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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深深
翌日,我为额头灼烧感呼唤而醒,见我主,双目有采如旧,与我灵犀重圆。
我见弱水白芒倒扎入其珀色双眸,如白虹贯日,澈净通明,知其目下神志清醒,乃扑入其怀,痛哭良久,其揽我良久,默默疗我身伤。
尔后其立起上身,双膝不离地面,面我低头而跪,以首拱我腰腹,我惊不敢受,起身退避,为其手揽腰,不由我退,他问,「妆若,你可愿嫁我?」
一问之间,察其悔愧万分,亦有澎湃爱意。
最为贵重者,此时我额间有感,深谙此为戒印之功,而非怨瘴之蛊,乃确幸,其非毒中邪物,而是朝朝暮暮,共我千载万岁之灵。
低头只见他银白雪缕,反映弱水微光,如宝玉久藏于山,终见皇皇天日。
乃握其肩颈如母怜儿,“好。”
转念忆及昨日种种,羞而且惑,“昨日...”
「吾都记得」,幸他知我心,乃答于问前,更垂首罪己,「是吾疯了,吾不好」。
我也蹲身,与他正面相对,千千心结,望其垂眉歉目一瞬,顿时消融至霄外杳杳。
毕生未见他如此张皇难过之色采,乃目成其目,手捧其颌,认真慰道,“我爱你甚至,哪管你疯与不疯。”
他即搂我若枷,锁我紧紧,我浑身骨血,几乎遁透他身。
那一瞬,我心中确凿,若终究逃不脱那殷殷八字命数,至多是我死他生,离他而去;总之我有生之年里,决绝不会背叛于他。
若我死他生,便我死他生。
絮果又何如,不能动兰因。
岂惧败时惨,先捐芳时华。
纵使结局里寒冬萧秋之凄凉终究在望,亦不能阻我共之赏春游夏之兴致昂扬。
心结解罢,昨日种种浮上,难堪害臊,顾左言他,问怨瘴如何?
他答尤在,是毒不可以解,而弱水之功可以抗之,式微之力可以镇之,故自囚小泉欲以防患。未成想,与我交合可以缓缓化之,不知是何缘故。
私猜想,怨瘴之本,在于山阴滔滔怨恨,而天生自然,万物万理相克相生,怨恨之解,在于恩爱,如火于水,同金于木,我俩情中爱稠,加之弱水非凡,式微有效,自成其解。
我观其身体,式微根根尚在,知他只是暂封怨毒,未尝治本。
于是后来时日,我主效其前法,以式微入体,泉心一日,而褪一针。
我泉中相伴,怨瘴但有作时,便以身祛其毒。
他起初不允不许,奈何身伤未愈,瘴毒扰神,小泉禁制,眼下又不耐我何,只得任从。
好在他极力克制豪夺,不曾再三曲连弹。后来毒发处,我本已提起焚身就义之孤勇,而两曲奏罢时,他回针投水,不与我触见,而我已被折腾得痉挛瘫软,自然无力更相追去。
其实情中滋味,食髓难忘,我又何尝没有私心。昆仑飘渺已逝、东方广袤纷繁,皆非我心中顾虑,我所忧患处,只在他与汤谷。数日缠绵悱恻,交颈连身之间,我心竟别无旁骛,只在眼前一灵。
如此,果然见他清明趋久,怨瘴渐疏,身上外伤痊愈更速。我心中欢喜,只有一样,令我颇为忧愁:他情间再动再忘,再受怨瘴侵扰,亦不尝允许我触碰他心前胁下一片肌肤。
一回他端我两腿将我抱起,我两手环勾其颈,如铃挂于角,帐坠于梁,被他顶撞之下,迷离失力,手臂坠落他心前,触及肌肤前一瞬,却被他骤然甩开,并立即放我一腿点地,将我死压在影壁上,腾出那手则将我两手反翦在身后,直至那曲终了,也不曾放开。可我落地那腿几乎只有一足之尖可以约略触在岸上,全程只凭身后冰凉影壁和他抬我另一腿根那手艰难支持,几乎被他挑在枪锋戏耍,很是委屈。
事后方才臆症过来,那次他各外凶狠沉默,难道是恼我无意中碰他那处,而当时怨瘴已弱,不得动蛊传意,故行为间格外强硬?可是那里未见外伤,我猜应是内伤严重,而那处正在心口,若是内伤,则十分攸关,忧愁相问于他,他灵犀称是内伤。然而灵犀可以得意,我知他未尝诳我,却也觉察他答非全情。
况乎到得后来,他外伤早愈而怨毒几散时,依旧不许我碰那里,可我已识弱水本领,天底下原本没有此水也治不了的伤,我则越发怀疑他瞒我要事,更相问询时,却总被他以无赖行径揶揄过去。
可恨此僚,过去同我耍无赖时,办法良多花样无穷;而眼前,却万法归一,只有向那一条出路。
那一道上,我见他精神奋奋,受他体魄简简,实在不似犹有内伤在体,也无力多思多忧。
泉中苦短,不知时辰。这日他出得水间揽我于怀,我知他欲求,正欲从善如流,落带拆衣,他却眉眼昭昭,含采如旧,半点也无瘴中邪气,观他浑身,式微尽除,知他已然痊愈复元。
我惊喜万分之余隐约怅然,更尴尬不已,连忙将身子扭了,却又当即被他掰转回来,一面一动灵犀,「你当吾只有疯了时才想要你」,一面将我后脑扣了,与我一吻深良,尔后谆谆望我,唇角轻勾,目中意思,兼具狼胁狗湿,逼求并在,「毒已肃尽,瘴只在卿」,我心鼓勃然,张皇阖眼,予取予求,听之凭之。
谁料他不在瘴中,做起这事来,格外温柔克制,仿佛以他唇为笔我身为纸挥毫丹青,到处留痕,点彩勾勒,点睛着色之先,弱描微扫,画得我浑身花野嫣红,怒而竞放;又加以手为思我身为笺谱曲作文,骈散工整,起兴悠长,步入正题之前,富言他物,写得我八面风雪苍茫,酒沸洪炉。
那日,我方知个中滋味,既煎且快,虽痛犹畅,方死方生,方生方死,原来可以如此玄妙。
乃至于三曲绵延后,我身力已殆,伏入其怀,而心犹馋渴,欲罢不能。
而他见我身下有红,便再也不肯更描一笔,更赋一首。
其实头一回那时,我浑身不比这时狼藉许多。
何况煞妄阵里,弱水之中,我都囚过泡过,这两碗酒垫底,丁点破皮擦蹭,原本不算什么。
而他只是将我锢在怀里,见我喘得又弱又急,一面怜惜轻嘬我眉鬓相衔之处的天生红印,品我汗泪交汇之味,一面掌上生徽慰我要紧那处皮肉些伤,一面灵犀一动「随吾出关。」
我竟怅然若失,默默不应,只是静静蜷在他臂窝。
他阔胸紧腹如盘,盛我苍白肤体如肴,我俩重叠挨挤处,汗渍未干,反映弱水白波幽微,肌理随呼吸一张一弛,波纹在身上一明一灭,粼粼如鱼在澈塘,烁烁似湖在晴日。
万籁消沉处,光阴休止时。
浮生此一瞬,更难复求之。
而洞中越是瑟瑟静好,我心中,忧愁畏怖便越是喧阗躁作,洞外,有昆山大劫在前,有碑上命书在刊,有纷纭秋集在即,有东方偌大在瞻,种种般般,皆是此间可以泯灭不理,佯作不知不记,而外头,不可不正面以对之事。
诸多沉湎数日的恐惧、思索,纷纷浮游心海,我知道,那些皆是未应之劫,不定之机。
碑上所铭,八字命书,可否以力刊之?
昆仑已毁,双碑已封,六道生怎动荡?
御侯已死,秋集在即,届时东方如何?
可是此处不同。小小一穴中,白白一池畔。我不可能叛他离他,他也不用理会东边三十七座山头,西边一道混天法界,两面废墟。昆仑事,六道事,天下事,前尘,未来,皆隔绝在那道冰凉影壁,那层除我两灵皆不得入的禁制之外,不谏不书。天崩地裂,山削地动,也不能及此间。
诸多犹豫恐慌之心,诸多躲避退逃之望,到得嘴边,只有弱弱一问,“阿言,多留两日,可好?”
就让我在此一瞬里,多溺一炷,多沉一盏。
他只是将缠在我发间的手缓缓落到我的背心,轻拍柔捋,灵犀寂寞,我知他意已决,不可动摇,乃强颜欢笑,“楼中久未洒扫,也当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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