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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朝奚宫,仪妃住所里里外外围满了来送礼的太监下人。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仪妃自打前几日被太医诊断出喜脉,宫里上上下下立马就被昌平帝派人重新打扫了一遍。后宫艳羡,前朝也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
一早,杨刊就领着小太监亲自过来送礼。
杨刊臂弯里搭着自己宝贝的紫檀拂尘,笑容满面地投向亭间落座的仪妃,踩着碎步走来,颇有些谄媚的意味。
“恭贺娘娘喜得龙子,为我朝荣光再添一把旺火。”杨刊曲腰道贺,尔后手掌向前一挥,跟着身后的一排小太监端着礼盒鱼贯而出,恭敬整齐地排列在仪妃面前。
“这是宫里尚衣监熬了几个大夜加急赶出来的衣物,用得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娘娘皮肤细,这个时候可千万要紧着点,别在穿着上面吃了苦头。”
仪妃也满脸喜色,想来是从一早就沉浸在这种恭维祝贺之中了,言笑晏晏地开口,“借杨大人吉言,希望是个小子,将来也能保护他姐姐。不然欢儿一个人,在这宫里也孤独。”
“殿下贵为公主,想要玩伴不是一呼百应,谈何孤独呢?”
仪妃没有再谈论这个话题,只是微微浅笑,叫来嬷嬷,“收起来吧。”
转手过后,宫女们端着精致的礼盒离开,但杨刊带来地太监们却还驻足在原地,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仪妃:“杨大人,这是……?”
“娘娘莫急,这是陛下吩咐为您宫里添置的人手,都是精挑细选的,以后就留在这朝奚宫里伺候您了。”
杨刊使了个眼神,太监们依次出列介绍自己。
“娘娘好,奴才名叫……”
……
一排十几个介绍下来,仪妃一个都没记住,反而觉得头都大了。她这朝奚宫不算小,但是挤了这么多人也难免吵闹,况且欢儿最讨厌人多了。
她止住了杨刊的卖力介绍,“杨大人,陛下好意本宫自然心领,只是朝奚宫里实在不缺人手,留下一两个就行,多了也是碍事。”
“这……”杨刊有些犹豫,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应。
“陛下那边杨大人不必担心,到时候本宫自会和他解释。虽说是陛下的旨意,但是今日杨大人带来的人一看就是用了心挑的,这份情义本宫看在眼里。”
“娘娘言重了,为人臣子的本分罢了。”杨刊垂首轻笑,算是谢过。“既然娘娘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为难。您看,这些您想挑谁?”
仪妃来回扫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末尾的一个年轻太监身上。“你,抬起头给本宫看看。”
一双黑褐色的眼睛透亮,天生向上的唇角让他看上去很是面善。
仪妃:“相貌端正,身材高挑,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段青,见过娘娘。”被点到名字的段青有眼色地走出来作揖。
询问完段青,仪妃又指了中间的一个,名字叫做罗成均。口舌巧如簧,瞧着自己被点到,脱口就是一句吉利话,听得仪妃很是舒畅。
杨刊走后,仪妃又把留下的两个太监重新叫回来。
“本宫这朝奚宫杂事不多,但是也喜欢勤快点的。只要你们老实本分地做事,打赏自然少不了。还有一点要记住,进了本宫的宫门就是本宫的人。若是敢存些不该存的心思,朝奚宫处理掉一个阉人的权利还是有的。都明白了么?”
她的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是冷峻怕人、
“奴才明白。”
杨刊完成了昌平帝交代的任务,回到大殿,发现大殿比他走时要吵闹上很多。支起耳朵听了好一会,才听出是为了什么事。
近些年海寇越发猖獗,沿海一带几乎是没几天就要派人打压,耗人耗力,损失积累下来,各个地方都司都有苦难言。其中海寇最严重的凉绩都司实在没法,只能选择上报朝廷。也不知道被耽搁了多久,今早折子才从通政司递到了天子手上。
兵部给出的办法是增加船只数量,提升沿海军备能力,进而减少损失。但是建造船只不是开口一张一闭的事情,是需要用财政去补的。一处地方都司补二十艘船,两处便是四十艘……且不说这是一大笔的财政支出,倘若开了一次口子,后面的地方都司有样效仿,岂不是不妥。
“陛下,臣以为造船之策有待考虑。凉绩方面并未主动要求朝廷增强地方都司战备力量,想来紧要事还是安顺百姓,这笔支出不如作为补偿金发放给受伤士兵,相较于造船,臣以为提高军饷待遇和关怀士兵是更为要紧且需要尽快落到实处的。”
说话的是工部侍郎刘束,他从一开始就对造船的提议持不赞同的态度。
兵部尚书梁迁的眉头一抬,对刘束这话听得很是不顺耳,“提高军饷和对伤亡士兵的补偿无论如何都只是饮鸩止渴,不从根源上解决了海寇们,持续地留有祸患,日后只会有更多的伤亡损失,若一昧的用国库去填补伤亡,只会造成无可预计的亏空。要想彻底解决,造船是必须要走的路。”
刘束:“梁大人似乎把话说得过于纸上谈兵了一些。依你所言,只增加了战船数量,而忽略将士的待遇,这战就一定能打胜,海寇就一定能灭了吗?我看不一定。归根结底,是人在打仗,而不是船。与其将精力放在有限的战船上,提高和发挥将士潜力才是最稳妥的。待遇优渥了,人心自然齐,到时候何愁将士们没有士气,打不赢战呢?船只装备无非是死物,就算今日不做,日后也可以慢慢配补上,解决了人的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梁迁气急,指着刘束不服气,“你这是诡辩!战船上的差距就是不可逾越忽视的差距,若是大炮轰来,难道要靠人去挡吗?”
刘束也情绪激动起来,语气同样不落下风,“人若都死光了,地方都司无人,你又靠什么去打仗?空有战船一样无用!”
两人看向对方的眸子里都冒着火,显然谁都不服气谁。还是洪冕先出来打了圆场,“梁大人,刘大人,两位都先冷静冷静。陛下今日开朝会也只是探讨,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洪冕开了口,朝中各人自然知道是陛下的意思,刘束和梁迁都老实地退回队列里。
“梁卿和刘卿的意思朕都大概知晓了,凉绩一事确实需要一个稳妥的解决之法,但是无论是两位爱卿谁的意思,总逃不过从国库里大支一笔。沿海一带的地方都司辛苦,实要用心。”昌平帝说到一半,话锋忽转,“步衡,假铜币一案,你查探的如何?”
被点到名的步衡大步跨出,“回禀陛下,目前根据证人所言已经有了新的眉目,一切都在顺利进展。”
昌平帝:“既然如此,那凉绩一事就缓议,等假铜币一事水落石出后再论。”
朝上安静了一瞬,没人想到梁迁和刘束吵的那么狠,最后竟然是一个解决方法都没落实下来,昌平帝就这样借着假铜币一事轻飘飘地揭过了。凉绩一方知晓这个结果,不知道又会是作何感想。
退朝时,卢裕挤到陆京诀边上,环顾四周后小声地开口:“陛下近来是怎么了,这是第几次了,凡是地方递过来的折子有需要用钱的,全部都被笼统敷衍了回去。按理说前些月征收的税款才补上,总不至于就没钱了。这般打太极,就算是借着假铜币一事为借口,也多少说不下去。”
陆京诀叹了口气,想起这些也觉得有些头痛。
天子最近的反常,朝内上下都看在眼里。远不止地方,就连宫内用度都被下令缩减至原先的半数,往日乾清宫前燃的名贵炉香也被换成了较次些的。
最令朝上人心惶惶的还是天子大肆清洗贪腐的手笔。高官大家有一个算一个,锦衣卫私下都不知道被派出去了多少次。这番大动作逼的官员们不得不规规矩矩地按着俸禄过活。
陆京诀:“你只瞧见这朝上的事,没见着朝下的动静。”
卢裕没听明白陆京诀的意思,“沅舟这是何意?”
“财政支出缩减只是表面,陛下半月前夜召燕觉长和燕穗父子,不知交谈了些什么,只知道走出殿门,燕穗就被任了指挥敛事。半月来,燕穗趁着职位之余,替陛下招募了不少兵力。这事越过兵部,越俎代庖,还没有捂住风声,无异于在梁迁那家伙脸上打了一巴掌。但是君不授命,就算梁迁再有意见,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可这锦衣卫向来行事不是以密不透风出名吗?他私下募集兵力,其他人又是如何知道?除非……”卢裕话音顿住,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陆京诀微微颔首,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正如你猜想的那样,是陛下故意放出的风声。”陆京诀目光变得深远起来,话音也降得更低。“陛下这是在暗中告诉所有人——他要西征。”
“这个档口?”卢裕不解,“塔卡密族是忠是奸尚未探查清楚,此时西征,境内如此多的塔卡密族人倘若反起来,就不怕到时候内忧外患吗?”
陆京诀:“所以天子在等,也在筹备。他愿意给河霞时间查探,不止是因为被言语说动,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需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宏声以死谏言,挑衅龙威,天子生气是必然,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起疑心。”
“如果只论迹不论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宏声也达到了他想要的,不是么?”说到这,陆京诀忽然笑了,笑容里有几分苦涩。
卢裕也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不止这些,从那日接风宴后,陛下对东西二厂的态度也明显变了。虽不说较内阁,话语权缩减了多少,但是地位明显不如从前。近来常康,杨刊都少有被传唤。并且陛下有事无事常在朝上问起司礼监人事如何。这行迹摆明了是司马昭之心——陛下想提拔新人顶替他二人了。”仅剩的几分悲伤也彻底被抽离,陆京诀又变成了洞若观火,深谋远虑的内阁一把手模样。
卢裕感慨:“真是多事之秋。偏生是在这个时候,仪妃有孕。若诞出龙子,只怕更不能安稳了。”
陆京诀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意逗趣,“怎么,我们‘中’臣也会忐忑担忧?我可是听说了,允长你的‘中’臣论可是颇有一番说法。”
卢裕瞥了陆京诀一眼,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是步衡和刘束中间哪个老小子编排的?”
“这些不重要。”笑完过后,陆京诀摆了摆手,又一脸正色。“重要得是允长你的心境要摆正。我知晓宏声的死给各位同僚都多少带来些打击,但为人臣子,尽忠职守,直言进谏不正是本分之内吗?我们做文臣言官的打一开始不就是为了减少天下不平事而存在的吗?只要坚守住己心,生死而已,又有何惧?”
卢裕听完了然地笑了笑,随后对他嗤笑一声,“要死你死,我可是要好好活着。好不容易考上功名有个官职,勤勤恳恳这么多年,还没享受呢就去送命。你以为我是柴宏声吗?傻成那样。”
“算了,名流千古的事情你们做。我还是去品一品西街难得的佳酿酒水了。”
他转身干脆,潇洒地挥手,连头都没回。
陆京诀对卢裕这赖皮模样看得习惯,知晓他是嘴上逞强,为与不为,心里比谁都门清。就像当时知晓柴卦从阳春遭了打击后,他也是最先跑过去询问的。
卢裕一人,最是重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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