁止的。

　　他们半天没有应答，池灿宁直到这是无声的拒绝，皱着眉头说：“那我不吃了可以吗？”

　　他好像拿准了芳嫂他们有着要照顾好他的任务，所以不会不让一个胃病患者饥一顿饱一顿，池灿宁抱着饭盒走出病房，好像松了一口气。

　　走到病房门口，里面却爆发出来一阵争吵的声音。
　　“爸！咱家是真的没钱治病了，你养老钱都扔进去了你还想怎样！”
　　“你就不能为我想一想吗？我已经很难了，你一点忙都帮不上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使劲儿拖我啊！”
　　“你能不能别闹了，你看哪家老人像你这样贪生怕死的？我四舅有病了都没上医院治病！你别那么自私行吗！”

　　池灿宁听着这一顿天打雷劈的发言心里一股无名火起，站在病房门口往里面看，见大爷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佝偻着身子望向窗外，他的那个据说是年近五十事业有成有房有车的好儿子站在那里宛如一个喷壶一样往外喷着吐沫。

　　“我给你买了房子车子，我给你照顾孩子，我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如今我就是想多活几年，在你眼里怎么就成自私了？”

　　“问题是咱们家里现在没钱给你治病了啊。”

　　久病床前无孝子，无外乎此。
　　池灿宁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推门而入的时候房间内安静了一阵子，那个男的见有人来了收敛些许，面色难看。

　　“你挡到我的病床了。”
　　池灿宁走到他身边说。

　　那男的也没注意床位并没有挂病历本，只是往外挪了两步，把位置上了出来。

　　那大爷看着他面色涨红，有一种窘态被人拆穿了的尴尬。

　　池灿宁自顾自地打开饭盒，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小桌板上，旁若无人地跟大爷闲聊：“大爷，只是我家人送来的饭，你问问是不是很香？他们对我很好的，我生病了他们也没有不耐烦，出钱又出力地照顾我。”
　　“所以以后等他们年纪大了我也一定会回报他们的，不然的话那和畜牲有什么区别？”

　　那男人被指桑骂槐，但是却不能对号入座，那不就是主动承认了事实？

　　房门被人“嘭！”得一声关上，鸦雀无声的空气中飘来了大爷的抽泣声。
　　池灿宁知道，虽然他现在就坐在大爷身边，但是在他的世界中仍然是空无一人的。
　　好像他们随时都会被扔进一个空无一人的世界中，喜怒哀乐都和别人隔开了，外人很难进入到他的世界去感同身受。

　　而如今的池灿宁站在他的世界门口徘徊，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
　　最终他只是叹了一口气，给大爷夹了一筷子羊肉。此时无论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有一些苍白无力，池灿宁正是能理解他，所以他选择了闭嘴。

　　大爷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让你见笑了。”

　　池灿宁摇摇头，主动把话题岔了过去：“大爷，今天有蒸鲈鱼，你多吃一点。”
　　“你这小娃儿家里应该挺有钱吧，又是护工又是送饭的。”
　　他摇摇头，赧然笑道：“不是，我只是待遇比较好，实际上我家里人也不管我。”

　　突如其来的同病相怜让气氛都变得有一些诙谐起来，那大爷笑了。
　　池灿宁忽然觉得这件事情幽默至极，甚至不需要出言安慰都能让大爷的心情好上不少，毕竟一个人的悲惨是可怜，但是两个人一起的悲惨好像就成了常态，两相对比之下好像就没那么难过了。
　　他会自我安慰：原来还有人跟我一样惨，世间的事大体都是这样，没有圆满的。
　　那大爷笑得发苦。

　　池灿宁手上捏着筷子，探头探脑地看他放在床头柜上的咸菜。

　　“哎，你这小孩儿，放着好东西不吃，怎么就惦记着我这老咸菜疙瘩？”
　　大爷拿起罐子给他夹出来两根咸菜放在他碗里，“就吃这些吧，别吃多了。”

　　池灿宁接过来宝贝似的咬了一口：“我嘴里没味儿。”

　　“也是，你们年轻人没吃过这种玩意儿。”

　　池灿宁摇头：“我吃过的。”
　　那是被腌得发黑地芥菜旮瘩，是在影视作品里表现贫困和饥荒的常见意象，现在估计很少有人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你定好什么时候做手术了吗？”
　　“后天。”
　　“后天啊，后天好。”大爷叹了一口气，看着专心吃饭的小子，凑近了神秘兮兮地问：“孩子，我还没问你，你这……几期啊？”

　　“一期。”
　　池灿宁吐出一根鱼刺来放在纸巾上。

　　“一期，一期好哇，一期是不是可以治愈的？”

　　“嗯，而且不用做化疗，真的是很幸运了，要不然做了化疗一脱发……”池灿宁眼神飘到大爷锃光瓦亮的脑袋上，闭了嘴。
　　他要是成为一个小秃子，估计会失业吧……

　　大爷被他这怂兮兮的样子逗笑了，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用担心，我这已经脱发好久了，你真的很幸运了，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三期了。”

　　中晚期，对于这种高龄病患来讲基本上已经来不及了。

　　“哎呀，我之前就是胃里不舒服，心疼那点看病钱于是一直拖着不来检查，现在已经拖成大病了，之前攒下的那些钱都扔进来了，真是亏本。”
　　大爷看着他，语气真诚，“不过孩子，你还年轻，以后的人生长着呢，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看你瘦的。”

　　池灿宁听着这话有点不太对劲儿，他说：“我一直在很认真地照顾自己。”

　　“好好好。”
　　大爷从自己的饭盒下面掏出来了一颗鸡蛋，“吃吧。”

　　池灿宁也没客气，一边剥着鸡蛋一边说：“大爷，我后天做手术你来看我吗？”

　　“那肯定要看你的啊！”大爷安慰他，“你也别害怕，我在这里住院这段日子也见过有好多人做跟你一样的手术，现在人家早就出院了。”

　　池灿宁掰下来一块蛋黄放在嘴里嚼着，笑得眉眼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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