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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乌靳军北有安粟追击,南有雍军围攻,腹背受敌,进退维谷。
纷乱中,乌靳大汗伏利强稳心神,爬满细纹的眼睛微微眯起,迅速扫视周遭,东边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湖泊,西边山林星点错落,略作权衡,决定往西突围。
孟不凡就隐匿在战场以西那片树林。
树林中的小兵见势,原本焦急的神情霎时转喜,不由向孟不凡投去钦佩的目光,满是激动的问他:“将军怎知敌军会往我们这逃散?!”
“前有狼后有虎,他们还能往哪跑?总不能往东投湖,只能往这跑。”孟不凡望着狼奔豕突向西而来的乌靳军,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精光,用克制得有些发颤的嗓音下令,“传令下去,全军埋伏好,准备作战!”
三千士卒得令,都伏身藏好。
马蹄声杂沓,夹杂着因惶急粗重地喘息声,在寂静的树林里尤为清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铺满枯叶的地面忽地横空出现几条手臂粗的麻绳,抻得跟弓弦一般,绷直横在马腿前,疾驰的战马马腿被粗绳一绊,顿时人仰马翻,后边的骑兵反应不及,相继撞了上来,顷刻间摔作一团。
埋伏好的雍军张弓搭箭从灌木丛中探出身来,乌靳人马摔得晕头转向,还没回神,密集的箭雨如飞蝗扑了过来。
马儿本就受了惊,再中箭吃了痛,划拉四只蹄子挣扎着跳将起来,慌不择路地疯跑,将地上翻滚呻吟的乌靳士兵踩踏得骨裂筋折,口吐鲜血。
孟不凡带人围上来的时候,乌靳军已毫无还手之力。
乌靳大汗被擒,但硝烟未散,各地残部还在跟另外三国顽抗,倒是没大雍什么事了。
班师回朝!
此番出征不仅殄清贼寇收复失地,还开疆拓土活禽贼王,可谓大捷,周承治龙心大悦,派周玄领仪仗队到京关迎接。
按大雍惯例,出征大捷要在京关大摆宴席慰劳将士,休整一晚,翌日大早进京朝拜天子。
旌旗招展,笙箫鼓乐,众将士卸下甲胄,推杯换盏,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畅快。
周濂素来不喜欢喧哗场合,同众人共饮一杯,略坐了片刻,便借故离席了。
回到房里,褪下外衣搭在衣架上,叩门声响了。
周濂望向房门处,稍作迟疑,缓步踱到书案前坐下,才不慌不忙应了句:“进来。”
周玄推门入内,反手关上门,扫视屋内,对上周濂淡漠的目光,抬步朝他走去,“恭喜二哥凯旋而归。”
周濂慢慢靠着椅背,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
周玄和他隔着一张书案站定,对望片刻,说:“知道父皇为什么派我来接你吗?”
周濂一副无可无不可的表情。
“母妃病逝了。”周玄道,“去年初冬,母妃忽然身染重疾,就这么去了。当时显州烽火鼎沸,你又负了伤,父皇压下凶讯没告诉你,而今方派我来告知。”
周濂神情没有一丝变化,不意外,也不悲痛。
这样没有反应的反应让周玄心中极为不快,他忍了忍,只当是噩耗太突然,周濂没缓过神,他声音有些哽咽,“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不长不短的寂静后,周濂薄唇轻启:“节哀。”
他依旧冷淡的态度和轻飘飘的“节哀”二字彻底激怒了周玄,他抬手猛地将案上的纸笔扫到地上,红着眼眶暴喝道:“生你养你的女人死了,你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心难过,你还是人吗?!”
“伤心难过?”周濂嗤笑一声,浅眸凝着冷色,直视周玄,“你也太强人所难了。”
“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周玄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周濂,少顷,他抬手用袖口抹了把眼睛,缓了缓气息,“从今以后,母妃只有我一个儿子。”
周濂不为所动,仿佛听了一句无关痛痒的废话。
周玄盯着周濂,缓缓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某种决心,脸上升腾起一种壮士赴死的决然,转身出屋,差点和门外的孟不凡撞上。
孟不凡被云毅等人灌了几坛酒,脸色微红,浑身酒气,毫无听墙角被撞破的尴尬,侧身让出一步,抬手作“请”的姿势,示意他慢走。
周玄斜他一眼,甩袖离去。
孟不凡轻一脚重一脚地迈进屋里,摇摇晃晃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纸笔,放到书案上摆好,看周濂坐在那发怔,重重吐了口酒气。
“想说什么,”周濂眼睛出神望着桌案,又好像哪里都没看,平静的嗓音里风雨欲来,“是不是想说我太冷血。”
孟不凡说:“有点。”
周濂倏然掀眼,眸光如刀子般朝孟不凡丢了过去。
孟不凡绕到周濂边上,一屁股坐在桌案上,和周濂面对面,默了片刻,说:“橘生淮北则为枳,境候使然,怎么能怪结出的果子酸呢?”
周濂望着孟不凡,良久后问他:“你恨父母吗?”
“父母?”孟不凡翻着眼珠子思索片刻,“你是指哪对‘父母’?”
现代加古代,细算下来,他的父母可不少。
周濂道:“养父母,生父母,你恨他们吗?”
“不恨啊,”孟不凡无所谓道,“有什么好恨的。”
周濂微眯起眼,似是疑惑:“他们对你残酷无情,你不恨他们?”
概因怕揭孟不凡的伤疤,周濂从未问过孟不凡的家事,这是第一次。
孟不凡也不愿跟周濂提这些破事,寒冬腊月将家中存粮尽数烧毁,相当于断人生路。古人重孝,评判一个人德行最基本的标准就是看那人对父母的态度,按这标准,孟不凡属于大逆不道了,这有损他在周濂心里的形象,能不提就尽量不提。
但话都聊到这了,加之孟不凡肚中黄汤作祟,谈兴大发,没那么多顾忌。
他歪着身子倒在书案上,支着脑袋,健硕身躯宛如一道起伏山梁横陈于周濂面前,嗓音慵懒地感慨:“人生倏忽如白驹过隙,用来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岂不可惜?”
周濂还是一副不解的模样。
“换个角度想。”孟不凡道,“不把他们当父母看,当做是雇佣关系。”
“养父母需要儿子养老送终,所以收养了我,我跟他们愉快合作六年,他们招到了更称心的工人,为了节省开支把我解雇了也无可厚非。”
周濂微微歪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孟不凡。
此刻孟不凡虽然酒意上头,但神志是极清明,他观察着周濂的脸色,见他毫无鄙夷之色,便继续道:“亲生父母那工人招满了,自然就不待见我了,人之常情。”
“天大地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们不待见我总有人待见我,只要不把自己单方面囿于骨肉亲情的关系里,天地宽广,人流熙攘,哪里不是家?”
无论是养父母还是亲生父母,孟不凡对他们既没有养育之情的牵绊,也没有血浓于水的情结,自然洒脱。
即便用着这副皮囊,他依旧是个旁观者,那些骨肉亲疏,恩怨别离,于他而言不过是这场穿越之旅途中溅在衣角的尘沙,微不足道,轻轻一掸便了无痕迹。
这番言论若是旁人的劝慰之语,倒也通透,但苦主本人说出来就略显凉薄。
孟不凡师出方外,想法超脱也不稀奇,因此周濂也不觉有异。
他沉思良久后,目光重新落在孟不凡醉意浓重的俊脸上,语气温和了许多:“你师父把你教的很好,有机会带我见见他,我要重谢他。”
“谢他什么?”孟不凡嘴角噙着笑,坐起身来,拉过周濂一只手握在手里,捏了捏他的掌心,看周濂的眼神炙热而粘稠,“谢他给你教出个好夫君?”
和往常孟不凡每一次的试探一样,周濂像被什么东西刺醒,神色骤然一变,一言不发,试图抽回被孟不凡捏着的手。
若是往常,孟不凡会很识趣的打个哈哈就过去了,此时不知是酒壮怂人胆还是积压的失望到了极限,他攥紧周濂的手,执拗的想要一个确切的回应。
他不相信周濂没动情。
垣铁川被大雪覆盖时,他们会在清辉流泻的雪原牵手漫步,共赏北国雪夜的苍茫无垠;春日晴好时,他们会在簇簇山花里亲吻;偶尔孟不凡缠得紧了,两人还会互相疏解一番,孟不凡生擒贼王得胜回营那日,周濂甚至纵容孟不凡折腾了一夜。
他们肌肤相亲,形影不离,行尽了爱侣间的亲密之事,唯独缺了最紧要的一环——互通心意。
这种感觉,就像两人隔着一层透明却不可逾越的薄纱,看似亲近,却也仅仅只是看似,每当孟不凡试图撕破那层薄纱,周濂便会立刻警醒,避孟不凡犹如避洪水猛兽。
孟不凡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被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逼到一个死角,偏执的想要一个答案。
也许今日并不是一个好时机,没关系,哪怕周濂说会慎重考虑,亦或说尚在丧母之痛中暂且不想考虑这些事,也是可以的,总好过避而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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