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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温了月再没见过周渟渊。
他消失了。
从这栋别墅里,从她眼前。
她打过三次电话给他,最后一次电话打通但他没接后,她便打消了继续联系他的想法。
大家都很忙,她在常循那里知道了他是安全的,就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
工作起步初期事情又杂又乱,和lagom新招的同事们也处在磨合期,光是联系来访者同她们沟通来访日期就花了不少时间。
她一直认为,心理咨询师要做的是倾听,是理解,是不高高在上蔑视来访者郁结在心底的痛苦。这几年她在工作上面积累的口碑还算不错,从业以来无差评。通过口口相传还有各方朋友的推荐,lagom刚开放预约,名额便满了。
实际不是件好事,找她们的人越多,越证明压抑的社会环境重创了人情绪,使她们无法自解,才需借外力舒缓。
在前来咨询的来访者当中,有一些是意识不到自己已经生病且非单纯情绪问题的精神病患者。而她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谘商有心理疏导需求的来访者,根据来访者心理评估情况,必要时,会建议她们去看心理医生。
因此,心理疏导只是辅助于精神疾病的治疗方式,并非圭臬。
压力也是有,但好过天天躺在家里,当米虫。
温了月跟行政商量,要她把工作给她排少点,她要分出一些时间去做其他的事……
五个月的约定到期那天,温了月推了所有工作,拖着最后一箱行李,一大早坐在院子里等周渟渊。
这两天,她陆续把别墅里的东西,搬到了她在lagom附近租的房子——一套位于那片区域,一个新建小区里的二室一厅一卫。她想当面告诉周渟渊,如果他愿意的话,之后她们可以当普通朋友相处。
不过她等到日落,没等到周渟渊,反倒是于佩一个电话过来,让她赶到了新春佳园的社区诊所。
她一走进诊所,看到穿白大褂于佩把镊子前端夹的带血棉团丢进托盘,卸下手套直起身露出刚被她挡住的宋景川。
宋景川不耐地揉红肿的鼻翼,嘴角处也有显眼的伤口。平日里得体讲究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头发潦草地拨弄在脑后,一双桃花眼上的长睫向下耷拉,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缩在檐下的燕子。
他见了温了月,气咻咻地当即告状。
“你看看那兔崽子。”宋景川指自己伤势严重的半张脸,“就是这么对长辈的。”
“好歹也比他年长近9岁,下手怎么没个轻重……”
宋景川一个人絮絮叨叨,没发现温了月阴沉的脸色。
“你干什么去刺激他!”
温了月冲他吼。
宋景川被呵斥住了,一言不发盯着她。
于佩慢悠悠端着托盘把医用垃圾倒进垃圾桶,捶捶僵硬的后腰,“要吵出去吵,不要打扰一个退休老人悠闲的返聘生活。”
一把年纪,成老太太了还要当正义裁判,她还想多活几年。
温了月扯扯肩上的背包带,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来,跟在配药室脱白大褂的于佩说:“佩姨,我点了你爱吃的那家小炒。你回家吃饭,我来锁门。”
她从小在这个地方长大,锁门是轻车熟路的事情。
于佩应下来,钥匙交给温了月,离开了诊所。
宋景川咳了声:“是那小子打我,他可是一点伤没有,你是不是骂错人了?”
“你活该被打。”温了月的良好修养全无。
她一想到今天本应该是好聚好散的一天,宋景川还给她找这种麻烦,她就没法原谅他。
宋景川觉得操心操得人嫌狗厌的,他大概是独一份。
他捏了捏酸痛的鼻头,“我提醒你一句,他状态不对。”
下午四点左右,WY科技前台前站了个面生的男人。
“你好,我找周渟渊,周总。”
前台礼貌地例行询问:“请问有预约吗?”
宋景川思索片刻,露出一抹笑:“麻烦你,就说有个叫宋景川的找他,他会见我的。”
正如他所说,周渟渊同意见他。就是如果忽略掉害他空等了一个小时,这次会面还算是顺利。
宋景川看见周渟渊,第一感觉是他毫无生机,死气沉沉。但他不可以因为直觉就轻易下定论。人的状态欠佳,也许是工作太累;也许是没睡好,没有显性症状产生前,所有诊断只能最为猜测。
他上下扫了眼周渟渊,目光锁定他抖动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蹙了眉。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把手插进了兜里。
“我说几句话就走。”宋景川明白他对他有敌意,他今天来,为的就是解释清楚,“你误会我和她的关系了,当年——”
“当年,林幸冬和他妈妈找人陷害你,伪造了你和你的来访者存有不正当关系的视频,你百口莫辩,躲到国外。她为了找你,跟她爸做了笔交易。”
“交易内容是:在婚礼前一晚离开而且不能告诉我,这样她才能拿到你当时的地址。”
周渟渊说得顺畅平静,如同这事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你都知道?”宋景川向他走了两步。
“我作为当事人,我不应该知道吗?”周渟渊放下签好的文件,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目视宋景川。
“既然你知道,那你——”
“我为什么见到你反应那么大?”
周渟渊倏地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你知道你们这些人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他大步走向宋景川,趁他愣神,抬手施力一拳挥在宋景川的左脸。
宋景川身形不稳,跌跌撞撞地晃了两下,他撑着膝盖勉强直立。他刚要劝他有话好说,就被一只手再度拖起来,他试图反抗,皆是徒劳。
两个成年男人的力量差距怎么会相差这么大,宋景川虚虚地伫立着,他现在如果挥出一拳,毫无疑问是螳臂当车。
他任命的迎接另一击,只说:“我不是来和你打架的,你把我打废了,怎么跟她解释。”
另外一拳迟迟没有落下,周渟渊锋利的眼里迸发着熊熊火光,但仔细看,又像是山尖落下的雪籽,一碰就化。
周渟渊松开宋景川,他后背撞到门,门板“哐”地震动。
门外来往的员工,惊得转身跑开。
“滚!”
话音刚落,宋景川转身就走。
锁舌“咔嗒”合拢。
周渟渊握拳的关节还在抽动,他拿出手机翻到置顶的信息。
[我在别墅等你。]
屏幕上面落了一颗水珠,放大却模糊了文字。
周渟渊撑在桌上,弯下的脊背怎么也直不起来。
你们这些人总有办法,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她离开我。我是什么?我根本什么都不是。
真难受,好想死。
-
温了月听完宋景川的讲述,久久无法冷静。
意思是他知道?
所以,她告诉他,自己是因为钱才离开。他反应平淡,是因为他都知道?
那他究竟知道多少?
宋景川碰了嘴角的伤口,嘶嘶龇牙:“不是我说,你们年轻人闹成这样,让我这个前辈买单,合适吗?”
“你喜欢他,就别躲他。”
“你能保证,他的感情会永远如初又或者你能保证,在很寻常的一天,他不会突然离开我。”
温了月笑了笑:“还是你能保证,我能永远喜欢他,永远平安到老。”
这些问题,宋景川没法回答。
温了月喟然长叹:“看吧,我也不能。”
丝线般纷繁勾缠的情感换瞬即逝,再诚挚的许诺都会在时间中湮没。始终如一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哄骗小孩的童话故事,教训她吃得够多。她不信自己,也不信周渟渊。
“对于这件事,我记得我们聊过。”宋景川捻捻指腹说:“回避型依恋。就目前这种情况,只有你自己踏出第一步,否则没人能帮你。”
寒潮来袭,昨夜下了场冬雨,道上积起的水洼在萧瑟的冷风中浮现波纹。一双黑色马丁靴踏入其中,溅起水花,模糊的的倒影像画面覆盖后的马赛克电影片段,闪烁几秒后,画面重置。
温了月将车停在院外,独身走进院内。
那时候,不告而别是她的错;再来这么一次,她总归要认真道别。时间没过零点就等于约定未作废,她会在别墅等他到隔日。
别墅内没开灯但入户门大敞,温了月拢拢脖子上御寒的围巾,看来是没必要等了。
温了月在玄关换了鞋,趿拉着拖鞋往里走,用不着去楼上就看见正对大门倚坐沙发靠背上的人。
她扯出一个自认为轻快的笑容,哪怕在这昏暗的环境,她的任何表情不再是必需品。
“你说等我,可宋景川找你,你就走。”周渟渊率先开口。
温了月踯躅不前,忽地明白,她自以为的好聚好散,根本是白日做梦。
“这件事是我做错,我跟你道歉。”
周渟渊缓缓摇头,“你没错,你只是不在意我而已。”
“我,”
温了月百口莫辩,她感受到走近她身前的周渟渊身上有潮湿的寒气和以前从没闻到过的浓烈烟草味。
她抬头注视身前人,先前黑夜中发亮的眸光此时黯淡许多,如丢失焦距的长焦镜头。
像在看她,又像看的不是她。
瞳孔状态太能反应情绪问题。
他状态不好,她怎么会不清楚。被他自己隐瞒起来的秘密,她现在哪还有立场过问。
周渟渊懒散地啊了声,“我忘了,你讨厌烟味。要不我去洗个澡,之后再谈。”
温了月拉住他,“没必要,就现在。”
漫长潮湿的梅雨季过后,迎来的会是湛蓝的晴天。钝痛在所难免,她们要做的仅是各自承受。
周渟渊罕见的乖乖听话,他拉起温了月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用凉凉的皮肤轻轻蹭她的手心,“你说,我听着。”
温了月纵着他的动作,迅速组织语言,有很多话是她五年前就该说的,“我听宋景川说你知道我当时离开的原因,这件事我多少还是要对你说句抱歉。你……你是真的很好,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总是在照顾我,我反而是一直麻烦你。”
她浑然不觉手掌被周渟渊越抓越紧。
“我知道……也许我对你做的事很过分,你也恨我。但……如果可以,”温了月顿住,终于察觉手指蜷在一起的痛,她吸口气继续道:“你愿意的话,以后我们还可以是朋——”
砰!!
入户门倏然被风吹闭,空敞的环境里还有乍响后的余韵。
温了月心脏突突猛跳,她手掌唯一鼓起来的软肉在周渟渊嘴里,他使劲得咬,她抿唇噤声。
她看着周渟渊松开牙齿,湿润的唇一点点吮在她皮肤表层留下的牙印上。
“你继母和她那没用的儿子以为你喜欢宋景川,所以想利用他打垮你。”
温了月着急辩解,“我不喜欢他。”
“别着急,你先听我说完。”
周渟渊淡淡地拉温了月的一双手交叠按压在自己的脖子上,做着和那天晚上一样,让温了月抗拒的举动。
温了月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眼睫翕动,被桎梏的双手动弹不得,施加手背的力量还在持续增强。
这双手的使用权换了个人。
周渟渊也在失控。
温了月难受地蹙眉,哑声哽咽:“你冷静点。”
周渟渊双眼空洞,自顾自地接着道:“其实她们成功了,不是么?不管你是否喜欢他,你的确是因为他才出国。”
“还有林昱卓,你和他做了交易,但你忘了说一件事……”
温了月不停地后退,尽可能平衡双方力气之间的拉锯,却在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后,怔在原地。
“让你下定决心的其实是他们为了遗产又故技重施,拍了你和林昱卓在病房的照片,准备曝出你和亲生父亲存在不当关系的虚假传闻。你想调查,而林昱卓为了双方彼此的体面,请求你放她们一马。”
“你,你为什么连这个都会知道?”温了月难以置信地颤声问。
她记得这件事除了林昱卓和当时财产公证的律师,没有第四个人。
难道——
“了了,钱是个好东西。”
稍微找人调查一番,就能从知情者手里买下想要的信息。
温了月拉扯的体力用尽,全身瘫软地跌坐在玄关处的鞋凳。她的视线蒙上一层雾气,泛红的眼眶里有断了线的泪珠滴落,这次没人再来轻柔吻去,她咬唇对双膝跪在她眼前的周渟渊使劲摇头。
他的语气极近温柔,手上的力气却截然不同,声音在挤压下变得失真,“你为他们这些人做了这么多事,林幸冬和他妈也从来没想过来动我。然后我就在想,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会有那么一丝,一丁点可能……能让你看我一眼。”
“放手!放手!”
温了月企图挣脱的手掌在他的覆盖下屹立不动,周渟渊现在的模样像大火燃烧下玻璃水晶球里的大雪人,雪白的身体扭曲变形。黑眼珠周围惊悚的红血丝将要崩裂,在水蒸汽不断滑落的玻璃罩面迸溅上颗颗灼热的血珠。
“我叫你放手!!”
她呼吸频率加剧,张嘴用力咬在周渟渊的手腕之上,尝到满口的血腥,像漫过她鼻腔的腥臭沼泽。
耳边传出低微闷哼,控制她的力气有松动。
她抓住机会,没留余力抬手啪地扇了周渟渊一巴掌。
周渟渊的脸被猛地扇歪,他能感受到耳膜附近的嗡嗡耳鸣,喉咙涌上铁锈味,他咳嗽不止,开始控制不住吸取刚才稀薄的氧气。
温了月拉他的衣领,让他面对她,“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自己才重要!你怎么能过分到——”
让我用我最害怕的方式,杀死你。
她看他涣散的眼神,苍白无力的嘴唇,只得抽噎地伸出手指摩挲他脸上的掌印,“你还没够吗?这五个月的时间,难道还不够你看出——情侣、恋人……只是两个人……聊天,吃饭,亲吻,拥抱,每天重复类似的事情……根本没什么特别。”
“我……”
“别说爱我,周渟渊。”温了月抹掉满脸泪水,有一两颗蜿蜒滑过下巴溜进衣领,“你仔细看看我,我真的值得你爱吗。”
“你习惯了我在你身边,我离开之后,你就像个丢失了玩具的孩子,执着的想把我留在身边,你其实只是不甘心而已。”
“放过我,求你……放我走。”
周渟渊哑口无言,该要解释的,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们在故事里的起点不同,他也没胆填上她缺失的部分。
原本就想好了,要放走她。他马上也会自由,不是吗。
“我们做不了朋友。”
周渟渊缱绻地抚摸温了月的泪痣,让她别哭,说她们结束了。
他把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脱下,放于她的手心,“我既然让你这么痛苦,那么今后,别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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