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和坏天气

　　9月是宁泽中学的建校月。

　　百年老校虽近十几年已经落魄，早已没有昔日的名气，说出去估计都没人认识，但校方还是非常重视学校的创建日，很早就大张旗鼓地组织校庆节目。

　　温煦在早自习时提了一嘴，他不反对大家的报名，强调参加活动可以，但记得不要耽误学习，毕竟他向来认为，高三又不是坐牢，整天只顾着埋头苦干，某种程度上并不利于进步。

　　然而，对于校庆，班级里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兴趣，大家的生活早已被高考、第一次失败等标签压得几乎无法呼吸，连一丝属于自己的轻松时光，都变得遥不可及。

　　程荫天刚给宋煜祺讲完题目，就听到旁边的宁清涵丧着一张脸，她疑惑道：“他怎么了？”
　　“别管他，犯病了。”宋煜祺忙着在试卷上记下解题步骤。

　　“你们都不想参加校庆吗？”宁清涵十分不理解。

　　其实，他不太能接受现在学校的复习强度，但周围的人除了学习就是学习，顶多偶尔偷摸着看点言情小说。所以，一直盼着校庆的到来，能够放松下。

　　这要搁以前学校，大家恨不得各显神通，争奇斗艳。

　　周婉宁转过头，正和谢昕彤聊天，听见他们的说话，回道：“宁泽市不像A市，重视培养才艺，我们这从小家里人恨不得小孩全身心投入到学习，哪有闲心、闲钱安排我们上兴趣班啊。”

　　王浩然也说：“现在哪有心思参加。”

　　课间操时，裴辞和他们遇上，听了宁清涵一路的抱怨，他说：“找程荫天和王浩然啊，他们一个会架子鼓，一个会吉他。”

　　“真假啊？”宁清涵震惊到睁大了双眼。
　　“这还能有假啊，你去学校贴吧里，能看到他们几个人前几年的乐队表演视频呢，很火的。”

　　第三节语文课，也是摸鱼的最佳时期。

　　宁清涵偷摸着翻出手机，找到程荫天和王浩然的乐队表演视频，一边看着，一边不自觉地抬头看向坐在前排的程荫天和王浩然，忍不住暗自咂舌。

　　看完后，他用手肘撞了下宋煜祺，鬼鬼祟祟地把手机推过去，把视频进度条拉回到最开始，准备给他播放。

　　宋煜祺推开手机，目光没有离开纸上数学几何大题的计算过程。

　　“诶？”宁清涵夺过他的笔，把手机按到他面前，“看一下。”他手指轻点，屏幕再次亮起。

　　宋煜祺没上心，漫不经心地抬了一下眼皮，瞥向视频。

　　开头的画面有些糊，视频画面晃来晃去，他很难看清舞台上具体的场景。

　　几十秒后，随着音乐前奏的响起，拍摄者似乎找到了合适的角度，镜头逐渐稳定，画面开始变得清晰。

　　有些时候 你怀念以前日子
　　可天真离开时你却没说一个字
　　你只是挥一挥手 像扔掉废纸
　　说是人生必经的事
　　.....

　　熟悉的歌词率先传进耳畔，紧接着，镜头拉近了舞台，聚焦到中央的一行人。

　　宋煜祺突然坐直，轻点全屏，横屏举着手机放在面前，目光牢牢锁定在角落里，架子鼓后的那个女生。

　　她穿着短t，扎着鬼马的双丸子头，发尾挑染的蓝紫色在舞台灯光下若隐若现。

　　她的双手迅速穿梭在鼓面之间，左手和右手交替，精准地完成每一个复杂的节奏。
　　手中鼓棒挥动得行云流水，精准地击打在每一面鼓上。

　　这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模样。
　　长发，以及打鼓。

　　妆容精致，眼尾缀着闪粉，鼻梁小巧泛着细密的高光，发梢伴着身体摆动而摇曳。

　　宋煜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视线始终无法从她身上转移，心脏随着鼓点剧烈跳动。

　　“帅吧？”宁清涵撇嘴，“没想到王浩然这厮还有这一面，帅惨了我。”
　　“嗯？王浩然？”宋煜祺紧紧盯着视频里的程荫，没注意到旁边其他人。

　　“对啊。”宁清涵指了指旁边的吉他手，“这不是王浩然吗？”
　　“哦。”宋煜祺扫了一眼，毫无兴趣，又注意着程荫天的动作。

　　啧。
　　没想到。

　　过了会，视线一顿，宋煜祺眯眼细究。
　　嗯？
　　她的耳边好似有什么。

　　他换了个姿势，倚靠在墙上，趁着宁清涵望向别处，他手指飞快地截屏，放大图片研究。

　　是耳钉，她左耳侧的软骨一个，耳垂一个，以及右侧的耳垂上也戴了一个。

　　舞台灯光闪耀，三枚耳钉在强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他熟练地翻进相册，删去刚刚的截图，视线却凝视着前面的那个黑乎乎的脑袋，继而扫过她的耳尖，和很久之前在体育课上观察到的并无二样。

　　视频看完，宋煜祺还未尽兴，问：“还有吗？”
　　宁清涵夺过手机，“你不能用自己的手机啊，学校贴吧里有，自己翻一下。”

　　闻言，宋煜祺掏出自己的手机，掩在书下，翻看着往年校庆的视频。

　　第二个，程荫天依旧是鼓手，但是她披散着头发，挑染成了粉白相间的渐变色，丝丝微风吹过，发梢随之轻轻飘动。

　　第三个，他们没有进行乐队表演，而是五个人一齐在舞台上唱歌。

　　音乐响起，镜头缓缓推近。

　　程荫天抬起头，嘴唇轻启，声音也随之流出：“拦路雨偏似雪花饮泣的你冻吗....”

　　低柔声线带着砂砾般的质感，尾音轻轻上扬。

　　这一次，宋煜祺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鬼使神差下，一节45分钟的语文课，宋煜祺把这三个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还心虚地保存在手机里。

　　*
　　最近，宋煜祺有点古怪。

　　这是程荫天在抓到他偷瞄自己后得出的结论。

　　当时，她正趴着睡觉，察觉到教室突然安静下来，她下意识地抬起头，随即被谢昕彤一句调侃逗笑，而后正好对上宋煜祺那双眼睛，随即他收回视线，假装若无其事地低头看桌子上的笔记本。

　　她刚睡醒，没多想，只是在下午，他时不时戳她后背，说橡皮借一下，一会揪她发梢，借一支红笔，甚至于，问试卷难题的次数都变多了，往常一天就问一题，雷打不动，非常有原则。

　　要只是一天两天就算了，她还没怎么上心，可这已经连续一周了。

　　借试卷就算了，但签字笔、橡皮、直尺这些，他堂堂文具店的小少爷，还能缺了？

　　而且，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和他在学校碰面的机会变多了。

　　本来就前后桌的关系，每天不得不面对面交流。

　　可在其他时候、其他地点，她居然还特么总能碰见他，图书馆、自习室，甚至连操场边的小卖部，都能不经意间撞个正着。这是不是有点过分频繁了？

　　起初，她并没把这些偶遇放在心上。
　　一般情况下，她选择无视这些巧合，每次遇见，她都会迅速低头，装作没看见，然后快步离开。

　　偏偏，他身边的王浩然和宁清涵，总是非常热情地向她们打招呼，毫不含糊。

　　为了维持表面的客套，她也只能假笑问好。

　　可这，颔首授点头问好，不累吗？

　　离谱。

　　她实在按捺不住，寻了个恰当的机会，假装不经意地在小卖部碰到，她走过去，看似极其自然地站在他的身边，嘴角轻扯，眼神示意问好，再指尖划过一排排饮料，她偷瞄着宋煜祺，想着怎么和他提起，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是无心之问。

　　她试探开口：“你最近...”
　　思考太深入，一时没注意到手上的动作。

　　话未说完，她的掌心突然传来一股温热的感觉，她愣了一下，低头一看，自己的手竟然不知不觉覆在宋煜祺的手背上。

　　她猛地收回，不顾耳根通红，强装镇静，轻咳一声，“不好意思。”
　　而后赶紧随便挑了一瓶饮料，随即离开。

　　又像是想起什么，她后退回来，硬着头皮解释：“真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瞎想。”

　　退到谢昕彤她们身边，她一脸尴尬的神情，郁闷道：“我刚刚摸了宋煜祺的手。”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若说区别，则是一个声音洪亮，一个声音婉转。

　　程荫天苦恼地挠着头发，“他不会自恋到认为，我喜欢他吧？”

　　“应该不会，前几天宁清涵和宋煜祺看见你们乐队表演了，”周婉宁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发梢，继续说道：“他不是一直想报名参加校庆活动吗，但是没人陪他，最近正想方设法忽悠王浩然参加，估计他们也想拉拢你。”

　　“哦，这样啊。”程荫天恍然道：“我不会参加的，我最近忙着刷生物习题，不知道用题海战术能不能提高我的生物成绩。”

　　谢昕彤显然看过她和王浩然他们舞台表演，听闻她不参加后，便遗憾道：“不参加吗？”

　　“嗯。”程荫天点头。

　　周婉宁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学架子鼓诶？”
　　“诶，因为初高中那会，我和乐队其他人玩得好，他们一个学吉他，一个学贝斯，我就跟着学了架子鼓。”

　　其实，可能更多的是，她想要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那棵小树，一直努力长成大家期望的模样，主干笔直，从不敢有丝毫偏差。
　　然而有一天，它忽然想冲破那些无形的束缚，悄悄地伸出一支不被理解的分枝。
　　后来，它又试探着，再长出另一支，尽管依然小心翼翼，却带着一份隐秘的勇气。

　　无论是学架子鼓，还是打耳洞，她都试图在约束中寻找真实自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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